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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后全师门为我追悔莫及 正文 第七十五章

    烧蓝色的琉璃瓦,在头顶硕大夜明珠的照耀下显出一种朦胧的神圣光芒。

    明知这不过是仙器灵石化作的虚幻倒影,真正的苍晖宫早已湮灭在时间长河之中,但当沈黛站在这里时,还是感觉到了一股令她不自觉肃然屏息的庄重威压。

    天元殿。

    苍晖宫主殿,也是如今储藏战神应龙本命灵剑之处。

    上古时期,所向披靡的战神应龙正是手持这把天元剑,画地成江、开辟龙门、诛杀妖邪,这把天元剑与战神应龙几乎一样威名赫赫。

    沈黛站在天元殿上,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被海草覆压的苍晖宫。

    百丈高的海草迷阵乌压压、静悄悄地,所有的波澜都被藏匿了起来。

    沈黛直觉不太想一个人进天元殿,踟躇着,想着究竟是再等等,看会不会有其他人来,还是真的就一个人闯进去,但天元殿中的剑灵却没给她这样的机会。

    毫无征兆的,沈黛被一道如绫罗般的白光缠住腰身,那道灵力几乎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就将她整个人从天元殿外拖了进去。

    本以为会摔到什么坚硬石面,然而等沈黛以灵力滞空,定睛一看,却对上了一双十岁的小男孩的眼眸。

    天元殿上鎏金宝座嵌满奇珍异宝,奢华非常,然而这小男孩却不坐宝座,而是坐在宝座前的台阶上,好似守着这方宝座一样。

    穿着一身银白滚金边锦袍的小男孩张开双臂,缠身白光一收,稳稳地将沈黛接了个公主抱。

    沈黛:?

    “……主人。”小男孩盯着她看了许久,忽而泪眼涟涟,稚气生生道,“您说您转世就算了,怎么还,还转世成个女人了?”

    沈黛:???

    什么东西???

    “我不是你主人的转世。”沈黛从他怀中跃起,在台阶下方站定,“我叫沈黛,是十洲三岛而来的修士,此番前来,是取我的本命灵剑。”

    小男孩大惊:

    “取什么本命灵剑!?主人,您不要我了吗?我我我不是嫌弃你是女孩子啊,您什么样子都是天元的主人!天元在此守候您千年,就是为了等到主人的转世,再带我征战四方——”

    他从台阶上跑下来,要往沈黛的怀里钻。

    虽然主人变成女孩子好像有点陌生,不过身上的味道却很好闻,香香甜甜的,还夹杂着几分令他十分熟悉的味道。

    沈黛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了他的脑袋,十岁孩童模样的天元被摁住脑袋,两只手自然再也摸不到沈黛。

    虽然他只要动一个念头就能挣脱,但既然主人不希望他靠近,他便只好待在原地,不敢再靠近。

    觉得十分莫名其妙的沈黛叹息一声,她望着天元自下而上的那双水汪汪的葡萄眼有些无奈,她虽然知道这个天元殿内不会寻常,可是怎么也不会料到是这样的不寻常。

    “我真的不是你的主人。”沈黛再度强调。

    天元不信:“您是主人的转世,没有主人的记忆,你怎么能确定你不是?”

    沈黛沉默半响,认真回答:“我只是觉得,我不管怎么转世,都应该是个女孩子。”

    当然,这话要是让谢无歧听了,指定会嗤笑一声,笑沈黛对自己的认知还是不够清晰。

    就她的鉴婊能力,若有人说她前世是个男子,谢无歧不说全信,那至少也能信个八九分,毕竟如果前世不是男子,真是很难解释沈黛这迟钝的木头脑袋。

    天元别的不知道,但也眼神也格外笃定:

    “可如果你不是主人,怎么解释你身上的气息?”

    沈黛一怔:“气息?”

    “对啊。”天元灵巧地避开沈黛那只手,钻进她怀里猛吸几口,“香香甜甜的……哦不是这个味道,是你骨头里散发的味道,你天生仙骨,可知仙骨从何而来?”

