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合理?
怎样合理?
在这个黑暗即是禁忌的世界,坦白自己有计划、有预谋地让一个前程光明的星辰骑士堕落,就为了假装他的救世主,和他一起对抗世界?
不,除非她疯了。
这个罪,比下药重上一万倍。
柳余绝不会承认——
她再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轻飘飘的怜悯上。
她做了坏事,她知道,她也从来不避讳,她就是个坏人,和娜塔西不一样,她一点不真善美。
如果将来某一天,盖亚恢复了所有记忆,他没有对她产生爱意,他对她定罪、轻蔑,甚至用剑取走她的性命——柳余想,她大概也能笑着死去。
一步步走到这儿,她就从来就没后悔过。
至于盖亚……
他应该只是猜测,怀疑。
如果他确定,现在扼住的,就不该是她的手腕,而是她的脖子。
“莱斯利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贝莉娅,你明白的。”
少年温柔的。
“我不明白!”
少女试图甩开他的手,却被牢牢桎梏住了。
“贝莉娅,在你用指甲划破我的脖子和脸颊后,黑暗就开始渗入我的身体、污染我,它让我发起了高烧,陷入了昏迷……”少年不带任何表情地看着她,“而在这之前,我很好。”
“所以,莱斯利先生,您就给我定了罪?!”
少女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猛地擡起头,愤怒地看着他,“……而您刚才一直在问我,是不是消气,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您怀疑我?!……您认为,我会因为您没及时救我、断了一臂,所以生气?所以才主导了这一场对您的报复?……”
“贝莉娅,你太激动了。”
“我没法不激动!”
她猛地退后一步,却撞到了墙——
盖亚的手事先垫在了那儿。
柳余没感觉到疼。
可她的心,却寒了一记。
这就是他,盖亚·莱斯利,神祇化身。
他总是这样周全、温柔,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挑动你的心——可他明明谁也不爱。
那些信徒,也是这样一点一点被神的温柔蛊惑吗。
右肩空缺的一块还在隐隐作痛,奋力奔跑中风刮过、石子磨过,不用看,也知道是一片狼藉。
柳余感觉到了颤栗。
她挺起胸膛,也前所未有的冷漠道:
“莱斯利先生,在您审判我前,请先放开。”
少年似是怔住了。
美丽的眉眼在一瞬间蹙起:“贝莉娅。”
“放开!”
盖亚放开了她。
柳余看了下手腕,他用了巧劲,并未留下任何印子。
“……莱斯利先生,您确实可以怀疑我对您的爱,您甚至可以怀疑任何一切。但您的怀疑,是对一个最虔诚最忠诚的光明信徒的侮辱。”她缓缓地,又重若千钧地道,“如果这是在学院,我会向您提出决斗,不死不休。”
“贝莉娅……”
“请莱斯利先生以后叫我弗格斯小姐,贝莉娅是亲近的人才能叫的。向光明神发誓,我贝莉娅·弗格斯绝不会用黑暗手段去污染一个未来的星辰骑士。”
可她义正言辞的辩驳,却并未引起任何涟漪。
盖亚看着她:
“破谎术。”
一道白光罩住了她。
“弗格斯小姐,您可以继续了。”
柳余却像是被摁下了“停止”开关,不再开口。
整个空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一阵低低的渗人的笑响了起来
“莱斯利先生,您可真知道怎么践踏一个人的心啊……”
柳余脸上笑着,心却转得飞快。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盖亚的态度异常坚决,不像之前的课堂,他对她轻轻放过、毫不在意,显然这次,他很重视这个答案。是因为涉及黑暗力量的关系吗……
要瞒过“破谎术”,要么,没撒谎,要么——
自己都对谎言深信不疑。
她得先骗过自己的心。
对,迷幻术!
她还有迷幻术!
柳余福至心灵地想到。
就像是催眠,让自己对某个“真相”深信不疑……
这一刻,她对当初和路易斯打赌的举动万分庆幸。说来也怪,迷幻术虽然有四句,却并没有她想象得那样难,她第二天就掌握了“迷幻术”的默法。
[迷幻术。]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贝莉娅·弗格斯,你深爱着盖亚·莱斯利,你是最虔诚的光明信徒,你没有做出任何有损光明的事……当盖亚·莱斯利停止提问时,迷幻术将解除。]
金发少女睁开了眼睛。
在这一刻,她变成了贝莉娅·弗格斯。
“莱斯利先生,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为什么在被弗格斯小姐划伤后,我就被黑暗力量感染了。”
“您问我?我确实不知道,这里到处都是黑暗力量,也许是别的什么,也许在一路奔跑中,您已经被感染了,只是您没察……也许是那条大蜥蜴让您感染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发誓。对光明神起誓,我贝莉娅·弗格斯从没有做过任何有损光明、有损您盖亚·莱斯利的行为,我向往光明,就如同从前向往您一样……”
她蔚蓝色的眼睛里泛起晶莹的水泽,任谁都无法否认,她这一刻的真诚。
白芒化作星星点点,罩住了她。
这代表着——她并没撒谎。
狭小的空间再一次陷入凝滞般的死寂。
“莱斯利先生,您问完了吗?”
