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油油的草地,烂漫生长的小花。
娜塔西一睁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熟悉的花园里,正对着她的,是一座高高的光明石像——
啊,是她以前居住的地方。
她又…做梦了吗?
父亲说过,母亲经常会在第一缕阳光照到这座花园时,给石像献上一束鲜花,对着石像祈祷。
娜塔西绕着石像走了一圈。
和每一次的梦一样,她没有对着石像祈祷——但她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梦里,她的胳膊和腿都变得小小的,石像变大了。
她穿着漂亮的蓬蓬裙,对来来往往的女仆们露出灿烂的笑容,听他们唤:
“伦纳德小姐,早安!”
“伦纳德小姐今天还是跟天使一样可爱呢。”
“听说……伦纳德先生今天就要回来了。”
“是的,我很想父亲。”
娜塔西对着女仆们和善地笑。
她不会像贝莉娅姐姐那样傲慢——人的出生不代表品行。
她穿过花园,站在门口,冥冥之中她知道,父亲一会就要乘着他昂贵的双人马车回来。
果然,一辆马车“嘶”地停在她面前。
车夫灵活地跳下马车,打开车门,一个留了两撇小胡子、年轻了许多的男人从马车上下来,他有一对快活的酒窝,和她如出一辙的棕色眼睛。
这让他看起来很讨人喜欢。
“噢,娜西,我的娜西,”男人抱起门口的小女孩就是一个旋转,直到惹得她“咯咯咯”笑才放下她,牵起她的小手往花园走,“娜西最近好吗?库库西还调皮吗?”
库库西是她养的一只鼹鼠。
娜塔西发现,这个梦有些太逼真了。
她早就不记得那只鼹鼠的名字了,而且在他们搬到弗格斯家的第一天,库库西就被那只黑猫咬死了。
“库库西?噢,它咬坏了我的鞋子……我想饿它一顿。”
娜塔西听自己回答道。
她发现,身边的父亲有些心不在焉。
这场景太真实了,不像做梦。
娜塔西忍不住咬了自己一口,疼痛传来……
她、她真的回到过去了吗?
父亲似乎发现她的举动,连忙蹲下来:
“娜西,为什么要咬自己?”
娜塔西眨了眨眼睛,眼泪突然流出来:
“父亲,您不要娶弗格斯夫人……就我们两个生活,不好吗?”
“噢娜西……”男人的声音温柔了下来,他摸了摸她的头顶,“你是听见女仆们说了吗?抱歉,娜西……我不能。”
“为什么呢?我听说弗格斯夫人傲慢又尖刻,她不会看得起平民。”
娜塔西在父亲的脸上发现了疲倦和痛苦。
那愁苦像是要将他压垮,但他还是在尽力地朝她微笑:
“娜西,我们需要贵族的庇护……一个平民,如果他擅长经营,积累了大量的财富,那么,这就是他最大的罪……”
“我不明白……”
娜塔西摇头。
“娜西,你不用明白,你只需要当父亲的天使,父亲会永远保护你。”
背后仆人的议论声传来:
“伦纳德先生真可怜,鲁帕特伯爵看中了他的财产……”
“那换一个。”娜塔西哭着喊,“只要不是弗格斯夫人。”
“娜西,贵族都是这样的……而且,弗格斯夫人手底下,从没有出过人命。”伦纳德先生将她抱进怀里,替她擦泪,“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不!”她拼命挣扎,拳打脚踢,十二分得不愿意,“只要不是弗格斯夫人!只要不是!”
在她坚决地喊出这一句时,父亲的怀抱消失了。
小花园消失了。
蓝天、石像、女仆都消失了。
娜塔西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黑黢黢的甬道里,薄薄的鞋底踩在了一个水洼里。
她脱下鞋子,将里面的水倒出来,仓惶地看向左右:
“有人在吗?”
“娜塔西,”一个声音似从远远的地方传来,“朝东,一路向前。”
“阿诺德阁下?怎么会是您?”
娜塔西擦擦眼泪,惊喜地道。
“这是第一关试炼,你已经通过了。”阿诺德赞赏地道,“勇敢的女孩。”
“那…贝莉娅姐姐呢,她通过了吗?”
“善良的女孩,不必担心,你姐姐有莱斯利先生的保护,她不会有事。”
这样的试炼,出现在黑暗的各个角落。
而被善良女孩关心的贝莉娅,正躺在盖亚怀里,由他抱着,走出了这黑黢黢的、污水遍布的甬道——
她还假惺惺地替他捏捏手臂:
“盖亚,你真好。……累吗?”
