跳进二葫以后,简小楼停着不动。
一张脸阴沉沉黑着,的确被夜游给气着了,怎样和她闹都可以,将素和一起拖下水根本不能忍。
素和骂的那句话再形象不过,疯狗一样逮谁咬谁。
不过一言不合她就这么跑了也不合适吧?
唇齿都有磕绊的时候,何况两个各有思想的人。分歧与矛盾在所难免,她与夜游认识几十年,何曾见他这般蛮不讲理的发脾气,可见真是触碰到他的底线了。
尽管他这个底线简小楼觉得莫名其妙,静下来想想又可以理解。
自以为是的为他着想,大抵是伤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
简小楼反省自己,逐渐靠近葫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
算了,先这么着吧。
她一直想要回赤霄,因为放不下女儿迟迟不动,眼瞅着金羽那个二葫没几年好活了,正好回去一趟。
……
“啵”。
摆放在桌面上的葫芦塞子被一股力量顶开,简小楼从二葫里跳出来,放眼一望,仍是之前离开时的环境。
屋内无人,她的肉身静静躺在床榻上,斜侧靠墙还有一张木板床,应是战天翔自己砍树做的。
简小楼回到肉身里去,许久才适应。
坐起身,盘膝运了下气,心里不爽。真正的肉身只有筑基圆满,可她的神魂至少也有金丹中后期了,差距太大,导致她不太敢使用神识,搞不好会将肉身折腾崩溃。
人就这贱毛病,见惯广阔的大世界,眼界擡高了以后,对赤霄封闭式的弹丸之地有几分瞧不上了。
竟连自己的肉身都开始挑剔。
做人不能忘本啊简小楼,她暗自笑了笑,起床下地,推门出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细碎的倾泻,她伸了个懒腰,神识窥见正从栈道走上来的战天翔,应是从哪晨练归来,穿着虚冢布衣,高高扎着马尾,一派神清气爽。
恹恹的小黑在他肩头蹲着。
简小楼微微愣,小黑的体型怎地变小了?
她的神识比金丹中境界的战天翔还要强,战天翔被盯梢了好一阵,才发现简小楼在山腰上站着,惊讶着道:“小楼,你醒了啊。”
两只圆圆的小眼睛亮了亮,小黑扑闪着翅膀朝她疾飞。
半空中一个趔趄收翅,又折了回去。
想起之前凶它、还赶它走,简小楼心头一阵酸软,扯出个笑容招招手:“过来。”
太奇怪,小黑更不敢过去了,重新落在战天翔肩头上,还将鸟脸朝他耳朵后藏了藏。
简小楼笑容可掬的尝试着喊了两回,见它动也不动,板起脸喝道:“小黑!你现在能耐了,我喊不动你了是不是!”
咦,这感觉对了,小黑的眼睛又亮起来,扑闪着翅膀直飞而上,几经犹豫落在她微弓擡起的手肘上,同她大眼瞪小眼。
她好像……不生自己的气了。
小黑愉悦的嘎嘎叫两声。
“你怎么变小了?”和没有开灵府时的傻八哥差不多,“修为还在啊。”
“妖修原本就有收放体型的能力。”战天翔不再悠哉走栈道,足下一点飞了上来,笑着道,“小黑先前不太懂得运用,只会变大,我教的。”
简小楼放下手臂,小黑瞬时飞到她肩头站着。
她如从前一样摸了摸它的头:“看来这十几年你们一人一鸟过的挺悠闲呀。”
小黑眼底有簇光在跳跃,她终于不生气了。
战天翔还真点点头:“中央天域说虚冢是个有进无出的囚牢,我看是个世外桃源才对,老实说,我活到今日,这十几年过的最为平静。”
简小楼上下打量他:“你的地魂没再跑出来?”
“没有。”
“那可有念溟的消息?”
