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280千年大计
归玄站在那里,便宛如身披月光一样，随时都要羽化而去。可刑天对她何等了解，自然是一眼就看到了她道袍的衣角沾上的血迹,还有背后长剑那顺着锋刃滴落的鲜血。很明显，她也是一路杀过来的。
“我是丧家之犬,你又好到哪里去？”归玄嘲讽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中提着的那一条。
那是她的另外一部分吗？是……右臂？
“我当然比你强，你最大的愿望不过就是收集齐她的尸体,然后给她一个体面的葬礼。而我，想的却是更彻底的改变。”归玄嘲讽道。
归玄的目光终于从游三水的右臂上收回来,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女冠的眼睛清凌凌的，可若仔细看去，就能看到她眼底涌动的比刑天还要明显的疯狂。她用呢喃一般的声音快速说道：“我说过,我曾经经历过两次转世,每一次我都记得上一世的事情。所以，我知道很多你们都不清楚的事。也包括……死者复活的办法,”
黑暗中，刑天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尤淼看到他的瞳孔悄然地缩紧了。
归玄手轻轻一抖，露出了自己提着的那东西的全貌。果然是一条从肩膀处被砍断的右臂。这条手臂也曾弯弓搭箭，撕开熊皮虎豹，高举着炬火让所有妖魔鬼怪不敢靠近，但此刻在她手中，却苍白无力得像是一尊大理石的雕像。
“中原那边也有巫祝。只是他们和你们这边的流派很不相同。那边有帝王求长生,便有巫祝在死后以帝王肉身为引，强行唤回灵魂封进□□内，只要能保证尸身不腐,帝王行走坐卧便能和生人无异。”
“这是不可能的。”刑天终于沙哑地开口，“死者复生是禁术，它触碰到了生死之间的那条线，是不可能长久的。”
归玄看他一眼，才说道：“你说得没错，那个巫祝练了几十年让尸身不腐的技术，可等帝王的灵魂真的被封进身体里，却不到三天就开始腐烂，而且他也没办法离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烂掉，在极度的痛苦中离开了人世。”
她话锋一转，突然又说道：“但是，游是不一样的。她身上的能力，她的血肉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模糊了生与死的那条线，她甚至可以把特定的人从死亡之海中召回而没有任何后果！所以如果我们把那个术法用在她身上……”
“可她不会允许自己以一个不人不鬼的姿态回来……”刑天仍然在否认，只是说出口的话却明显弱了很多。
“没关系，我们可以只用一部分她的血肉，把生者的含量进一步降低，更加模糊生死界限。然后我们可以花更长的时间，用灵魂、人类的爱与恨和功德重新捏造出其他的部分，让她用一种更温和的方式醒来，也许她自己都不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归玄用最冷静的表情说出最疯狂的话，听在刑天耳中，渐渐变成了仿佛是被祂污染过的无端呓语。他退后半步，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疯得最狠的那个。
可是……如果是真的呢？如果她真的能做到呢？
“她当然会回来的。”
又是一道女声插了进来，第三个人出现在这片充斥着血腥的树林中。这是个用布条蒙着双眼的女人，可她走在布满了尸体和树根石块的道路上却如履平地。她走过来的时候，两人的身体都下意识绷紧了些，好像这人会给靠近她的人带来厄运一样。
她应该是感觉到了这些的，但她毫不在意，而是继续说道：“我告诉过她未来是什么样子，她也接受了这样的未来。所以，她应该也明白我们会做什么。”
归玄挑了挑眉：“嗯？”
刑天亦是冷笑一声：“呵。”
两人都清楚，这个女人能窥测未来到什么程度，且不说她能看到多么遥远的地方，但所有巫祝都知道，哪怕能看到未来，也难以预测人心。
游知道了自己的未来是死亡，也接受了这个未来，那她会接受自己失去了控制的部属的疯狂行动吗？
不过没关系，欧菲亚给出的只是个让众人心安理得去实践的借口，对他们来说，这便足够了。
“我回部落去找人。”刑天果断转身，手里还珍而重之地抱着游三水的头。
“首领虽然总是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对她有异心的人身上，可她却好像忽略了，因为她这些年的保护，部落里更多的人是对她死心塌地的，更愿意为了她付出一切。”
归玄轻甩了下长剑上的血珠，含笑道：“那贫道就先去搜集秘术要用的材料了。”
欧菲亚站在那里，宛如一个已经枯槁的木偶，用死气沉沉的声线道：“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她要等能给自己的预言提供能量的耗材。看起来，似乎只有她的工作最为轻松。可使用过这个马甲的尤淼却清楚她将面临着怎样的痛苦和折磨——所谓的预知未来，代表着她将亲手把自己喜爱的人一个个送进地狱。
