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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隐 正文 第11章 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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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011.市集

    令许清如惊喜的是,驻地附近还开了边贸市集,虽然规模不大,但货品种类还算繁多。

    她跟在李佑城身后,步子也轻快起来。

    李佑城已换上了松绿色的窄袖圆领袍,袍上绣着卷草纹银线,白色薄纱中单稍微高出衣领,均匀盖住脖颈下方。他没有裹幞头,而是将之前被战盔弄乱的发髻重新梳理一番,簪上羊脂玉冠。

    清如觉得,这身打扮让他换了种气韵,倒也不是读书人那种儒雅风流,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矜贵。

    “你穿常服很好看。”她夸赞。

    李佑城看她:“你喜欢这一身?”

    清如点头,又想了想,态度诚恳:“人也好看。”

    李佑城疑惑挑眉,话语却温柔:“我既然已允诺护你了,你放心便是,无需谄媚。”

    “我没有谄媚,我是真心实意地夸你,我许清如不说场面话。”顿了顿,补了句:“对我所信之人。”

    “多谢许娘子信得过在下,许娘子还真是性情中人,不以他人好恶搓磨自己。”

    “不知为什么,我会莫名安心,你在的话。”

    李佑城侧头看她,她神情极为自然,难以判断此话真假。

    他带着她七拐八拐,走进一片支满小摊位的大场地。

    “你怎么不叫我‘阿如’了?”

    “私下无人,还是不要冒犯的好。”

    “你可知,阿如是我的闺名,只有父母兄嫂和族中亲友知道,再就是我长安的几位知心好友知道,所以当李校尉唤我时,我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长安。”

    李佑城没有接话,唇抿成线,缄默着。

    他脸的轮廓硬朗分明,颧骨微凸,脸颊瘦削,下颌线在下巴处收成平直,中和了锋利的喉结。

    这个人还真是耐看。

    晌午时分,卖货的小贩支起凉棚,开始烧火做饭。清如跟在他身后,四处飘来的奇异香味让她忍不住左顾右盼,无意问道:“李校尉可有字?我也可以唤你,如此,我们也好在他人面前显得亲近。”

    李佑城径自往前走,自然回道:“玉安,白玉的玉,长安的安。”

    “很是风雅!”清如喜欢,不停念起来,真是没想到一个边地武将竟有如此风雅的表字。

    李佑城打断她,只说:“你刚刚眩晕,定是说了太多话,口渴了也没怎么喝水,一会有鱼汤喝,阿如要多饮一些。”

    他再唤她阿如,定是身边有情况。果然,清如见他们在一凉棚处驻足,有位身着白蛮族服饰,肤色黄黑,笑脸相迎的小哥忙扔掉手里抹布,起身走过来,边走边说:“您来啦!快里边坐!”

    待坐定,小哥弓着腰很是谦恭地问李佑城:“今天的江鱼新鲜,阿父一早起来从渔泡江里钓的,衣衫都被露水沾湿了呢!那还是按之前的吩咐做噶?”

    李佑城点头,谢过他,又对清如说:“江鱼是这里的特色,要用山上的一种极酸的野果烹之,那种野果在滇地到处都是,漫山遍野,可以和任何事物佐配,喧宾且不夺主,再辅之以其他特色食材,比如山笋、鲜韭等,汤汁亮澄,酸中带辣,很是下饭。”

    清如听得垂涎三尺,“好啊好啊,我就喜欢吃当地的特色菜!李校尉果真懂我,不然你问我想吃什么,我可是一点主意都没有的!只能想到不想吃的东西,比如不想吃太素的,不想吃不带汤的,不想吃荤腻的,不想吃菌菇类……”

    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罗列,李佑城喉结动了动,想着说点什么,又生生咽了回去。

    等她说完,他问:“阿如,你刚才叫我什么?”

    清如意识到不妥,忙看看在一边专心做饭的小哥,想来是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但她顾虑未消,想着不就是假扮夫妇吗,这个难不倒她,于是清嗓大声道:

    “玉安真是我的知心人,阿如三生有幸,觅得如此贴心郎君!”