“不曾听说。”
奇了怪了,简小楼祭出挪移镜拿在手中,之前他们在古兰城下的遗迹里,念溟那只恶鬼被镜面吸走,应该也被吸来虚冢才对,为何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天道宗以仙大葫炼化念溟五千年,是她将念溟给放出来了,还让他抢到了魔小葫。
简小楼心里一直记挂着此事,念溟被炼化掉的法力,若是通过小葫重新恢复过来,这只恶鬼一旦重新出世,带来什么人间浩劫,全是她的罪过。
她举着阴阳挪移镜端视,傲视就是通过这面镜子,将她抓去海心禁地的。
当时此镜无法随人走,被遗留在朝歌的飞舟上。
如今将她和战天翔吸进虚冢来,竟会随着人走了,且传送在一定范围内,而不是从另一面挪移镜中出来,应是被改良过。
简小楼将镜子收回储物袋里去,一旦使用意识力,经脉紧紧绷起,似要崩断。
她痛苦蹙眉:“大长腿,我的肉身跟不上神魂进度,得先闭关结丹,不然肉身要炸。”
战天翔道了声“好”,一句也不问她这十几年去了哪里。
简小楼没在屋舍内闭关,她于山顶寻了一处灵气还算充沛的山洞。结丹之于她,不过是走一遭之前走过的路而已,感觉像是又玩了个小号。
但这具真肉身相比较她的仙珊瑚肉身,绝对是平民玩家和人民币土豪玩家的区别,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凝结个金丹耗了她小半年,祛除大量污秽杂质。
她闭关时,小黑一直在洞门口的石头上蹲着,出关时,险些给它熏晕过去。
臭烘烘的简小楼跳下河洗澡,正准备脱去法衣,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仰起头,指着在头顶盘旋的小黑:“你先飞一边去吧,不要在我附近晃荡。”
小黑紧张的落在岸边不动了,又赶它走?
“哎呀,不是赶你走,我洗澡你不能……”简小楼说着又感觉怪异,小黑从小养在她屋里,如今堪堪一只思想单纯的傻八哥,又不是素和,计较什么也不知道,“没事,你该干嘛干嘛吧。”
她继续脱衣服洗澡。
洗干净后,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回去住处,战天翔正在门外雪松树下盘膝打坐,为了压制地魂,他每天都得花费不少时间来沉淀自己。
简小楼站在他背后绾发,默默多看两眼,往后这个朋友快要见不到了。
战天翔是她在赤霄结交的第一个好朋友,从她十五岁进入火炼宗的第一天起,就一直照顾着她。毫无疑问的说,战天翔是她认识的所有人中,性格最温和、最善良的一个。
可惜温和的过于软弱,遇事总喜欢逃避,导致他与地魂的分裂。
“结丹成功了?”战天翔察觉有人,转头看她。
“恩。”
“不用再巩固一下了?”
简小楼摇摇头,走去他身边坐下,小黑扑棱棱的飞到树枝上:“我结丹是迫于无奈,这具肉身快要用不着了,不必浪费太多心血。”
战天翔讶异着侧过脸:“肉身怎么会用不着了呢?”
简小楼犹豫着道:“待离开虚冢,拜别父母,师父,再探望一下百里溪、楚封尘和厉剑昭,我就要走了,通过那个葫芦,前往另一个世界长住。”
战天翔至今也不懂“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此事太复杂了,说上三天也说不完,简小楼只笑着道:“我在另一个世界已有夫有女、有师有友,两个世界只能存在一个,我唯有舍弃赤霄,不然将会导致悲剧发生。”
她擡头看一眼树枝上的小黑,“往后麻烦你帮我照顾小黑,我瞧着它还挺喜欢你的。”
战天翔越听越糊涂,若非亲眼看到简小楼钻进葫芦里一去十数年,他指不定以为她是走火入魔陷入癔症了。
但那句“有夫有女”他是听懂了的,也信了的。
她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事实上每次见到她,她总在成长、进步。
再观自身,战天翔心下凄然。
也难怪小楼一直不喜欢他,一个连“自己”都战胜不了的懦弱之人,谁会喜欢。
简小楼拍拍他的肩:“容我休息几日,咱们找路子离开虚冢。”
战天翔泼冷水:“我找了十几年了,虚冢内没有出口。”
“放心,绝对有出口。”夜游将挪移镜设在虚冢,一定是藏了东西留给她,只要找到这样东西,出口基本就找到了,他不可能将她困死在这里……
道基碑!
