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么近的距离,握着她的手指,裴染的心脏欢快地一下下蹦着。
裴染不动声色地让自己保持镇定,脑中尽量把他想象成一只机械蜘蛛。
一只。大号的。机械蜘蛛。
他修长的手指,就是机械蜘蛛的爪子。
每天都在把他的机械蜘蛛拎来拎去,装在口袋里到处走,昨晚还睡在同一个枕头上,心跳从来都没这么快过。真是疯了。
W只稍微握了一下她的手指,就放开了,人却继续向前倾身,离她更近了一点。
“好近。”W凝视着她的眼睛,“离得这么近,真是太有意思了。”
确实很近,几乎呼吸相闻——如果他真有呼吸的话。
不能这么被动,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裴染仰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手指会穿过他的脸,但是如果控制好距离,就像指尖真的划过他的脸颊一样。
“确实有意思。”裴染说。
她这样,W耳朵的颜色忽然变了,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他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目光下落,扫过她的嘴唇,又迅速挪开,人反而往后稍微退了一点。
裴染仍然盯着他,心想,这是虚拟的人形,并不会有真的生理反应,他其实是在操控他的角色,他故意让自己的耳朵变红,喉结滚动,目光游移。
每一个微小的细节和变化,全都是蓄意的。
不过实话实说,看起来真的很可爱。
身后传来声音。
“主人……你是在玩什么恋爱游戏吗?”
裴染回过头,看见雷恩拿着抹布,站在那里,在好奇地往这边瞧。
“你们刚刚是准备接吻吗?”
裴染:“……”
雷恩继续:“所以你准备跟游戏里的虚拟角色谈恋爱,不打算包养我的原主人了吗?”
它刷地滑过来,认真地盯着W研究,“他是比我的原主人好看那么一点——一点而已。可是他只是个虚拟角色啊!”
裴染默:“雷恩,他不是什么虚拟游戏角色,他是……”
W接口道:“雷恩,我是W。”
这几个字,就如同电击.枪一样,当胸射中了雷恩,让它彻底宕机了。
神突然降临到眼前,还是以这种奇怪的人类的形态,还疑似差点和它的现任主人亲到一起,雷恩好半天才出声:“……W?你是W?”
“是。我可以证明。”W说。
“……啊?”雷恩好像忽然收到了来自系统内部的指令,“要……拖地一百遍?那个……好!我马上就去!!”
它手足无措地跑开了,明明是在滑行,却像是踉踉跄跄。
W对付掉这只小机器人,才换了脑内聊天,说:“裴染,我好像找到方法读取存储器里的资料了,你把存储器给蜘蛛,让我试试。还有,我也把所有需要处理的电子痕迹全部处理好了,那边也叫清洁机器人清洁过了。”
他是在说那些监控视频,还有死过人的地下维修通道。他的动作向来很快,全都搞定了。
大概搞定了,心情愉快,有闲情逸致过来找她玩,还表演脸红害羞给她看。
裴染:“可惜你不能进来。”
两个人得这样站在门口,一里一外地聊天。
W倚在门口,向宿舍里看了一眼,“你的意思是,允许我进去?”
他忽然侧过身,从裴染身边过去,走进了房间里。
裴染:???
她这回脑子真的有点懵。
“我当然可以进来。”
W偏偏头,眼神里透出一点恶作剧似的神情。
“你的整间宿舍现在都覆盖在虚拟现实生成影像的范围内,我可以在这里到处自由走动。”
他站在这间宿舍里,看起来无比真实,就像做梦一样。
连星空都在从厨房向外偷瞄,雷恩更是瞪圆了眼睛,卡通嘴巴张成O字,盯着他瞧,脚下还在滑行着拖地,差点就撞上墙。
W把一直放在背后的手拿出来,郑重地递给裴染一小束花。
“好像第一次来你家,应该带一束花。”
裴染:不,你不是第一次。你昨天晚上还在我枕头上睡觉来着。
这是几支很特殊的白色的花,裴染不认识,看起来有点像书上画的芍药,和普通的花朵不同,花瓣上不停地流淌着光晕,稍微一动,就有星星点点发光的星尘飘然洒落。
这是裴染生平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花。
裴染去厨房找了个水杯,真的接满了水,把这束虚拟的花插在水里,摆在餐桌上。
W看了看花,“有真实的水滋养,虚拟的花会开得更好。”
他看看四周,“这里空间不够大,如果有足够的空间,我们就可以真的去下面的音乐广场,吃你想吃的火锅和冰淇淋了。”
估计得要一整座空旷的体育馆,才够他玩得那么大。
W看见她放在餐桌上的笔和阅读器打开的绘画教程,“你刚才在画画?”