尤淼的视角是跟随着刑天的。看他一路去寻找走散的部落人，把那些最忠诚的人聚在一起，告诉他们自己即将开展的长达千年的疯狂复仇，然后带领着愿意为此付出生命的人回到了那片丛林里。
他出发之前，尤淼觉得不会有多少人愿意跟他去送死，多半那些人都是被刑天武力威逼过来的。可他出发之后，尤淼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个时代对信仰的虔诚。
这是人类死亡率最高的时代，虽然绝大多数人都已经习惯了生离死别，可这不代表他们不渴望安宁。游三水能一视同仁地为所有人提供这种安宁，所以她的地位至高无上。除了那些野心家之外，在大部分人心里，她与神等同。
他们的神已经陨落了，那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上千人跟着刑天回到了树林里，其中也包括了史青。这个漂亮的少年眼神麻木，只有在盯着胸前一根铁皮圆筒的时候才迸射出一点仇恨的光芒。
欧菲亚的眼罩已经取了下来，她擡头看向夜空。尤淼注意到此刻她的眼睛要比自己使用的时候亮很多，里面的恒星都还散发着勃勃生机，就像是个仍然在不断孕育新生的宇宙。
“三千年后，世界就会消失……来自高维世界的祂们瓜分了这个世界，星球化作死亡国度……”
一个人的身体倒下，在落到地面上之前化作黑雾消散，没有留下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痕迹。
“一股力量，在扭转星空……它现在还非常微弱，但星辰的轨迹在发生改变。她把自己融入到高维之中，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能起到什么作用……”
“荒野之上的生机，在天狼星流浪的地方……第四批外来的闯入者将改写命运……”
一个个人倒下去，史青擡起头，麻木地看着那个不断说着他根本不懂的话的女人，目光下移，才看到她攥紧的拳头中，正不断往下滴落着鲜血。
她也在痛苦吗？
可这有什么好痛苦的呢？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游才是那个可能在史书上留下笔墨的存在。他们这些人，原本应该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可托了首领的福，也许他也能在后世留存一笔“千人殉之”的记载了吧？
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活下来，愿意记录这一切……
史青想着就痴痴笑起来，两根手指无意识捏紧了脖子上挂着的铁皮圆筒。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拽住了他的胳膊，强行把他拖出了队伍。
“史青？你怎么在这里？你才多大？我不是说了不到十七岁的不许跟过来吗？”刑天严厉地问道。
“我……”他哽住，想要撒谎，可看了看刑天那张冷脸，又把话咽了下去，弱弱说道：“我知道你是想让我们延续部落的血脉，但是……我没有任何亲人和朋友了，就连我一直以来记载的那些东西，也都被他们烧了……我活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不如让我陪着她一起，为她记录死后的世界吧。”
“不行！”刑天的语气依然严厉，“你还小，部落没有给你提供多少，所以也不需要你报偿什么。快点离开，你的人生应该在外面，去山的那边，去看看人类的世界，而不是……”
史青蠕动了一下嘴唇，却什么都没说出口。他微弱地挣扎着，动作间那个铁皮圆筒掉在了地上，滚落出一段兽皮来，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十九年冬，天母崩，千人殉之……”
“等等。刑天，我们确实还需要他。”归玄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纠缠，她半蹲下来，捡起那一根铁皮圆筒，脸上忽然露出了笑。
“你是史官？”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自己从未注意过的小人物。
史青默默点头。
“那你应该记下了很多关于她的事了？”
史青眼神一黯：“都被烧了……没有了，而且，也没有人在意这些吧。”
“谁说的，我就很在意。”归玄微微侧身，露出她筹备了许多天的东西——一具人形的木偶，木偶的右臂是游三水的那条手臂，其他的部分全部都雕满了玄奥的文字。
“我需要用很多东西去填满它，让它变成最接近游的生与死之间的东西。灵魂、情绪、功德……当然，最好还有她的一切。”归玄笑盈盈说道，“你不能死，你要活着，把她的一生详细记录下来，然后你再来找我，我会让你亲眼看到这一场复仇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