简小楼霍然起身,想起囚在山腹空洞内的霸王鱼,它躺着睡觉的道基碑!
墨家老祖在洞口外震慑过她,当时不知是神魂震慑术只觉得可怕。那老魔头偷学了夜游的功法,而那块道基碑,应是他手中十二块道基碑中的第一块。
另外十一块上哪里去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
“八月初六。”
刚好,霸王鱼只在每月十五、月光照射进洞时才会苏醒三个时辰。
……
休息两日,她凭着记忆带着战天翔来到坡洞口处,保险起见还是点燃了宗家家主赠予的隐息香,嘱咐战天翔:“小心些,洞内有条十分恐怖的鱼妖,名叫一小点。”
“鱼妖住在山洞里?”战天翔诧异。
“不是普通的鱼,它娘我不清楚,它爹我认识,那可是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神一样的美人鱼。”简小楼又嘱咐肩头上的小黑,“我不许你出手时,你只能蹲着不动。”
小黑点点鸟头。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甬道向下走,进入山腹空洞内,绕过乱石堆,战天翔一瞧见那条熟睡中的霸王鱼,露出的震惊表情比简小楼先前还要夸张:“这、这是什么妖?还叫一小点?”
他在北域妖国待了那么些年,见过不知多少稀奇的妖物,从未见过这般奇特的。
简小楼默不作声,她的视线盯着霸王鱼身下的道基碑。
这青玉石碑跟个照壁似的,有三人高、两人宽,收不进储物戒,搬走不容易。而且想搬走石碑,得连霸王鱼一起搬走。它的尾鳍被锁链锁住,以一个菱形环与道基碑相连接,这锁链肯定是砍不断的,不然墨家老祖早就砍断锁链将石碑扛走了。
想不通啊,夜游为何要将海牙子的孩子镇在这里,还舍下一块道基碑?
是以道基碑来镇压它,还是用它来看守道基碑?
简小楼小心翼翼的靠近霸王鱼,透过一些罅隙,窥视碑上除了金色符文可还留下其他字迹。
“嗒嗒”。
听见两声鸟嘴啄石碑的声音。
简小楼吃了一惊,一扭头发现肩头的小黑早没影了,她绕过去另一侧,看到小黑和战天翔挤在一起:“你们在干什么?”
小黑朝石碑侧边努了努嘴,她低头一看,有个圆形的豁口。
这个豁口……
“似乎和挪移镜差不多大。”战天翔用手比了比。
“好像是。”简小楼再一次祭出挪移镜,放上去比划,大小正合适,犹豫片刻,将挪移镜镶嵌进去。
这种情况下,合该会有玄妙的事情发生吧。
两人一鸟等待许久,毫无动静。
简小楼拧着眉头,猜不透夜游的意图,伸手准备将挪移镜抠下来,重新再镶嵌一下试试。手指不经意碰到石碑时,发现石碑触感柔软,轻盈了许多。
掌心一推,竟将整座青玉巨石旋转着推开了一尺,石碑上二十多吨重的霸王鱼轻若无物。
而巨石下方,有一道道凹凸不平的石阶可以通往更深的山底腹地。
是了!
