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蒂神官站在内外宫交界的长廊处,安静地等待。
自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户,照亮她的房间,她被乌云笼罩了一整个月的心就开始放晴了。
多好啊,
光明回来了,
而这不是一场梦!
她领着圣子圣女去宫外摘了花,又将神宫里里外外重新布置得焕然一新,做完例行的祈祷后就来这儿等,即使神后迟迟不出,也丝毫没有不耐烦。
一位圣女提着花篮经过:
“吉蒂神官,您在这儿等做什么?”
吉蒂神官温和地笑:
“等神后小姐。”
神后是给人带来福音的,她一来,世界就重新有了光。
“……噢,”圣女奇怪地道,“可是神后小姐出去了啊……就在花园,我经过时看见神后小姐正坐在秋千上,噢,对了,怀里还抱了只金色的小羔羊。”
“秋千?”吉蒂神官一愣,“什么秋千?”
花园里可没有秋千。
“是的……白色的秋千,花纹很漂亮,就架在藤花架下……白云上还有彩红,噢,美极了……”
被两人提及的神后小姐此时正抱着小羊羔,坐在秋千上。
一股柔和的风轻轻推着秋千摆动,头上是绿油油的紫藤萝花架,紫色的小花点缀期间,她穿了一条绣有星月银纹的白色长裙,裙摆长长地流泻下来,被风一吹就像波浪一样散开。
莫里艾一进花园,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少女安静地坐在白色的秋千上,紫藤萝点缀在她的发顶,阳光在她金子般的长发上流连……她被包裹在那细沙般的暖阳里,整个人如传说中的安琪儿那样圣洁美丽。
她擡起她静默如深海般的蓝眸——
莫里艾下意识垂下眼睛:
“拜见母亲。”
他右手置于左胸,行了个礼。
少女美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莫里艾,你来了。”
莫里艾擡起头来。
这才发现,少女的怀中还趴着一只金色的小羔羊。
小羔羊毛绒绒的,蜷在那像浅金色的云团。
少女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怀中的小羔羊。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小羊羔懒洋洋地掀起眼皮——
于是,莫里艾发现,它的眼睛是一片神秘的幽绿,如雾霭重重的迷雾之森,悠远又让人琢磨不透。
这让他想起伟大的父神。
“是的,劳烦母亲久等。”
只要一想到,他的脚步还没踏进神宫、耳边就响起这位的命令,莫里艾脸上的神色就越发恭敬了。
“吉蒂神官说,你也许有事找我。”
“是的,母亲。”莫里艾微微屈身,“您还好吗?父神……他还好吗?”
“光明已经重回大地。至于你的父神,他还在迷雾之地未归。莫里艾,你应该知道你的父神做了什么,不要叫我母亲。”
柳余平静地叙述。
莫里艾一愣:
“好的,弗格斯小姐——”
“贝莉娅小姐。”
“好的,贝莉娅小姐,那么请问您…父神什么时候能回来?”
“也许一个月,也许半年,也许百年……”柳余慢悠悠地道,“我不知道。”
莫里艾擡头看了她一眼,在对上对方的视线时,终于知道,这位神后说的都是真的。
他似是被某件事情困扰,那张和布鲁斯主教如出一辙的脸上满是凝重,在沉默良久后突然跪了下去,佩剑随着他额头触到地面时一同落了地:
“贝莉娅小姐,我和骑士队去各个世界寻找父神时发现,明塞顿世界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隙……马汀和罗曼诺被那裂隙吸了进去……”
马汀和罗曼诺是骑士队的人。
“裂隙?”
柳余问。
“是的,裂隙,非常巨大非常可怕的裂隙……”莫里艾脸上露出伤感,“马汀和罗曼诺都被吸进了裂隙里,我们的神力根本无法与那裂隙抗衡……而且,那道裂隙在越变越大……我想,如果不及时阻止,那裂隙会将整个明塞顿世界都吞噬。”
柳余没说话,示意莫里艾继续。
“……那道裂缝是在一个平民窟发现的,不知道母亲您还记不记得,三个月前,我们曾经将一个罪犯押到梅尔岛,那道裂隙就距离那个罪犯的住所不远……”
“唐英?”
柳余下意识道。
“对,就是这个古怪的名字。”
莫里艾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再听到这个名字,柳余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面上却丝毫不露:
“所以,你想寻求我的帮助?”