“……不。”
青年无奈地,“贝莉娅,如果你在说这话时、能稍微收敛下愉快的气息,我想我会更高兴一些。”
柳余翻了个白眼,她现在……并不想伺候。
走到拐角,盖亚将她轻轻放了下来,还替她拉了下裙摆:
“到了。”
柳余这才发现,他们到了一个巨大的洞穴。
灯火通明里,罗芙洛教授、爱德华教授、路易斯,连到阿诺德大主教就站在那,正微笑地看着他们。白衣圣使和圣骑士们不约而同地屈身,右手置于左胸:
“拜见星辰骑士阁下!”
盖亚并未动,柳余却提起裙摆行了个礼。
罗芙洛教授欣慰地看着他们:
“弗格斯小姐,莱斯利先生,恭喜你们通过了第一关的考验。其他孩子可还都在后面呢。”
柳余左右看看,果然没有看见其他参赛的神眷者。
“来,坐这儿等。”
这一等,就是半天。
柳余靠在盖亚怀里,眯了一会时间,又开始默念起浮空术。
浮空术太难了。
不愧是大神官级别的法术,即使她倒背如流,也无法成功施展出来一个。
体内的光明力像是被冻住了。
神眷者们陆陆续续地出来,等人来齐,阿诺德大主教执着光明权杖,走到队伍前列,他那代表着主教绝对权威的红衣在光下煊赫而醒目。
“第一关,考验的,是意志。不论你做出什么选择,坚持,还是放弃,只要你的意志足够坚定,那么,就足以冲破第一关。”
“……以圣殿的名义,我宣布,盖亚·莱斯利、贝莉娅·弗格斯、马塞洛斯·卡洛、娜塔西·伦纳德……一共十二位神眷者通过了第一关的考验,现在,请站出来。”
柳余拉着盖亚,站到了一边。
没通过考验的神眷者们则站在一边,他们歆羡地看着这些脱颖而出的同窗们,脸上没有妒忌,也未见颓唐——
他们来,本就为了碰一碰运气,没报多大希望。
“祝你们幸运。”
“谢谢。”
泾渭分明的两列。
马兰大人咳了一声:
“安静——第二关开始了。”
阿诺德大主教一挥权杖,庞大的光明力从他的权杖流出,汇入地底。
洞穴开始摇晃起来。
当神眷者们陷入不安时,圣使们动了。
他们共同挥起权杖,嘴里开始吟唱:“圣光照耀,当雪飘落穹顶……”
无数道光明力汇入地底,以一种玄奥的方式联结在一起,地面放出耀眼的白光,柳余只觉得自己仿佛被这白光湮没,周身白茫茫一片。
就在这时——
耳边传来路易斯低沉的声音:
“我还要一滴你情人的血,加上铁片。”
“不。”
“你没有权利说不。你的鸟——”
三根灰扑扑的羽毛掉落道她的掌心,羽毛根部还沾着血。
“不过一只鸟。”
“弗格斯小姐,”那沙哑的声音缭绕在耳边、如同鬼魅,“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记住,别拿你自己的血糊弄,我一下就能闻出来。待会见。”
声音消失了。
柳余看向旁边,盖亚的脸,在白光中若隐若现,像美丽的大理石雕塑。
他没听见。
路易斯应该用了某种方法,让他的声音传不到第二个人耳边。
可他要盖亚的血……做什么呢?
如果把斑斑和盖亚·莱斯利放到天平上称一称,毫无疑问,斑斑那只小身体会把天平压垮——柳余几乎立刻拿定了主意。
血,当然是要给。
否则,骗不过路易斯。
圣使们还在吟唱,地底的九芒星阵开始成形。
“盖亚……”
才唤出声,脚下就一空,整个人开始往下坠——手里揪着的衣袍像滑溜的鱼,一下子溜走了。
阿诺德的声音,直接在脑中响起:
“第二关,也就是最终关,考验的,是信仰。我在那斯雪山的地底留下了六枚光明圣晶,得到圣晶,就算通过。不论是得到一枚,两枚…或者六枚,只要手中有圣晶,都算胜出。当然,胜出者可以是一人,也可以是六人。”
“祝你们好运。”
而显然,好运没有眷顾柳余。
她掉进了一片湖里,沾了水的衣裙变成了沉重的负担,好不容易一只手挣扎着游到岸边,却发现,黑发黑瞳的青年正蹲在岸边。他朝她伸手:
“弗格斯小姐,请让我为您效劳。”
“不用,谢谢。”
柳余冷着脸拍掉了他的手。
她拽住暗河边的水草,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湿漉漉的衣裙包裹着她——幸运的是,她穿的足够多,不算暴露。
路易斯用遗憾的眼神看着她。
柳余站到了一块一人高的岩石旁,借着岩石挡去呼呼而至的风。
“为什么你能进来,路易斯大人?”