    沈黛被他问得有些迷茫。

    的确,她好像确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天生仙骨,这东西就是与生俱来,和有些人剑骨天成一样,是一种天赋。

    ……还会有什么来历吗?

    “仙骨可和那些不同。”

    仿佛是看穿了沈黛的想法,像一只小狗狗一样到处闻的天元眨眨眼道:

    “剑骨易得,仙骨难成,凡人要么靠修行大道成仙,要么靠积攒功德封神,更有两者兼得者——”

    天元的手绕到沈黛背后,戳了戳她的脊骨。

    “你的仙骨,正是天上地下无双战神,溟涬海苍晖宫龙神之主——战神应龙,庚辰的龙骨。”

    天元用稚气的嗓音,轻描淡写地说出了非常恐怖的话。

    这个传出去能令十洲修真界撼动的消息骤然砸在沈黛头顶,将她砸得脑子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有战神应龙的龙骨。

    可天元剑剑灵是战神应龙之剑,他不可能会认错。

    沈黛又不期然地,回想起了许多年前发生的一件事。

    当年,她入钟山烛龙江,为衡虚仙尊求药,那烛龙江防御重重,哪怕元婴期修士都不得其法,但她却不知为何轻轻松松地闯了进去。

    虽然在其中负伤惨烈,但烛龙江乃上古应龙一族的陵墓,守护其中的凶兽凶恶嗜血且没有灵识,她能活着出来已经实属命大。

    ……原来之所以她能活着进去活着出来,都是因为,她本就身负应龙龙骨?

    天元看着发愣的沈黛,眨眨眼,仔细端详她的容貌。

    虽然他也觉得主人变成女孩子这事有点惊悚,但他回忆了一下方才戳她的手感,还有鼻尖香香甜甜的味道,又忽然觉得主人是女孩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没了从前那股冰冷戾气,香香软软的,好像也是一种别样的感觉?

    天元想了想,又戳了一下沈黛的背。

    没有坚硬的龙鳞,是软的。

    女孩子就女孩子吧,他天元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天元在脑中将那个龙章凤姿的战神应龙形象划掉。

    脑海中浮现少女背脊笔直,在海草迷阵中挥剑杀敌的凛然姿态。

    嗯,也还是有主人当年风范的。

    沈黛还在努力消化突如其来的变故,天元趁她发呆,也一边正努力适应主人的新躯壳,一边戳戳她柔软脸颊。

    只是刚戳到一下,忽然耳边一阵破空声划过。

    天元正欲做出应对,但仿佛来自血脉深处的压制,令他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呆愣愣地定在原地,任由那柄长剑削过他耳边,割破他几根头发——

    “天元剑,剑灵?”

    一路风尘仆仆,嗓音里也染了几分凌乱的换气声。

    长剑重归玄衣箭袖的少年手中,他持剑而立,望着躲在沈黛身后的身影,犹带笑意的语调里夹杂着几分杀气腾腾的咬牙切齿。

    “再不松手,待会儿我就把你剑身砍成一截、一截、一截的废铁,然后拿去打成铁锅,烧菜做饭,如何?”

    谢无歧说了三遍“一截”,可怜的天元就抖了三次。

    剑灵的脑袋瓜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就是闻着味道找到沈黛的,为什么,竟然眼前这个更像他的主人?

    一个有主人的骨,一个有主人的魂?

    难不成还有两个主人?

    天元觉得这有些超纲,这不是他一个剑灵该思考的复杂问题。

    他后退几步,不敢再碰沈黛一下,但依然躲在沈黛的身影范围内,虽然他觉得沈黛的修为并没有眼前这个疑似他真正主人的人高,但他直觉觉得躲在这里是安全的。

    谢无歧暂时没空管天元剑,方才他劈开海草迷阵,顺着沈黛那条路而来,一路上都是些嗜血重杀的仙器,也不知沈黛有没有受伤。

    “黛黛——”

    他三步并做两步上了台阶,将背对他的沈黛扶正,上下仔细查看,见她虽有伤口,并没有伤筋动骨,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却也还是立刻从乾坤袋中取疗伤物品给她处理伤口。

    沈黛这才回过神来,缓缓擡眸看向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谢无歧。

    “二师兄?”

