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344最后的选择
任何世界的基本法则之一都是能量守恒。
现实中的某一颗恒星发生爆炸之后,并不是就彻底消亡了。它只是把自己的全部能量化作尘埃，重新抛洒回了宇宙。然后在某一个合适的时机，这一团能量又会在某个角落化作一颗生机勃勃的新星球。
接受着这样的教育长大的作者创造的世界也遵从这一法则。虽然次级世界全部的能量无法和真实世界相比,但当被注入了最多能量的两个强者被定义为“虚假”的时候，总有什么新的东西要诞生的。
“你疯了！你不想做神,便要让整个世界和你一起陪葬？！你问过他们的意见吗？！”
祂的声音第一次真正地慌张了起来,而这时候，其他人也都意识到游三水想要做什么了——为神降阶,以她自己甚至整个世界为代价，换取这个不该出现于此世的东西的彻底泯灭。
这值得吗？他们当然是不怕牺牲的,可是他们死后，自己想要保护的世界也消亡了，这种牺牲还有意义吗？
不,或者应该问,他们只是作者笔下可以随意安排命运的纸片人，他们的想法真的有谁会在意吗？
“不,你说错了一点，这个世界不会消失。所有的虚假将归于无，然后由这一点开始萌芽，世界将重新繁衍生长，只是这一次，它会是【真实】结出的果实。”游三水双手捧起那一颗绿芽，像是捧着全人类的希望。
她是饱满的、立体的、色彩鲜艳的。这让她无论做什么都是万众瞩目，就像是此世唯一的神。
但神祇脸上的表情却并非高高在上。那笑容仁慈而亲切,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觉得熟悉无比。那是在他们还是懵懂的婴孩时保护他们的母亲的笑容，那是他们在濒临死亡时大地张开的怀抱。
她是诞生万物的后土，是埋葬一切的地母。是零,也是万。
“哈哈哈！你想得倒是美。就算你把我们两个都毁灭了，这个世界也依旧是虚假的！那一点能量根本不可能让世界升格！你只是在走我之前一直在走的路，你和我没什么不一样！”
游三水认真聆听，然后微笑摇头：“不，这个世界会变成真实的，因为你和我都会成为它的肥料，助它成长。”
她转向了自己的那些战友们，从刚才世界变成平面开始，他们就没有再发出过声音来。最先回应她走出来的是少年史青。他也变成了纸片，他恭敬地半跪下，双手捧起那一卷记载了历史的铁皮书，女人随手接过，轻轻一抖，不知道有多长的书卷就哗啦啦朝前滚开。
这上面曾经绘着黑海城的地图，曾经记载着部落和人类的历史，就像是一本百科全书一样。但是现在，已经滚开了几百米的长卷上，密密麻麻写满的全是名字。
沈沧羽、辛眉、柴小蕊、刘阿弟、张慧丽、胡不寐、乌月、卢征龙、江述……
他们认识的，不认识的名字，死去的，还活着的人，全部都在上面。
长卷还在展开，已经至少几万个名字了，它却好像无穷无尽。游三水轻轻一弹手指，一簇火焰落在了上面，刹那间沿着书卷展开的方向一路燃烧过去，每一个名字顿时都在上面闪闪发光后化作了灰烬。
很多人的表情突然变得迷茫了一下：“我好像突然想起了一些东西……”
黑海城外的世界，林夏都市，这里只是个五线小都市，因为位于第一城和元素研究院领域的中间地带，所以还算是安宁。
这里的信息非常闭塞，居民甚至不知道这段时间各大势力共同出征黑海城。所以，当不久以前世界突然变成了平面和纸片的时候，这里爆发了最大的动乱。
人存在的意义被否定，经济系统崩溃，政体变成了笑话，街头有暴徒疯狂破坏，也有无数人因为接触了身边的物体而变成散落的墨迹凭空消失。
可是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纸片人的目光失去了焦距，他们好像突然陷入了什么回忆中，一个个表情茫然又有点挣扎。
约翰是一个超市小老板，就在一分钟前，他正木然的看着暴徒打砸自己的超市，也没有组织的意思——反正自己是假的，这些货物和财产都是虚假的，保护它们有什么意义？
可是突然间，很多画面一下子涌入了他的脑海。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是的，他是有一个父亲的，父亲在乡下种田，后来他进城打工赚了些钱，就盘下了一间小杂货店，他们一家也跟着进了城。