“这是秘密……”路易斯“嘘”了一声,走到她身边,深深地吸了口气,才道,“你要知道,一个堕落种,总是有各种不入流的手段。”
路易斯那张英俊而苍白的脸在这阴暗的地域里,如同鬼魅。
“现在,告诉我,我要的东西是在水里,还是在你的身上。”
“我要先看我的鸟。”
柳余道。
“噢,那只鸟?当然可以。”
路易斯像变魔术一样,手心突然变出一只鸟。
斑斑委委屈屈地耷拉着脑袋,“斑”了一声,几天不见,它身上的鸟毛更加黯淡了。
“我只拔了几根毛,毫发无损。”路易斯手伸进了些、让她看,“不过看起来……你的鸟很胆小。”
斑斑擡起头:
“斑!”
[放屁!你、你这个…丑八怪!邪恶的发臭的脓包!来跟你斑斑大爷打一架啊,斑斑大爷最擅长一个打七个!]
看斑斑还能怼人,柳余就放心了。
“……铁片,还有你情人的血。”
路易斯手一收,斑斑就消失在了眼前。
“收那么快,路易斯大人怕我赖账?”
“不,尊贵的弗格斯小姐怎么会赖账?”路易斯摇摇手指,“我只是……有一点担心,毕竟弗格斯小姐的智慧和狡猾,我早就见识过了。”
“您的无耻和残忍,我也见识过。”
路易斯笑:
“这么说,我们俩……是天生一对?”
柳余被他的眼神看得毛毛的。
“我想,您跟娜塔西才是天生一对。您爱好纯洁,她纯洁。您爱好善良,她善良。”
“……噢,是吗?”路易斯伸手过来,替她将额前湿漉漉的发丝别到耳后,柳余直挺挺地站着,只觉得鸡皮疙瘩一颗一颗生了出来。
“可我最近倒是觉得,带刺的玫瑰更迷人——尤其当她搏命倾情演上一场戏的时候。”
“看来路易斯大人的时间很多。”
“不太多,不过,对上弗格斯小姐,我永远有时间。”路易斯微微低下头来,挨得极近,“在交易之前,我想,先验下货。”
柳余警惕地退了一步。
她摊开手,手心上,是湿漉漉的拇指瓶和一块铁片,打开塞子,在他鼻尖迅速晃过,又塞了回去。
“闻到了吗?”
“噢,这熟悉的、叫人厌恶的味道,是的,没错。”
柳余将铁片和拇指瓶牢牢地握在掌心:
“我要斑斑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斑斑?”路易斯耸了耸肩,“当然可以。”
于是斑斑就被他放到了肩膀,柳余这才发现,它的翅膀耷拉着,像是擡起不来。
路易斯似是看出她的心思,解释:
“只是一个小法术,等交易成功,我就会解开。”
斑斑黑眼珠子咕噜噜转。
柳余看了它一眼,才继续:
“…还有个条件,您得告诉我,铁片上写了什么。”
她有种直觉,这个铁片很重要。
路易斯大笑了起来:
“我没听错吧,弗格斯小姐?”
“您没听错。”
路易斯嗤笑了一声,板起的脸尤为傲慢矜贵:
“弗格斯小姐,看来,是我的优待给了你错觉,让你以为,你跟我之间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柳余没被吓住。
“路易斯大人,我想,您很需要这个。”她提起拇指瓶,对着一旁的岩石轻轻磕了下,在路易斯明显的紧张起来时,才收回,“多么脆弱啊,一下就碎了。”
“你在威胁我。”
“是的,我在威胁你。”
“不想要你的鸟了?”
柳余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笑了起来。
“路易斯大人刚才不是还在说,弗格斯小姐搏命演戏……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拿来赌,又怎么会为了区区一只鸟…让步呢?”
“斑!”
[坏贝比!]
“怎么样?……要不要赌,是你杀我快,还是我弄碎瓶子快?”
路易斯看着她:
“贝莉娅·弗格斯,你知道的,我总是不愿意为难你。”
“所以结论是?”
“我答应你。”他走近她,低下头,态度暧昧而轻忽,“铁片上写的是……”
柳余提高了警惕,记忆珠悄悄地从袖管落到掌心。
“……造神之法。”
造神之法?
居然是造神之法?
柳余的心“噗通噗通”狂跳起来。在她失神的一刹那,变故产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