    “在呢。”

    他垂眸执起她皮开肉绽的手臂,对于体修而言,这算不得什么,就算放着不管,过个几天也会自行痊愈。

    但他看不得她受伤,擦破皮都看不得。

    忽然又觉得沈黛这神思不定的模样有些古怪,谢无歧锐利视线如钢刀刮过一旁的天元。

    “你对她做了什么?”

    天元一愣,下意识把脑子摇得像拨浪鼓,完全看不出他平日里在这溟涬海称王称霸的模样。

    他看上去又乖又怂,仿佛真是个普通的十岁小孩。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以为——”

    “他做了。”沈黛开口。

    天元瞳孔地震,百口莫辩地一连后退好几步。

    他做什么了?没有啊?就是闻了闻,戳了戳,别的他什么都没做呢!

    谢无歧眯起眼睛,眸光寒凉。

    沈黛现在思路有点乱,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想明白,脑子里一部分乱缠的线团解开了,另一部分还打着结,本来时想和谢无歧说龙骨的事情,刚要起个头,才发现自己说的是:

    “——他说我上辈子是个男的。”

    天元:??

    谢无歧:???

    ……什么玩意儿?

    谢无歧气笑了,扭头看向天元:

    “哦?你的意思是,我喜欢男的?”

    天元脑袋摇得更猛了:

    “不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误会!都是误会!方才我见这位仙子身负应龙之骨,便以为她是我的主人,可见了您我才发现,我认错人了!您才是我主人的转世!您才是上古战神应龙!”

    沈黛没想到峰回路转,还有这样的转机。

    听到自己不是应龙转世,沈黛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若自己真是个男人的转世,那对她心理认知还是挑战挺大的。

    不过……

    既然不是应龙转世,为何她又有应龙龙骨呢?

    谢无歧眉头紧拧:

    “战神应龙?”

    这破剑在说什么胡话?

    “你说她身负应龙之骨,却又说她不是应龙转世,刚才是误会,那你又如何确认我是应龙转世?就凭你信口胡说?”

    天元望着谢无歧这双眼,只有他能感应到的剑灵魂魄便发出微微共鸣。

    绝没有错的,眼前的人类修士就是他的主人。

    “不是胡说!你真的是!”

    谢无歧仍轻飘飘否认:

    “见一个人就认一个主人,你这样随便的灵剑,我可不敢收。”

    天元剑乃上古灵剑,灵蕴深厚,天底下不知道多少神仙修士想夺。

    若是让他们见到谢无歧这副送上门也不想收的模样,恐怕当场要气得呕血。

    天元咬咬牙:“怎么能是见一个认一个,那……那女主人就不是主人了?”

    沈黛:?

    谢无歧也是一愣,半响抿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嘴倒是甜。”

    天元觉得这是自己这是急中生智,大智若愚。

    他生怕再被主人孤零零地丢在这天元殿上千年,连忙乘胜追击,一手抱住谢无歧大腿,一手抱住沈黛大腿:

    “你们若是不信,就取一滴心头血与我剑身融合,届时灵剑认主,便也会与我有一样的感应了!”

    沈黛还沉浸在方才差点以为自己是个男人的恐惧中,连忙要拔出自己大腿离天元远一点。

    谢无歧却不经意捕捉到了一丝信息:

    “要是她的心头血滴在你剑上,你也认吗?”

    天元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老实回答:

    “……认、认啊,你是主人的魂,她是主人的骨,都是主人。”

    剑灵与人不同,虽有灵识,可化人形,但更多的却是凭感情和直觉行事。

    赠骨如赠命,主人的命都可以给她,他二人便是一体。

    谢无歧黑眸沉沉,漆黑一片,只吐出两个字:

    “很好。”

    沈黛不解:“好什么?”