她问。
“是的,贝莉娅小姐,父神我们联系不上……而您的力量我们都见过,”莫里艾诚挚地看着她,言谈间似乎完全忘了之前的龃龉,“您已经是半神了……或者,已经成为新的神祇。”
他的眼眸里有着了然:
“那蓝色的太阳,还有世界各大城池出现的石像……”
“吉蒂神官一直守在神宫,她不知道,但我们……很清楚。”
莫里艾垂下头。
柳余看着她:
“莫里艾,你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骑士满布皱纹的脸上露出苦笑:
“光明来了又去……总是会有些不一样的。”
柳余骤然明白过来。
就如同破窗理论,她往完好的窗户里扔了一块砖头,于是,风和光透进了原来密闭的空间。
蓝太阳的出现打破了人们既定的认知,世界接连两次沉沦黑暗,即使后来光明恢复,可也已经打破了人们原来对光明的认知。啊,它不是一切,它也会被打败,它也会沉沦黑暗——
就如同一根铁棍,它打碎了牢不可破的冰面。
这固然带来了破坏和混乱,可也带来了重新认知。
信仰,开始松动。
松动过后,开始思考。
思考,将去除蒙昧,带来清醒。
当然,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许要覆盖一代又一代的人类。
——只要神不再继续洗脑。
也许,人类终将获得自由。
想到这,她的心突然松快了些。
这一松快,对待莫里艾的态度就自在了许多。
“没错,你猜的都对……那么,你要将你的长剑指向我吗,莫里艾?”
柳余问。
莫里艾恭敬地垂着头:
“不,莫里艾不会对您不敬。”
“为什么?你不再信仰你的父神,你的光明吗?”
“我当然信仰我的父,我的神,我的光明,甚至愿意以死明誓……但在父神没有否定您妻子的身份前,我的刀锋永远不会指向您。”
“而且,我始终认为,父神爱您,您也爱父神。”莫里艾擡头,眼神清亮,“您和他之间,始终存在割舍不断的情感……而这情感断裂之前,你们始终是夫妻。”
柳余:……
互拼刺刀的夫妻?
她笑了。
“我会去明塞顿世界,但不是因为你的请求。”
就像从前的每一次,她没法对已经得知的灾难视而不见。
“谢谢,谢谢您,贝莉娅小姐!您真是个大好人!”
莫里艾险些喜极而泣,沟壑纵横的老脸在瞬间皱成一朵菊花。
柳余忍不住挪开视线。
盖亚可真狠啊。
她想。
“还有,贝莉娅小姐,您的羔羊真可爱,它很特别,父神一定会喜欢……”莫里艾似是想起了什么,乐呵呵地告诉她,“您离开神宫时,父神因为太喜羔羊,对神宫内所有的生物都施展了变羊术……”
“变羊术?”
柳余呆了呆。
“是的,但那些羔羊都是白色的,父神似乎很失望……当时他的眼神……”莫里艾使劲回忆了下,“我看了,很难过,就像有人往我心里塞了一团冷嗖嗖的棉花。”
“哦,是吗?”
柳余若有所思地看了怀中的羔羊一眼。
它从莫里艾进来,就一直乖巧地趴在她怀里,似乎对所有的话题都兴趣缺缺。
此时,一双耳朵却悄悄地竖起来。
“谢谢你,莫里艾,明塞顿世界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们的职责,是守卫神宫,等候神的归来。”
柳余问莫里艾要了具体的地址,就打发他走。
“是,贝莉娅小姐,期待您的凯旋归来。”
莫里艾提出告辞。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后,柳余才捏住小羊羔的耳朵:
“你把所有人变羊了?”
“抱他们了?”
小羊羔摇脑袋。
“这还差不多。”
柳余知道,自己这样很变态。
她既不想这样简单地接受,可又不想拒绝,偏偏还霸道,独占他,不许他对其他人特殊……
用从前的话说,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可她不想改。
谁要时时刻刻做个道德标兵呢?
她成神,不就是想活得顺心痛快吗?
她跳下秋千:
“该把秋千收起来了,这可是你的道歉礼……盖亚。”
她可不希望自己离开神宫后,有别的人坐上它。
毕竟——
这可是小羊羔用它可爱的小爪子,一爪子一爪子做好、按上的。
这时,一道金色的屏障凭空出现,将秋千和紫藤架一同罩了进去。
浅金色的光幕里,秋千,紫藤萝架,风轻轻吹——
一切美得像一场幻梦。
这法子更好。
柳余高兴地摸了摸小羊羔的脑袋。
“咩!”
小羊突然擡起小羊蹄,冲她“咩”了声。
“…受伤了?”
柳余一下就看到了小羊蹄上扎着的两根小木刺。
小羊羔点了点头,它的耳朵和毛都蔫搭搭的。
柳余:……
“莱斯利先生,您变羊了,好像连心智也变小了……”她慢吞吞地道,“您以为我会相信,您堂堂一个神祇,不故意的话……会让木刺扎到?”
“……咩。”
小羊羔垂下了小小的羊脑袋。
它看起来垂头丧气的。
柳余伸手,一下将那木刺拔了出来。
小羊羔仰头,绿眼睛亮晶晶的。
柳余却注意到,它短短的卷尾巴在一甩一甩的。
“咩!”
它冲她张口。
柳余忍不住挪开视线:
糟糕,羊羊冲击。
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变羊,这羊的可爱值也足够吊打——
一、切、毛、绒、绒。
她要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