简小楼眉飞色舞,掌心再用了几分力,将道基碑继续推开一些,留出足够跳下石梯的空隙:“我下去看看是否有出路,你们望风。”
“好。”
她顺着石梯一直向下走,约有百十来个台阶,又出现一片封闭但开阔的腹地。
依旧没有花哨的机关,只在地坑里摆着一个长方形的匣子、一个椭圆形的玉盒。
她定了定神,走上前弯腰揭起封印在匣子上符箓。一掀开,一团紫气扑面袭来,吓的她闭气跳起,向后退出两三丈,再一看,匣子里躺着一柄剑。
紫色雕花的古木质剑鞘,紫色的金属质剑柄。
这……
简小楼目瞪口呆,此剑她从未见过,剑息却极为熟悉,是以紫韵剑胎铸成的!
伸手去摸眉心,剑胎并不在意识海内,走时全都扔进储物戒,扔给夜游了。
刷,拔剑出鞘,剑长三尺一寸,薄厚适中,剑刃锋利。
原来她的剑胎铸成之后,是这般模样!
欣喜的收剑入鞘,斜挂在腰间。她再去打开那枚椭圆形的玉盒,又是一番惊怔,里面赫然存放着几根珊瑚枝,是她的仙珊瑚肉身法宝!
心口砰砰直跳,尝试着掐了个诀,珊瑚化为肉身,也不知藏了多少年,瞧着毫无损伤的样子。
从凡胎肉身里抽魂出来,简小楼进入珊瑚肉身,出现一丝不适的排斥感。
她如今的珊瑚肉身是八阶顶峰左右,而这具,至少也十二阶往上数了。
简小楼不解,若是赤霄天变正常发展,二葫死去前她回到了赤霄,也就只剩下五年左右,五年从八阶升至十二阶,坐着火箭也不可能的呀。
除非她在这五年内遇到了什么机缘造化,导致修为突飞猛进——那得是多大的造化?
猜不出,然而对她而言,无疑是场巨大的惊喜。
十一阶于四宿不算什么,搁在赤霄真真了不起,相当于元婴圆满化神初期的修为,瞧瞧这一身纵横剑气,即使杀去天道宗与化神境界的一闻道君都有一拼。
这尼玛能在赤霄横着走。
简小楼咧开唇角笑了,若干年以后才能达成的境界,现在拿来用。这算金手指么,这一身精纯修为,也是她往后努力得来的,“未来”的自己在“过去”插秧,“现在”的自己受益,人生可真是玄妙啊!
笑着笑着,笑容僵在脸上。
可谁又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两个葫芦口一进一出,一个夜游精神抖擞的活着,才刚逮着她发了通脾气。
一个却已经死了十万年,只剩下一把沉寂的死龙骨头,满赤霄留了一堆遗产给她。
再大的火气都散了。
简小楼从珊瑚肉身里退出来,重新钻回真肉身中。珊瑚肉身可以装进储物戒,真肉身不行,总不能扛着肉身走吧,出去还不把战天翔给吓死。
洞内一览无余,别无他物。
她顺着石阶又回到上层,将道基碑拉了回来,重新盖住洞口。
“这里并非虚冢出口。”简小楼摸了摸腰间宝剑,“只是藏了点儿宝贝罢了。”
“出去”战天翔一早看见那柄剑,紫光潋滟,煞是漂亮,一看就是女人用的。
简小楼:“走吧。”
小黑却盯着她腰间宝剑:“剑……”
简小楼一看它那两颗小眼珠子,心道它肯定是想起了什么,尽管意识海内空荡荡,小黑时不时总会灵光一闪。当年若不是它将六星骨片给拍进火炉子里去,她也不会和夜游交上网友。
小黑迷茫着飞到霸王鱼的尾鳍处,站在大粗链子上,低头用嘴啄了啄。
“你让我以此剑砍断锁链?”简小楼略略迟疑,拔剑上前,再次询问,“是不是?”
“是……不是?”小黑歪了歪头,瞳孔缩放了几下,一副“我也不确定啊你砍了之后倘若出了什么意外你可千万不要打我啊”的脸。
简小楼抽抽嘴角,双臂攥着剑柄高高举起:“大长腿,你先退到石堆后面去,若有危险立刻飞出甬道。”
战天翔想问那她怎么办,但见她面色沉着,波澜不惊,咽下要说的话,按照指示做。
凝结起罡气剑罩,做好跑路的准备之后,简小楼手起剑落!