    思索了一会儿,沈黛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猜测,猛然擡头看向他。

    “这是天元剑!上古灵剑!不是外面随处可得的那些法器!他说你是他的主人,我虽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他既然认你做主人,便是你的灵剑,我不要——”

    “黛黛。”

    他忽然很轻地唤了她一声。

    几分缱绻,几分不舍,几分不悔,都化在少年唇齿间这一声亲昵称谓中。

    这样温柔缱绻的语调,蓦然又让沈黛想起了在入苍晖宫前,谢无歧带着忧思的那一句“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时间不多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

    直到她见谢无歧看了天元一眼,剑灵心领神会,化作了原本姿态时,她才明白谢无歧话中似有若无的愁绪究竟是什么。

    这柄玄铁长剑通身漆黑。

    是战神应龙的天元剑,也是前世归墟君的衔烛剑。

    谢无歧缓缓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纯黑色的面具。

    沈黛没有阻止他。

    他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戴上面具不过几秒,但两人都觉得,仿佛无数个日月星辰从这几秒越过,奔向无尽深渊。

    面具严丝合缝地扣在他半张脸上,掩去少年飞扬神采,只余下紧抿的唇和凌厉的下颌线。

    那些尘封的记忆在此刻掀开了盖子,不容沈黛退却的蜂拥而上,令她忍不住后退一步。

    然后谢无歧却扣住她腰身,逼她上前一步,贴得更紧,看得更加清晰。

    “这样,可以看清楚了吧?”

    少年一贯带笑的声音无比平静,好似一滩没有波澜的死水。

    “黛黛,你敢将上古灵剑天元剑,交到这样的我手上吗?”

    前世魔君低沉微哑的嗓音仿佛穿过前世今生的尸山血海,与此刻少年清朗的嗓音重合在一起。

    一切并非无迹可寻,之所以直到现在才彻底相信,无非是灯下黑,是蒙住心不去看,是发自内心的否认这点。

    沈黛擡手,指尖拂过他的面具,轻声道:

    “看清楚了。”

    谢无歧干涩的喉间微微滑动,心一点一点地沉入深渊。

    ……看清楚就好。

    这一路,他已经将一切都想好,待离开武库隐界,他便离开阆风巅,去寻伽岚君的踪迹,若是运气好,能与他同归于尽,若运气不好,也能令他伤筋动骨,待后来者便可直取他性命。

    总归不会变成那个让沈黛害怕的怪物,不会再害她因自己而死。

    然而下一秒,少女又用笃定的语气道:

    “我看清楚了,你与他,并不是同一个人。”

    谢无歧愕然望着她,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她打断。

    少女的食指落在他心口,虽没用力,却比千钧石还要重。

    “身虽同,心却异,之前我这么说,现在我依然这样认为,你若是他,空桑佛塔时,你不会救人,你若是他,你会一把火烧光整个纯陵十三宗,包括那些没做过错事的普通弟子,你若是他——这天元剑,你绝不会让给任何人。”

    明明是他搂住了她的腰,迫她靠近,然而当沈黛捧住他的脸时,他却是想要狼狈后退的那个。

    但沈黛不许他躲,不让他退。

    “谢无歧,我会弄清楚究竟是谁,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将你变成那个样子的。”

    她前世死时二十三岁,归墟君在她二十二岁时出世。

    还有七年。

    前世在这七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无论如何——

    少女微凉的指尖贴在他脸颊,立下誓言:

    “前世你满手鲜血,这一世,我会让你干干净净,不担半分罪孽。”

    沈黛指尖微微用力,她踮了脚,他弯下腰。

    双唇相碰的时候,谢无歧在沈黛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怔愣惊愕的神色。

    少女无比清晰的睁着眼,再没有哪个女孩会在亲吻的时候像她这样,露出这样坚韧决然的眼神。

    可她的唇又那么软。

    辗转研磨,似冬日第一片雪花,融在他心尖最柔软温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