父亲老去后，他从父亲手里接过了杂货铺，并且把它扩张成了一间小超市。后来父亲也去世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自己也会死在这个承载了他们家三代记忆的小超市里。
这些经历都是他熟记于心的，只是不同的是，从前他只是如同记得自己的人设一样记得这件事，而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很多以前似乎自己从来没有过的细节。
他想起从前在乡下的时候，有一次，他坐在父亲脖子上一起去赶集，撒泼打滚让父亲给他买了一只小黑狗。后来这只狗也和他们一起进了城，老死在了这家杂货店里。
他想起父亲去世的时候最后看见的是一只破布攒的小球——从前他们经常一起和小狗一起玩丢球的游戏。
这些细节填充着他的人生，让他突然变得充盈且真实。
约翰愣了很久，然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难道街上这些人都是因为想起了什么才呆在这里的？
黑海城内，史青的身体也和之前那些人一样化作墨迹散开了，只是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些墨迹就像是丝线一样，一点点地汇入了小绿芽的根部。
最后消失的是那长长的书卷。它化作了灰白的粉尘，就像是骨灰一样渗入了绿芽根部。只是这些粉尘却让它猛地窜高了十几公分，几乎称得上是一棵小草了。
【GM008已回收，所有历史皆为真实】
“你说这世界是虚假的，可他们是真实的。他们被亲眼看见、亲眼记录、亲自埋葬，这便是未来的根基。”
第二个人走了出来，神情淡漠的少女直到消失前都没什么表情波动，似乎她即将奔赴的并非死亡，而是温暖的床铺。厚重的玻璃窗隔绝了室外的暴风雪，而她可以缩在缀着蝴蝶结和蕾丝边的温暖被子里抱着毛绒熊入睡。
【GM003已回收，所有死者皆为真实】
原先的小草长到了小臂高度，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灌木了。
“三千年来，有无数人死在你和你的投影手上。如果你的食粮恐惧是真的，那么他们就也是真的。在历史的根系上，这些无名的死者，便是人类延展的茎干。”
这些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活到现在的游三水的部下，似乎从最开始就在等着这一刻一样，一个个从容地把自己化作肥料，绿芽一点点升高长大。
蒹葭的规则能力是真的，于是这个世界有了物理法则和化学变化；刑天的百战百胜是真的，于是人类有了欲望和战争的同时，也掌握了文明的助推器不断向前发展。
封灵净土的芽越长越高，到后来已经变成了一棵擡头也看不到顶的参天巨树。
它太高大了，也太沉重了。如果是原来的世界，也许它还能成长为那棵一直接到月亮上的通天木。但是这里只是漫画的世界。纸张和代码承受不住真实的重量，于是这棵未来世界的希望开始造成地壳沉陷，星球坍缩。
“这个世界太小了，我们需要一个更大的空间。”她看向自己剩余的两个同伴说道。
欧菲亚走上前来。身形随着脚步逐渐变淡，可两只眼睛却越来越大，镶嵌了诡核的右眼和空洞的左眼渐渐融合在一起，金色粉碎洒落在黑漆漆的宇宙中，就像是给这个死亡世界重添了一抹生机。
黑暗宇宙彻底吞噬了这个世界的一切，此刻除了巨树保护的范围，一切皆化作了虚无。
“我说过，我们终究会重逢的。”
宇宙中响起了一声解脱般的叹息，也多出了一颗新的星星。
游三水的身边曾经簇拥着很多人，但是现在，只剩归玄还和她并排站在一起了。
“你真的要继续下去吗？你已经杀死了那么多人，这都是为了你的复活牺牲了全部的同伴！你会众叛亲离，身边的人会亲手杀了你的！”已经被削弱到和其他鬼怪差不多的高维生物嘶声怒吼。
站在一起的两个女人却同时笑了。
她们一个英武如同山中磐石，一个清俊如同天际孤鹤，明明是完全不同的气质和长相，可这一刻两人看起来却是如此相似，甚至让视力都退化了很多的人难以分辨。
“背叛？你又怎么知道，死亡不是我们的计划的一部分呢？”归玄对着游三水微微一笑，宛如山巅清风。她擡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像是好友见面最平常的一个招呼一样，然后和她擦肩而过。
