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余醒来时,还有些恍惚。
大殿整个都暗了,只剩下几盏幽幽的壁灯,虚空中无数星球以一种固定的轨道在默默旋转。
她仰着脖子看了一会。
“在看什么?”
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
“我在看……这世上有没有一颗水蓝色的星球,星球上也许还长了一只公鸡。”
“很有趣的想法。”
柳余一愣,散漫的意识立刻清醒,回头,却发现神座之上的人还未离去。
他正支着额头,安静地看着她。
狭长的眼皮微敛,长长的睫毛如丰茂的水草。
水草下,一汪绿眸清浅。
“您还在?”
她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惊讶。
“为什么是一只公鸡?不能是螳螂,兔子,或者别的什么吗?”
他答非所问。
“没有为什么。”
柳余闭上了嘴,拒绝交流这个问题。
她站了起来:“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台阶上睡了那么久,身体居然没有感觉到不适。
“那你忘了你的任务。”
神座上的人突然开口。
“任务?”
柳余想起昨夜当时的话。
“他什么会爱你?”
“一个狡诈之徒。”
“……伴在我身边,直到我找到原因,或者直到……我厌弃你。”
她保持了一抹微笑:
“我明天还会再来。”
“不,不止。”
神走下神座,向她走来。
白色的绣着暗纹的精美马靴踏在了遍布六芒星的地面。
他走到她面前,站定:
“你也许忘了,那么,我再提醒你一次。答案,或者……厌弃。”
“厌弃?”
柳突然明白过来,重点是厌弃。
“您希望,我怎么做?”
她心下沉沉,连最后一抹笑都消失了。
“是做出让您会厌恶我的事么?噢那可不行,万一您太厌恶我,我可就没命了。”
独属于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神对她纵使好感欠奉,可也没有太大的恶感——真正厌恶一个人,是连看都不想看到她的,更别提去亲吻她。
“我可以保证,即使我厌弃了你,也不会取你的性命。”
“真的?”金发少女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纯纯的笑靥,她显然十分知道自己的长处:“我想……让您教我神语。”
她仰头,纯净的冰蓝色眼里盛满了祈求。
一个总是提出要求的女人,是会让男人感到厌恶的。
尤其当她贪得无厌的时候。
果然,他高高的眉峰微微攒簇起来:
“你想到的,是这个?”
少女点头:
“是的,您的语言对我来说,太难了。”
她语气真挚地恭维他。
神却用他冰冷的手指,托起她的下巴。
她被迫擡起头来,壁灯晕黄色的光暧昧地照下来,在他深刻的五官上留下一道剪影,微凹下去的绿眸深邃得近乎深情。
他盯着她:
“别总是轻浮地笑。”
“你那浸满了毒汁的嘴唇,再也迷惑不了我。”
柳余被激怒了。
她发现,当他顶着一张与盖亚·莱斯利相似的脸,对她轻飘飘地用出“轻浮”两字时,依然对她拥有杀伤力。
“抱歉,昨晚,您还偷偷溜到我的房间,将我摁在窗前,亲吻这张——”她嘟起嘴,看着那双绿眸从浅色变得幽深,“占满了毒汁的嘴唇。”
神看着她,良久才问:
“你在他面前,也会这样吗?”
柳余知道,他口中的“他”是指莱斯利。
“当然不,莱斯利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他从来不会对我说这样刻薄的话。”
“贝莉娅·弗格斯,你显然十分善于美化过去。”
神似是懒得再与她多说,放开了她。
他与她擦肩而过。
柳余追了几步:
“……那您还会将您美妙的语言,教给我吗?”
她不怕死地问。
神一言九鼎,他说不会杀她,就不会杀她。
那么,她就不怕了。
“明天——“他转过身来,“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你明天就会知道了。”
神扬长而去,柳余只看得到他雪白的袍摆如云一样飘荡,他消失在了黄金大门之后。
柳余也赶紧出了去。
黄金扶手上的金色竖瞳悄悄睁开,朝外看了一眼,又闭上了。
————
一夜无梦。
等到第二天,柳余早早就来了大殿。
今天是莱尔神官在,还有个……她蹙了蹙眉:黏糊糊的鼻涕虫。
“贝莉娅姐姐,你好啊。”
娜塔西朝她露出亲切地微笑。
“伦纳德小姐,您又叫错了,您该叫我弗格斯小姐。”
柳余提醒她。
“弗格斯小姐,早安!”莱尔神官右手置于左胸,对她行了个下对上的礼,“恭喜您,成为了神真正认可的仆人。”
仆人?
可真是刺耳呢。
柳余回以含蓄的微笑,她并不打算与这些信徒们阐释她对仆人的认知——
想必他们也不会理解,只会认为,她把珍珠当成了鱼目。
今天来的圣子圣女们,又和昨天不一样了。
不过,卡尔比还在。
她将书放到一边,自己过去打招呼:
“卡尔比先生,你们……每天都轮换吗?”