锵!剑与锁链只碰撞出一点星火,尔后星火燎原,锁链宛如浇了热油,烧了起来,顷刻间烧为一堆铁屑。道基碑上的金字陡然爆发出耀目金光,险些闪瞎简小楼的眼。
碑上昏睡的霸王鱼被金光笼罩在内,渐渐化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待金光完全散去,却成了一个七、八岁身形的小男孩,蜷缩着身体,仍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简小楼怔了怔,小心上前将他抱了起来。
果然是一小点啊,这名字没起错。
脸上、身上布满坚硬的鳞片,看不清人胎是何模样,不过从脸型的弧度来看,还真有几分像海牙子。
一小点的身体离开道基碑的那一刹,巨型青玉石也随之缩为墓碑大小。
简小楼将一小点递给战天翔抱着,自己从储物戒内摸出一根缚仙绳,将道基碑捆起背在背上,这是夜游的东西,她得带走。
“你来抱,我来背吧。”
“我背。”
……
回到住处,战天翔把一小点放在床上,回头看着累成狗的简小楼将石碑竖在角落:“这石碑是个什么宝物?”
“道基碑,火球大神的传承,里面记载了一门神魂震慑术的极品功法,想不想学?”简小楼说完又蹙眉,“你恐怕学不了,这门功法需要极强的神魂力量。”
她坐在椅子上喘气,指着他的衣服道,“哪里弄的?”
战天翔低头一瞧,胸口一大片绿色印记:“这是妖血吧?”
“妖血?”简小楼眨了眨眼,赶紧去检视一小点的状况,只见他身上的鳞片偶有缺失,肌肉组织裸露在外,有一股子恶心的腥臭味,像是被污染过的水源腐蚀的一样,有点点绿色的脓液渗出。
她感觉自己冒失了,或许夜游将道基碑镇在那里,是为了治这孩子的病。她决定等等看,再次月圆时,他会不会清醒过来。
或许可以从他口中问出点儿什么。
……
她愿意等,有人等不及。
才将一小点从山底腹地救出来,第二日下午,她门外便围了虚冢各大姓氏族的家主、长老。
“简姑娘,妖龙是不是被你偷走了?”
“你好大的胆子啊!”
“神主震怒,你速速将妖龙交出来!”
简小楼让战天翔留在屋里防着有人偷袭,不开房门,越行而出,身影轻飘飘的落在众人面前。她自岿然不动,脚踏之地石体碎裂,强劲的气波渗入地下,一圈圈从地底扩散出去。
原本叫嚣着的族长们站立不稳,一股寒意透过他们的脚底板冲上天灵,金丹以下尽皆冷颤不止。
就连金丹境界的赫连老祖都打了个哆嗦:“姑娘已经结丹了?”
虚冢灵气稀薄,这些修者的底子极差,简小楼压根用不着珊瑚肉身,真肉身足矣:“你们连我是否结丹都不知道,怎知我偷了龙妖?”
赫连老祖道:“是神主大人的指示,让你把龙妖交出来。”
无光区那位神秘的“神主”大人?
