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152“恩人”
也是因为重新来到了这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才浮上心头。村长心头一缩，下意识擡头，看向隐藏在柜子里的镜子。
尤淼当初进入这个宅子只在门口看到了一面镜子,如果当时她翻箱倒柜上房揭瓦就会发现，宅子里处处都藏着镜子。
房梁上,柜子里,甚至是桌子下面。只要细心去找，就能在任何地方找到镜子。
这也是当初那个道士的布置,说是镜子可以照出鬼影，只要随处能找到镜子,就能发现自己是不是被鬼跟上了。
还好，此刻镜子里只有村长一个人的影子。
村民们都不愿意来这里，说是因为有人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被鬼跟上,离开后就会在时间倒流的终点死去。
是真正的死亡,不会随着时间倒流复活的那种。
就连他，拿着祭祀贾律的纸钱,也得万分小心，以免被鬼盯上。
他定了定神，脚步匆匆地直接往后院走。
选的路非常曲折，是记忆里道士说过的没有放着骨头的路径。
来到后院，他一眼就看到了一口井，还有井边显眼的一座坟。
曾经被尤淼破坏过的坟头随着时间倒转，已经变成了原先的样子，所以村长也没发现什么不对。他深吸一口气,跪在了贾律的坟墓前面，把自己带来的纸钱点燃。
风卷着飞灰袅袅上升，村长也在这烟灰里低声喃喃。
“老太爷,小人有事相求。是村里蠢货不小心，把给洞神的祭品搞错了。本想让李律去求一求洞神宽限几日，可又有个疯女人杀了李律……老太爷，你是洞神凡间的亲爹，求给小人指条明路，能不能换个让洞神满意的办法？”
自然是无人应答，可村长依然静静跪着，也丝毫没觉得朝一个被自己亲爹害死的受害者问这话有什么不对。
在他身后的井辘上方，也嵌着一面蒙灰的铜镜，镜子里倒映着他的背影，可是若仔细看去，就能看到他背后隐隐还有一个影子，那披着一身残破血衣的男人紧紧贴在他背后，一双手死死掐着他的脖子，像是想要把他的头拧下来一样。
村长没有回头去看，也就无知无觉。他继续充满期待的盯着面前的坟墓，忽然间，只听到一声宛若婴儿啼哭的尖叫，一只毛色杂乱的狐貍不知从哪跳到了坟头上。
村长却是不惊反喜，响亮地又叩了几个头，恭敬问道：“狐仙大人，不知洞神有何吩咐？”
狐貍下垂的眼睛睥睨着他，它的脸上有种非常人性化的丧气，活像一个刚加了好几个通宵的社畜。只是村长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他一脸狂喜地看狐貍丢下一张纸，也没在意它突然的离开。
“今夜亥时，落花洞前，一人不漏，三牲齐备。”
村长大大松了口气。
能提条件就是好事，而且这上面也说了，只要能重新准备祭品，那就是一笔勾销，他们的好日子还能继续下去！
村长欢欢喜喜地离开了院子，也就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山坡上正站着个人，嘴角含笑遥遥望着他。
“不错，你还挺老实的。”尤淼半是赞许地对身边畏畏缩缩的男人说道。
这个看起来有五六十岁，可实际年龄只有三十七岁的男人，就是被李家村人认为已经死亡的李肃。
李肃家里的那具尸体是尤淼从山上的坟里刨出来的一具男尸。真正的李肃就被她转移地点控制了起来。
本来她以为需要花很长时间来审问对方，可没想到，不等她施加什么手段，这男人就吓得全部交代了。
在时间开始反复轮回之前，李肃只是李家村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少年。他没读过书，也没什么远大志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和村里其他那些少年一样，从小和父母一起做农活，长大娶妻生子，然后让孩子和自己过一样的日子。
可在李肃平凡的人生里，却有一处地方开出了不可能的花。
谁都不知道，农家少年在心里偷偷恋慕着村里豪绅贾家的大小姐。
只是他把这份恋慕藏得很好，也从来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最大的奢望不过是哪天路过贾家门口，能够正好看到贾小姐出门罢了。
两人本该是两条毫无关联的平行线，可偏偏李家村遭了灾，后来贾府又被土匪袭击了。
那一日他正呆在家里，听到喊杀声时，本来已经饿得动不了了，却突然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支撑着他跑到贾府，正好撞见了贾小姐被土匪们拉走的一幕。
他们说老天太久没下雨，是山里的洞神需要祭品，贾小姐这种20岁还没嫁人的女人正好适合拿来做洞神的新娘。