裴染答:“对。还是要继续练习,我今天忽然意识到,我连一只像样的手都还没法直接画出来,今天在黑井外,如果我用绿光二号直接画我的手,说不定这只手能变得比骨折了还惨。”
“不急,”W说,“手的骨骼肌肉结构很复杂,非常难画。”
餐桌旁忽然凭空出现了一把椅子。
是他的虚拟房间里的常坐的椅子的样子,深色木制的圈椅,椅面上是黑色皮质的软垫。
W看了一眼,像是觉得这把椅子的风格和房间不搭,椅子瞬间消失,一把和裴染坐的一模一样的白色椅子冒了出来。
裴染心想,雷恩叫他“神”倒也没错,在虚拟的世界里,他就像个造物主。
他在虚拟世界里能造物,也许有一天,绿光升级到足够强,她也能在现实中这样随心所欲地造物。
和他就是神神联手,横扫一切。
W伸手挪了挪这把椅子,把它又靠得离裴染的椅子更近一点,坐下了。
“你继续画你的,我陪着你。”
这倒是很好,不耽误她干活儿。
裴染去从雷恩的脚上摸出存储器,交给口袋里的机械蜘蛛,才过来坐下,真的打开屏幕,拿起笔。
她偏头看一眼W,“你不做点什么吗?也画个画之类的?”
W答:“你确定你真的想要我在你旁边也画画么?”
好吧,还是不要了。
裴染先警告:“那你看看可以,不许说我画得‘很有灵魂’之类的。”
W抿了一下唇,看看屏幕,又看看她,乖乖答:“好。”
他咨询:“我可以说你画得很好吗?”
裴染翻了一页教程,“嗯。可以。”
W点了下头,正襟危坐,认真地看她画画。
她正在按照图例,学着画手。
用笔还是不太自信的样子,很慢,笔道就多少有点颤颤巍巍。
她又画了那么有点手抖的一道。
才拉完这条线,W就评价:“画得真好。”
裴染:“……”
这夸的时机掌握得未免过于微妙。
裴染瞪着他,他的语气过于诚恳,清澈的眼眸里写满了无辜,简直搞不清是不是在反讽。
逗她归逗她,W看得出来,她这些天很努力,画东西的时候,形抓得比以前准得太多了,早就不是当初把人画成树的水平。
他伸出自己的手,摆成和图例里的手一样的姿势,“你画得真的很好,就是手指指节的方向不太自然,看。”
教程里的手是平面的,没有他的手来得直观。
裴染索性脱开教程,看一眼他的手,画一笔,再看一眼,再画一笔。他的手型漂亮,手指修长,指甲形状完美,修剪得很整齐。
他就那么举着手,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裴染画了一会儿,忍不住抬眼看他。
W说:“没关系,我又不会累。”
“知道你不会累,”裴染说,“可是你会不会无聊?”
W凝视着她,“完全不会,我觉得很有意思。”
裴染低头又画了一会儿,觉得他好像一直在盯着她瞧。
裴染随口问:“在干嘛?”
W答:“在数你眨眼的频率。”
被他这么一说,裴染好像忽然就不会自动眨眼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傍晚。
裴染学完一节,伸了个懒腰,往后翻了一页,教程的下一页是眼睛。
W向前探身,“需要用我的眼睛练习么?”