简小楼道:“哦,既然是他的主意,让他来亲自来找我。”
一阵抽气声,一位老者道:“姑娘,神主从不离开无光区,但他手下有无数恐怖的阴兵,杀人不眨眼的,一旦得罪了神主,他派阴兵前来,我们都要完。”
简小楼呵呵一笑,她前往四宿时战天翔为了寻找出路,前往无光区探查过,除了一些不常见的妖物以外什么也没有,指不定有人在故弄玄虚,借着“神主”的名号,指使这些愚昧的姓氏族民们。
“姑娘,还是把龙妖交出来吧。”赫连老祖又说了一遍,语气和缓,杀气已经开始凝结。
“我没见过什么龙妖,也不想与你们动手。”简小楼低垂着眼睫,手指摩挲腰间剑柄,缓缓拔剑出鞘,“可你们非得动手的话,我也不怕,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你们随意。”
小黑站在她肩头,徐徐展开翅膀,目光淡定。
屋内战天翔注视着外面的情况,攥紧一杆玉髓白银枪,紧紧绷起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
不得不承认,这个当年被狐妖追的满山跑的小姑娘,早已不需要他来保护了。
将那些族长们收拾了一顿,简小楼并没有伤及他们的要害,装逼满分的给了众人一个震慑,让他们明白自己不比“神主”好惹。
日子再度平静下来,等到月圆时,一小点果然晃悠悠的醒了过来。
他眼睛还闭着,如往常一样准备起身啃石头,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劲儿。
忙把眼睛睁开揉了揉,发现自己不在山洞里了,还恢复了人胎,立马缩去墙角里,双臂抱膝紧张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简小楼没有忘记他的风刃神通,从月亮渐圆就撑起了罡气剑罩,还让战天翔和小黑都躲了出去。如今瞧见他恐惧的表情,似乎风刃神通只有兽形时才能使用。
简小楼不敢掉以轻心:“你认不认识我?”
一小点竟点了点头。
简小楼瞳孔微缩,又问:“我指的是,除了上次我闯洞被你袭击,你从前可认识我?”
他摇摇头。
“那你可认识海牙子、或者夜游?”
他还是摇头。
“你是谁,怎地被道基碑镇在洞内的,你也不知?”
他摇头。
一问三不知,脸被鳞片遮挡干净,瞧不出神色,可眼神空洞不像是装出来的。不知是哑巴还是不敢说话,一言不发。简小楼问话时,他后背蹭着墙不断扭动身体,小手去抓身上的鳞片。
眼看一片鳞要被他拔掉,简小楼收回剑气罩上前捉住他纤细的手腕:“饿了?”
他瑟缩了下,可怜兮兮的点头。
简小楼转身端过早已备好的一碗米粥,他只看一眼并不吃。她才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包灵石,他探手抓过去,咔嚓咔嚓咬了起来。
她灵石不多,下次只能给他吃矿石了。
一小点吃饱之后,因是灵石,吸收的十分干净,并没有排泄物。
差不多三个时辰,他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简小楼一直看着他睡着才出门去。
随着门咯吱一声响,一小点的眼睛缓缓睁开,欠了欠头,看向竖在一侧的道基碑,凝视了一会,才最终沉沉睡过去了。
……
“我离开几日。”
简小楼抱着小黑坐在树下,弯弯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如今一走就是半年,也不知怎么样了,回去先安抚安抚她,“过几日回来,咱们继续找出口。”
两个世界来回穿梭,虽在二葫肚子里要飞很久,时间基本是同步的,无非累一些罢了。
战天翔问:“那鱼妖怎么办?”
“我认识他父亲,肯定是得照顾着了。”
“他父亲人呢,为何要将他封印在这里?”
“我不知道,在四宿现如今的时间节点上,估计谁也不知道。”简小楼头疼,不是她不和战天翔详细讲明,这事太他妈复杂了,自己有时候都云山雾罩的。
……
她离开后的第二天夜晚。
战天翔坐在靠窗的床上打坐,小小一个木屋,现在摆放三张床,挤得走不动路。
小黑在屋外雪松枝上蹲着睡觉,不知听见什么响动,脖子拉长一伸,歪了歪头仔细听,振翅朝着响动来源飞去。
战天翔感知到小黑的离去,奇怪的睁开眼睛,耳畔也隐隐听到些响动,涓涓流水声,不在屋外,而是屋内。
“小黑回来!”
战天翔心神一凛,银枪入手,只见一抹水状虚影蜿蜒前行,目标正是床榻上的一小点。
旋即杀了过去,水蛇盘在他的银枪上,蛇头暴涨数倍,张口吞下他的头。
战天翔站着动也没动,他感觉不到力量存在,这是幻术,或者是简小楼口中的神魂震慑术。
但神魂震慑术对他无用,能被震慑的都是意识天魂,他没有那东西。
“墨家老祖?”