最后,还是少女打破了这份安静。
“不,还有一个问题……”少年沉默了,继而摇头,“不过,不需要了。我问完了。”
这句话,仿佛按下了某一个开关。
迷惘的纱被揭去,柳余眨了眨眼睛,只觉得意识又恢复了清醒。
她其实还准备了一个答案。
比如,盖亚抓住她手腕问她,指甲里有什么。
她会告诉他,指甲是在变羊奔跑中磨破了,沾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液体,也许里面就有黑暗生物的血……
为了以后不那么被动……
柳余靠着墙,微仰着头,看着面前安静的少年:
“可我有一个问题,莱斯利先生,您能回答我吗?”
“我的荣幸。”
盖亚单手放在腹前,微微屈身。
即使赤l裸着,可他看起来依然优雅无比,肌理漂亮的身体美丽而圣洁,让人丝毫都起不了亵渎之意。”您刚才在‘审问’我时,”她用的是“审问”,“产生过哪怕那么一丝……不忍心吗?”
“审问?这不是审问。”
“那是什么?您的指责,就像是一支利箭,对着一个光明信徒。”少女眼里开始泛上泪水,她眨了眨,眨去了那一丝。“‘破谎术’,这是对一个高贵人格的侮辱。”
少年垂下了眼睛:
“抱歉,不过我想……真相更重要。”
“您以为的真相而已。莱斯利先生,如果您真的对我感到抱歉,那么,从此以后,请不论什么情况,都请您不要再使出‘破谎术’,对任何人都不要。这绝不是一个友好的行为,对爱您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它会让人对您的爱冷却,而后凋零。”
“弗格斯小姐,您对我的爱凋零了吗。”
少年直直地看着她。
柳余却没有回答。
她只是靠着墙,冷漠地闭上了她的眼睛。
破谎术的光渐渐消散。
黑暗里,少年的脸上现出微微的迷惘,他仿佛被某种情绪困扰,不过很快,这迷惘也像雾一样从他脸上消散了。
他也靠着墙坐下了。
******
柳余太累了,才合上眼皮一会,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是被热醒的。
身边靠了一块烙铁,盖亚挨着她,不知什么时候又发起烧来。
她弹出一颗小小的光明球,就着光明球的亮度,发现他的脸又烧红了,就这么窝在她身边,可怜兮兮的、一身又一身地往外出汗,银发凌乱地贴着他的身体,玉质的皮肤下晕出一层红。
……黑暗和光明的拉扯还没结束?
……那刚才为什么又突然清醒了?
……难道是因为中途变羊?羊能免疫一切术法……
柳余觉得,自己真相了。
虽然不知道这一打断会造成什么后果,但接下来,最好最好还是不要将盖亚变羊,以免中途出了什么岔子。
迷混中,那双绿眸睁开,眼上的一层阴翳更重了。
他似乎在寻找什么,等感觉到柳余,才沙哑着道:
“贝莉娅?”
柳余没回答。
他似是愣了下,才又道:“弗格斯小姐?”
“我在。”
他慢吞吞地,又含混地说了一句什么,那双绿眸重新阖上。
“莱斯利先生?”
“莱斯利先生?”
柳余唤了两声,见他确实没动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在狭窄的洞穴里腾挪。
黑暗中时间流逝得毫无知觉。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洞里呆了多久,布鲁斯主教要什么时候才能来,而洞外那此起彼伏的“叽叽”声就从没歇过。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还有生理需求……
“弗格斯小姐,别出去。”
少年似是洞悉她的意图,又睁开了眼睛。
柳余:……
她真怀疑他是假晕乎。
“就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莱斯利先生,这里很安全,我出去看一看……”她道,“不去远的地方,就看看,也许会有人来找我们。”
“才过了一天……”
“一天?莱斯利先生,您怎么知道?”