听到了这消息，李肃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就这么挣扎着爬起来，拼命往贾府跑去。他躲在外面的草丛里，正好看到了贾小姐绝望哭着被人强行带走的一幕。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并不用太高估男人的爱。它只会在安全的时候出现，然后在牵涉到自身利益的时候迅速消失。
李肃浑身僵硬，惊恐地看着那群人高马大个个带刀的男人，一动也不敢动。更不要提站出来拼命了。
绝望中的贾小姐看到了他，朝他伸出了手，李肃也只是把自己藏得更隐蔽而已。不过还好，对方并不认识他，她只是在经过他的时候，轻声恳求：“要是我死了……能不能把我的手指带回我家里？”
后来，贾小姐死了，贾府的人一个个被杀，而他则“冒着生命危险”带回了一根手指，把它丢到了贾府的井里。
这成了未来几十年他活着的保障，也成了他最深的梦魇。村里人觉得他对贾小姐有恩，一边忌惮他一边又各种利用他，他知道很多秘密，永远没法真正融入这个村里。
尤淼这次赶到贾府后院给村长下套，也是听了李肃透露的消息才能成行的。
被套了全部话的男人表情愁苦，弓背缩腰一副很窝囊的样子。他掀起眼皮看了尤淼一眼，怯懦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你说的那个山洞我也不了解，就是小时候听说有人去洞里玩，就再也没回来过。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是要杀了我吗？”
尤淼仔细观察着他，那双混浊的眼睛再说起要被杀死的时候只有木然，却看不到半点恐惧。
“哦？那你知道，贫道是来终结这场循环的吗？如果你死了，就再也没法复活了。”
“这都是命。是我们该得的。”李肃身上透出一股绝望的死气。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死活，更不在意村里人的死活。
这不对劲。
李肃只是个平凡懦弱又麻木的封建社会农民，这种人所求的只有生存。从他默默被李家村裹挟着进行一次又一次时间轮回就会发现，他本人是并不介意这种安排的。
那么为什么，在得知自己要永远死去的时候，他看起来居然有种……解脱？
尤淼敏锐地发现，这人一定还有什么没告诉她。
“贫道对滥杀无辜没有兴趣。”女冠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而且，自古连帝王都无法求得长生，贫道很是怀疑，李家村的人所得到的长生，是真正的长生吗？”
说完，她看到李肃的表情明显惊慌了一下。
果然……李家村的所谓长生没那么简单啊。
尤淼眯了眯眼睛，决定把这件事暂时往后放一下，她先回到了山里，准备和江述他们一起准备晚上的行动。
夜色漆黑，万籁俱寂。
李家村全村几百口人，带着丰厚的祭品，浩浩荡荡上了山。
他们的脸上有着不安，大多数人经过村长的解释，心情还是非常振奋的。隐秘的激动慢慢扩散，把人群变成了簇拥振翅的蜂群。
在黑暗中，也就无人察觉，少数女人和不到十岁的孩子脸上的仇恨。
落花洞外的供桌再次摆上，只是这次站在后面的却是李家村全部人。
按照习俗，每个人都要上前叩拜，再往火盆里添一把由村长写好的纸封。在摇曳的火光里，人的影子被晃动成巨大的怪兽，它们起起伏伏，最开始还有人盯着是否认真祭拜，可随着人数变多，看着的人也渐渐麻木了。
没人注意到，有的人投入火盆的纸封，燃烧时挥发出一股极淡的香气来。
空气中的气味很快变得复杂而浓郁，人类无法从中分别出差别，可有的存在却可以。
今年的祭祀已经结束了，按道理在最后一天之前山洞里都不会有什么动静，可当那种特殊的香味扩散开后，洞穴深处忽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声响。
像是低低的争吵，也像是愤怒的尖叫。
尤淼他们曾经听到过的那种蠕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没过多久，脖子长长的巨大女人头就再次出现在山洞口。
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对着外面，鼻翼急促地翕动。等她确认外面传来的是什么味道，那张脸上的皮肤都因为激动炸开了一条条裂缝。
啪嗒啪嗒啪嗒——
一颗颗正常大小的人头纷纷从那些缝隙里掉落出来，那些都是女人的头颅，长发纠结在一起，还能看到精美的银冠碎片缠绕在发间。每一张面孔都红润美丽，根本不像是死人，可当她们张开口的时候，空气中顿时回荡起一阵让人绝望的尖锐叫喊。
那是死后百年仍然无法消磨的恨意，是因为重重压迫在活着的时候无法宣泄的愤怒，在死了之后，它们才凝结成了一个个体，无差别向这附近的一切生灵宣布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