【GM006已回收，此世科学为一切基石】
无数人期待的、没有超凡，没有鬼怪，没有神祇的世界，因为这一句话落下最后一子。
但世界已经只剩下被封灵净土覆盖的区域，除此以外，皆为虚空。
江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和其他人相比，他算是线条最为精细、色彩最为鲜艳的人了。除了他之外，程炫玉、乌月、微生零……都还算是神志清楚。
他终于意识到，在这本漫画中，他们这些人应该是主角。但主角也只能随着剧本走，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
除非有人愿意为了他们修改剧本。
江述等很多人已经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当游三水的身体也开始变淡的时候，这些世界的主角还是忍不住内心升起一股空虚来。
就好像原本应该镇守世界的神祇抛弃了他们，未来无论是否还有路，都要他们自己摸索下去了。
“她不是神祇，只是我们的前辈。现在她完成了我们的使命，并且把人类的接力棒交到了我们的手中，我们的世界接下来只能由你们自己来建设了。”戚云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述默然点头，只觉得空荡荡的心口处又压上了沉甸甸的什么东西。只是很快他就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们’？云危，你……”
“我也要变成肥料，去滋养这个世界了。”少年的声音平静，却异常坚定地说道，“你没有发现吗？有资格去支撑封灵净土成长为真实的，唯有真实本身。也就是所有的圣骨。游三水和她的同伴，还有……我。”
江述彻底惊慌起来：“为什么？！我知道你的仿生人身体借用了自己原本的一部分骨骼，但是只要放弃那个仿生人躯体就行了不是吗？你还是可以继续和原来一样……”
戚云危却是安静摇头：“你知道不行的，灵魂的存在依赖于肉.体，新世界已经不允许超凡存在了，而我也该回归我该去的地方了。”
他其实早就应该死去了，就在八年前的鹧鸪山。
是因为他死的方式太特殊，导致游三水的一部分圣骨以碎片形式混入了自己的身体，所以他的灵魂才没有完全消散，而是以另外一种形式被保留了下来。
她在八年前救了他的命，又在八年后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为已经越发迷茫的他从精神上指明了道路。让他于迷雾中看清了自己的身前和身后——堆积如山的尸骸上燃起的火焰从山脚一直蔓延向通天之塔，这条路上他从来不孤独。
现在，轮到他变成一具尸骸了，希望自己的骨灰燃烧之后，也能为后来人照亮一点道路吧。
所有人类在规则之力面前都一律平等，哪怕是亲手创造了规则本身的游三水，只要她依然坚持自己人类的身份，也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在她彻底消失的一瞬间，原本就已经非常高大的树木猛地又扩大了好几倍，几乎将他们肉眼可见的漆黑星空都彻底覆盖了。每一片树叶都能装进一个小村庄，更别提那仿佛一座连绵山脉的粗壮树干，这棵树的存在本身就让人相信了一沙一世界的传说。
世界彻底变成了黑白，就连江述这些主角的身上也失去了色彩。他们的表情凝固动作僵硬，这个世界在这一刻被暂时封存了起来。
戚云危的意识也在消失，神智模糊之前，他听到一道女声在他耳边响起：“戚云危，许济川还在吗？”
“还在。”他下意识回答。
“用最后的那条指令吧，让她把世界边缘的坐标说出来！”
“好……滋——”
一声电流之后，世界彻底归于虚无。
世界的边缘是什么样的，戚云危并不清楚。只是他在最后一刻好像看到了一个古怪的场所，一个短发的瘦弱女生蜷缩在狭小的箱子里，双眼盈满了笑意，她伸出手和游三水拥抱在了一起，然后身形一闪消失了。
【GM001已回收，恭喜GM归来，现在您可以创造属于自己的真实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