少年撑起眼皮:
“别出去。”
就这一句话,似乎已经花去了他全身的力气,柳余走过去,发现短短时间内,他又出了一身汗,整个人像是被泡在了蒸笼里。黑暗给他造成的伤害,比她想象得要大。
不能再拖了。
肚子饿了一天,手脚都开始发软,谁也不知道救援什么时候来,毕竟剧情已经脱离了一大半。
虽然成了神眷者,学了点神术,可到底脱离不了人的范畴,她必须给自己补充食物,以备接下来的战斗。
盖亚是神捏的身体,应该要抗造些,可也没法保证,毕竟——黑暗在侵蚀他的身体;这样一直出汗,得不到水分补充,时间一长就会脱水……
柳余慢慢地理思绪,按照计划,她的假冷漠、真深情人设,要慢慢竖起来了。
立人设,得搭台子——
空中楼阁、光说不干,可不行。
柳余站了起来,决定出去,“九死一生”地找些食物和水,来供养这发着高烧的神祖宗,等回来时,还得万分虚弱,当然,口嫌体正直也是需要的。
一味的、展露在外的好,不如裹上一层冷漠的外衣,让他来发现内里的“好”来得触动。
就像一个千依百顺的妻子,总不如那会使娇耍蛮的情人来得新鲜、生动。
可是……怎么出去呢?
当柳余好不容易刨出一个地洞,用粉红羊的身体钻出去,又用羊身艰难地填上土时,发现,一团黑雾就蹲在她旁边。
黑雾动了动,变成一个高大的青年。
青年戳了戳她的脑袋,又缩回了手,嫌恶地搓了搓:
“噢,这黏糊糊的、让人讨厌的软毛。”
柳余瞪他:
“咩!”
“路易斯大人,您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路易斯居然听得懂。
“不,我来,是为了恭喜弗格斯小姐,您成功地将一个前途光明的星辰骑士变成了堕落种,噢,堕落种……真让人兴奋。”路易斯豁得散开。
“……不过,他活该……也该尝尝苦头了…”
柳余的三只小羊蹄在附近奔跑,她记得,书里描述过,这地底是有食物的。
像苔藓一样的、入口绵软的某种甜津津的茅草,还有紫色的小果子。
路易斯就像是常年没跟人说过话的狂躁症患者,锲而不舍地在她旁边叨逼叨,小羊羔利索地躲开一波又一波的黑暗生物,借着记忆珠和光明弹,终于哼哧哼哧地成功找到了一些小果子。
至于苔藓一样的茅草,她心理障碍,羊蹄摸了摸,黏糊糊湿哒哒的,没挖。
制服打成一个小包裹,背在小羊羔背上,装了三十来颗小果子。
柳余这才慢下脚步:
“咩……”
“路易斯大人,我想,您不止这一个目的。”
“不,我没什么目的。弗格斯小姐,您不知道,您就像是这世界给我的礼物,噢不,惊喜……也许,您会创造奇迹,我很期待……”
路易斯苍白的脸上,露出精神病人那般的狂热,他盯着她,就像她真的是他的至宝。
柳余觉得:这人的中二病好像更重了。
“如果我是您的惊喜,”小羊羔艰难地用毛绒绒的脸露出一个微笑,“您愿意给这惊喜,再帮一个忙吗?”
“噢,说来听听,有趣的话,路易斯十世很愿意。”
“布鲁斯主教要到了吗?”
“信鸽传来消息,两天后。”路易斯耸了耸肩,“可怜的卡洛王子,他对弗格斯小姐可真痴情,都瘦脱了相。”
“那两天后,您能将那怪物引到我和盖亚的洞口吗?”
柳余伸出一截小羊蹄,比了下,“我需要他给我来一下,就一下。”
小羊羔蓝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您能帮忙吗?”
“一下?那神经病诺西德?弗格斯小姐,您会死的!”路易斯歪了歪头,认真地想了下,“不行!那可不行!你死了,这个世界又要变得没意思了!诺西德那家伙可不像我这么怜香惜玉,他啊,最喜欢将漂亮的东西吃掉。”
“原来伟大的路易斯十世,还没有一条大蜥蜴厉害。”
“谁,谁说的!”
“难道您保证不了我在那条大蜥蜴下活命吗?不死就行。反正我这身体,也没什么用,残废就残废了。”
柳余用满不在乎的口气道。
神的情绪当然很淡,甚至得到他的喜爱也那么难——
那些软乎乎的、讨人喜欢的招数不行,她就只能用血、用命,去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