隐匿在虚空中的墨家老祖显然也愣了愣,不与他说话,扑啦啦的黑鸦凭空飞出,又去抓一小点。
这些黑鸦货真价实,缠住了战天翔。
他只顾着一小点,却不料墨家老祖的目标并非一小点,而是道基碑。
趁着战天翔分不出神,席卷着道基碑遁地而去。
小黑正好回来,见状准备追上去。
战天翔喊道:“你留下看着,我去追,我不怕他的神魂震慑。”
小黑想说“我也不怕啊”,不过它想想自己即使弄死墨家老祖,也背不回那块石碑,收住翅膀,睁大眼睛看着战天翔跳出窗子。
墨家老祖通过分水三山折返黑山墨家,欣喜若狂。
这道基碑上的功法精绝玄妙,因被妖龙挡住,他每月只有三个时辰研修,至今只学了个皮毛,那姓简的丫头果真是他的福星。
便在此时,一道黑光破云而落,声势逼人,挡住了他前行的路。
阴邪之气硬生生逼停了他的步子。
墨家老祖早已不修族传功法多年,专注于道基碑神魂震慑术,结成魔婴之后,他的神魂意识力变得极为强悍,却被这一道黑光胁迫的内心惊惧。
仰起头来,那道黑光之后,一个飘忽的身影撑着柄素底描红的绢伞缓缓落下。
是鬼族!
墨家老祖惊了一惊,一早听说虚冢内闯进了一个元婴境界的鬼族修者,一直藏着不现身,如今竟来堵自己的路。
“道基碑给我。”鬼面遮脸的念溟伸出手。
“你是何人?”墨家老祖修的魔道,与他同样都是元婴境界,说不上有多畏惧鬼修。
“念溟。”他认真回答,只因许久没人问过他了。
墨家老祖微微怔,旋即难以掩饰的露出一抹骇色,他虽未曾离开过虚冢,但虚冢是有外人来的,多半是中央天域逃难而来的修者。
根据祖上所说,五千多年前外人涌入的最多。
因为自赤霄天变之后,十万年来,疯魔岛第一次攻入了中央天域大陆,一路从南宿打到中洲,险些占领北仙洲。
那一代的魔圣是个奇才毋庸置疑,同一时代出了四名悍将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两个魔人,残影、缺。
两个鬼族兄弟,怀幽和念溟。
后来因为残影倒戈入了迦叶寺,疯魔岛功败垂成,念溟被天道宗收入了仙葫之中,竟然逃出来了?
墨家老祖一面盘算,一面鞠了个礼:“遭受仙葫炼化五千年,前辈仍能保存今日之实力,墨某实在佩服。”
念溟一手撑着魂皿绢伞,讨要道基碑的手仍没有收回来:“我被炼化的很惨,修为损失了大半,若没有魔小葫,连个人形虚影都难以维持。”
墨家老祖不明白他为何要自曝其短。
念溟继续道:“所以我轻易不想出手,浪费力量。你将道基碑给我,我不杀你。”
墨家老祖勾了勾唇:“前辈是否有点太自负了呢”
念溟的声音机械冷漠:“你莫要心存侥幸,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容不得侥幸。”
墨家老祖冷笑道:“且试……”
他想说且试试,但只说出了一个试字,像是被一只鬼手扼住了脖子,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这怎么可能,魔家老祖双目圆睁,无法相信他这一身所学竟然连半分还手之力也没有。
一缕缕精气从他眉心抽出,像是失去水分的橘子,肉身干瘪下来。
道基碑从半空中掉落,念溟手掌开阖。
正准备吸过来时,一道淬着红光的利箭朝他面门而来,被他溢在外的气劲拦住。
极快的速度又是三箭连发,一箭比一箭气势刚强。念溟想以意识操纵箭矢,使它们拐个弯回去,颇惊讶的发现竟然无法控制。
战天翔抽手一条缚仙绳捆住道基碑。
明明只是一个金丹修士,念溟操控不到他的意识,更攻击不到他的神魂,以法力勾住道基碑,与他硬抢:“你是不是没有天魂?”