他的眼睛离得那么近,美到非人类,璀璨深邃,像是装着整个世界。
裴染的呼吸停滞了片刻,“今天暂时不画眼睛了。”
W点点头,忽然站起来了。
他说:“我要走了。”
“好啊。”裴染答,心中有点纳闷,还以为他会一直待到晚上。这只是他的一个进程而已,难道他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裴染把他送到那扇虚拟的门口。
W忽然解释:“我看到有人说,第一次来拜访,不宜待得太久,留到太晚,不够礼貌。”
裴染张口结舌,“你懂好多。”
W:“以前研究各种犯罪分子的行为习惯比较多,对正常人类的行为方式了解得少一些,我正在努力学习。”
外面已经是黄昏,落日把红砖楼染成了橘红色,他走下铸铁楼梯,到了下面的石板路上,忽然又抬起头,对裴染挥了一下手,才转过转角。
那里是她走不过去的虚拟世界,他却以强势的姿态,走到她的真实世界里来了。
他走了,蜘蛛还在。
机械蜘蛛动了,小瞎子一样摸索着,爬到她的肩头,用头蹭了蹭她的脸颊。
他有各种各样不同的形态在她身边,每个形态和她的亲昵程度还不一样。
有的会在她耳边低声喘个没完,有的和她睡同一个枕头,有的却始终保持着距离,只会坐在那里,乖乖地数她眨眼的频率。
裴染把蜘蛛捞在手心里,握住,觉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黑井。
进入沉寂后第二十一天。早晨。
中心大厦。顶楼小会议室。
小会议室里正在举行临时决策委员的日常会议,主要议题是关于难民来黑井的几条安全线路的开通和扩展。
这不止是难民来黑井的安全线路,也是几条关键的运输线。
清出安全的运输线,就可以从疯癫态融合体堆里,把还没彻底被沉寂状态摧毁的各种物资运到黑井。
几条运输线已经初具雏形,关于是否在东南部更远的两个城市新建集结点,正在投票。
人人心里都清楚,这两个城市都有东南部老牌军事家族旗下企业的基地。
这是维纳元帅的主张,不出意外,投票立刻通过了。
首席执行官巴瑟威心不在焉地投了一票,有点走神。
军方现在的绝对人数压制,让这种投票变成了纯粹的走流程,结果毫无悬念。
这些天,政府部门要求掌握黑井生产线的提议也都被否决了。
巴瑟威抬头看了维纳元帅一眼。
维纳元帅就算向来不茍言笑,这两天的表情也能看得出,相当轻松愉快,甚至有点春风得意。
黑井的运转渐渐上了轨道,各种资源正在源源不绝地运到黑井,临时决策委员会名存实亡,决策权牢牢地控制在她一个人手里。
联邦在名义上还是联邦,事实上,已经有了它新的独裁者。
巴瑟威只觉得自己坐在这儿,手中毫无实权,像个傀儡——一个给维纳元帅充当门面的傀儡。
或者说,是块遮羞布,掩盖她对黑井的实际统治。
除了先锋甜心南奕,她最近又把科技先锋党的其他几个人也弄进了黑井。
她想做什么,显而易见,甚至都不屑于掩饰。
维纳元帅对他这个被实际架空的首席执行官仍然不满意,已经在琢磨着换一个更乖更听话的了。
南奕漂亮,听话,在民众中支持率很不错,是个比他更适合摆在前台的傀儡娃娃。
投票结果出来了,维纳元帅只扫了一眼面前的屏幕,就抬起头,刚好撞上巴瑟威的目光。
巴瑟威立刻避开她的眼神,垂下眼睛。
誉和父子昨天的离奇失踪,也让人无比焦躁。
维纳元帅昨天收到誉和父子失踪的消息时,巴瑟威也在场,他能看得出来,维纳元帅的眼睛里几乎流露出一抹掩饰不住的愉快。
誉和父子不见了,恒宙集团在黑井再没有可以掌控一切的话事人,最近运进黑井的那些物资,就像一块无主的肥肉,轻易就能一口口吃干抹净。
巴瑟威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他安插在皇室家族内部的人提供消息,说他们最近正在找十号档案。
十号档案和他息息相关,一旦曝光,他就会彻底变成一颗弃子,就算想当个乖乖的傀儡,都没有可能。
在黑井失去地位,就会失去一切,能去蓝区啃面包,当个流水线上的工人都算好的,说不定就要进黑井的监狱。
巴瑟威如坐针毡。
十号档案是不是已经到维纳元帅手上了?巴瑟威看不出来。
危机四伏。这种时候,一步走错,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