“是的,弗格斯小姐。”卡尔比今天换了一身红色的骑装,这让他看起来容姿焕发,“神官们会了避免神无聊,会经常带一些不同的人来。”
“卡尔比先生今天也十分英俊呢。”
“谢谢,”卡尔比腼腆地笑,“莱尔神官下午会带我们去最近的集市,如果弗格斯小姐没事的话,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去。那里有许多新奇有趣的东西,噢,伦纳德小姐也会去。”
柳余却突然想起一段原著剧情。
娜塔西确实曾经在神宫附近的集市获得一个罗盘样的东西,并且成功用这东西,开启了纳撒尼尔世界的圣战。
不能!
弗格斯夫人的身体还留在医馆,如果纳撒尼尔陷入战争……
“那我去,我也想看看,这儿的集市是什么样。”
柳余笑了。
卡尔比脸上泛起一丝红,略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微微紧绷:
“能……冒昧地问一句,您和神……是情人吗?噢不,抱歉,我原来不是那么失礼的,只是昨天我听斑斑说……虽然觉得不可能,但在追求您之前,我想,还是该问问清楚。”
“不是!”
柳余矢口否认。
就在她准备拒绝少年的追求时,神座上,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
他坐在了神座之上。
当他出现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法移开。
他们看着他,而后匍匐在地:
“拜见神。”
“拜见神。”
“拜见神。”
“拜见神。”
柳余也跟着匍匐了下去。
“莱尔,你去神之国度一趟,丰收季要开始了。”
莱尔一怔,连忙点头:
“听从您的吩咐。”
他只能抱歉地看着卡尔比等人:“抱歉,下次我再带你们去集市。”
而后,就匆匆走了。
圣子圣女们各自干自己的事,柳余则捧着书,走到了神座之下。
她仰起头,看着神座上俊美的神祇:
“您可以提您的条件了,神。”
一张纸像羽毛一样飘到她的面前,柳余接了过来,展开一看,发现上面是简单的纳撒尼尔文:
[一、给神编辫子。
二、每天对神说一遍爱他。
三、帮神处理一些无聊的祈祷。
四、一周变成一次粉色的小羊羔。
五、陪神逛集市。
六、想到再补充。]
柳余:……
“您这是……”
“厌弃一个人的方式,是不断地重复他讨厌的事情。”
神温柔地微笑。
“我拒绝。”
“为什么?你……不是想学神语?”
“第二条,第四条,抱歉,我都做不到。”
“这是你与他经历过的。”
“是的……这份记忆很珍贵。我不想与人分享。”柳余冷冰冰地道,“……我既不想脸上开满恶之花,也不想再变成别人手中的玩物。羔羊……”
她看向另一边懵懂的圣子圣女们,他们似乎听不到她和神的对话:
“我不愿意将我笔直的膝盖打折,神。”
“那么,神仆——”他的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华丽的声腔透出一嘲讽,“您要用您高贵的、从不弯下的脊梁,向人乞怜吗?”
他的话如此尖锐,一下子刺破了盘桓在两人之间的假象。
柳余不由自主地攥紧手中的纸张,手抖了起来。
他说的没错。
一点没错。
迄今为止,她在他面前所有的骄傲,冰冷,拒绝——不过是隐约察觉,他对她的一份容忍。
可正因没错,才显得那么可恨。
他戳破了她小心维护的自尊,将一切血淋淋地摊在阳光之下。
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高贵。
“那您呢?高高在上的您,可曾体会过乞怜人的惶恐,不安,和挫败?她总是恐惧,恐惧对方会抽回帮助的手……为了获得帮助,她可以将自尊踩入泥里,可以想尽一切办法……可偶尔,也会想活得像一个人,一个值得尊重的人……”
少女流着泪道。
一声轻轻的叹息过后,那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伸出袖子想要替她揩泪——柳余撇过头,避开了。
“抱歉。”她冷冰冰得像一块石头,“虽然您说得没错,我应该像一个真正的乞讨人那样卑躬屈膝地乞讨。但现在——我做不到。”
话才说完,迷蒙的泪眼里,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红色莲花。
梦一样的美。
不一会,就将整个大殿都填满了。
柳余看见了神收回去的指尖。
旁边的圣子圣女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听不到神和神仆大人之间的对话,只是看着神仆大人不一会流泪了。
神伸了伸手,而后,这漫天的红莲就出现了。
“第二条,第四条,可以去掉。”
“我教你神语。”
在漫天的红莲里,高大的男人站在那,有一瞬间几乎和盖亚·莱斯利重合起来。
他曾经为了哄她开心,在学院的河边也用过这个法术——
可柳余很快就清醒了。
他不是莱斯利。
他是神。
一眼就看穿她伪装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