“是,所以你对付我会比较吃力。”战天翔越来越觉得,有时没有天魂反而是种优势。
“没有天魂竟还能修到金丹,你很厉害。”
“我比你估量中厉害的多。”
战天翔看一眼干尸状的墨家老祖,心里怵了下,但他并不怕,因为他肯定死不掉,地魂是他的保命神技,“这道基碑内记载着神魂震慑术,你是鬼族,本身就精通此术,你要它做什么?”
念溟没有回答,手下力量加重几分。
战天翔冷汗直流,全力以赴。
两道看不见的力量僵持在道基碑上,碑身上金色符文闪烁了下,整个石碑突然翻转。
战天翔被力道一扯,止不住向前冲去。
金色符文骤然激闪,两个人都被吸进了道基碑中。
……
战天翔许久才恢复意识,惊得不能自抑。
他处于一座山脚下,站在几百个和尚中间,这些和尚像是看不到他,他们围成一个圈,手持着佛族法器,将一个男人团团围住。
被围困的男人一袭修身的玄色法衣,手中提着一柄三叉戟,顶着铺天盖地的佛光,容色冷漠的站着。
风尘仆仆的模样,披散着的银灰长发染了不少血,周围却没有尸体,可见是从一个战场转到了这里,又被围困住了。
佛家真言在佛光罩上宛如游龙般流动着,他提戟的手在微微颤抖。战天翔感受不到任何气息,但他看的出来,这个男人正在承受极重的煎熬。
“侄儿。”
寂静中,忽然有个声音。
战天翔擡起头,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和尚双手合十从天而落,“你可还好?”
男人平静的看着和尚:“我快要成功了。”
和尚悲悯道:“你是快要疯了,停止练下去吧,你的意识已经开始出现崩溃,只是你不自觉。听我一句劝,将碧海笙箫交出来……”
他笑了:“你们是冲着碧海笙箫来的么,究竟是怕我,还是想夺我的道基碑,我心里清楚。”
“侄儿,逆天不可行,苦海无边,望你回头是岸。”
“我不逆天,也不改命,我是生是死都没关系,我与内子已不在乎此生是否再有相见之日,我二人竭尽心力,只想为我们的女儿寻一条活路,仅此而已。”
“你没有想过苍生,一旦出了差错,你非但救不了人,还会……”
“苍生与我何干,我怜悯苍生,苍生何曾可怜过我?”
他仍是笑着,眉宇凛着一丝绝然,“我从不认为我是对的,但我非做不可,往后所有的报应我来担,所有的恶果我来受,不逃避,不抗争,只要给我时间,让我做完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完之前,谁都拦不住我!”
和尚叹气:“你已十九阶,即将步入大乘境界,何苦放着智者不做,去做那愚昧痴人?”
“世间智者不知凡几,不缺我一个,做个痴人又何妨呢?”
他徐徐说着,缓缓擡起手臂,三叉戟指向那个和尚,“从前我为妖,你们的佛说我不懂七情乃蒙昧妖物,我来人世走这一遭,体验到这世间诸般情绪,你们的佛又说七情乃恶业须得舍去。什么都是你们说的,等我送你们去到西天,见着你们的佛,记得替我捎个话,问一句,我究竟是怎么得罪他了!”
褴褛和尚沉默良久,没有动作,反而一拂袖卸去漫天佛光:“走吧。”
他似有怔愣:“你放我走?”
“我来只为规劝,你既不听,且看你自己的造化。”
“后会有期。”
“侄儿,你若一直执迷不悟,我们许是后会无期啊。”
他的步伐顿了顿,“那就无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