    见小哥往这边撇了一眼,偷着笑了笑,她更加大声:“你我夫妻必会相知相伴,白头偕老!”

    李佑城惊诧,这次的话可真是咽不回去了,低头凑近她,皱眉道:“倒也不必如此,真实夫妻也不会当着他人的面这般炫耀吧!有点欲盖弥彰了。”

    清如不解:“那要如何炫耀?我又没经验。”又补了句:“起码没你有经验。”

    李佑城一时无措,四目相对的一刹,清如忽然笑了笑:

    “你也没经验。”

    “……不用炫耀,别人也会看出来的,那是一种默契。”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笑得很无奈。两个没有经验的人,还要扮演夫妻,确实有难度。

    “您要的野果酸汤江鱼来喽!”小哥垫着白巾子将一铜锅端至案上,顿时浓浓香气扑鼻而来,还配了一大碗糯米饭。

    清如没有闻到过这种气味,似是那极酸的果子爆了浆,裹在了大块鱼肉上,又香又清爽。清如正好喜酸,又饿得难耐,眼巴巴看着李佑城,等待开饭。

    李佑城谢过小哥,拈起木汤碗,用大号的汤匙给她盛了满满一碗汤,又将筷子jsg与小汤匙递到她手里,“吃吧!”

    清如也不客气,可能是觉得李佑城已经见过自己最为狼狈时的样子,便也不太注意用饭时拘谨的礼仪,只觉得汤真好喝,鱼真鲜美。

    吃了半晌,才发现李佑城只端端坐着,并未动筷,眉眼垂着,似是思考事情。

    “玉安为何不用?”

    李佑城回神,缓了神色道:“阿如先吃。”又补了句:“勿急,小心鱼刺。”

    “那怎么成?你还未用中饭呢!我来给你盛一碗鱼汤吧!”清如也拈起木碗,给他盛汤,又瞅了瞅去别桌伺候的小哥,顺势问道:“李校尉为何改了主意?那夜不论我如何求你,你都不答应。”

    李佑城接过鱼汤,坦然道:“赌一回吧,机会难得。”

    清如明白他的意思,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

    李佑城眉眼婉转,“一个自身难保的人竟然还想着去协助他人?”

    “你怎知我自身难保?不是还有你呢吗?”

    李佑城被她噎住,端着汤碗,扭头咳了咳。

    只听她又说:“我承认前途未卜,可如果就这么算了,总觉得于心不甘。退一步讲,就算我当不上滇王妃,至少去了滇国王宫,弄清楚什么情况,也算死得明白。人这一辈子总得做些什么吧,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哪怕不多,哪怕命运时有不公,时运总是不济,但闭眼呜呼的时候,问心无愧,没有失信于人,便也值得。而且此去,你我二人是互为依靠的,你若真的破了那神花教的局,也是替我报仇了。说来也怪,我总有种直觉,信你定会如愿以偿。”

    李佑城觉得她这些话有些小儿女情怀,未免过于理想化,人生在世,总是事事掣肘,哪能去随心所欲做事?他这些年在军中、在官场摸爬滚打,见了太多枉死的冤魂,太多没有缘由没有结果的人事,在这样晦暗的光阴下生存,每天都要绷紧了心弦,思考下一步,下下步如何走,相信别人是极为难的事。

    他看着她,她还在饕餮着,铜锅里的鱼所剩不多,连佐菜也快被吃完。不禁笑了笑,她此生未经历过阴霾,便也体会不了自己的忧心,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即是缘分,他不奢望其他。

    小哥端上一盘雕梅,被蜜糖浸成暗橘色,每一颗的形状都不大相同,但大体是花朵的模样。

    “这是什么?真好看,好吃吗?”她好奇。

    李佑城点头:“这是雕梅,青梅果糖渍而制,也是这边的特色。按照白蛮习俗,女子出嫁之前待客,要摆上的。”

    她兴奋:“是啊,那我定要多食一些。”又问:“我们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

    边贸集市货品众多,用完中饭,李佑城决定陪着清如逛一会。

    逛到一半,就后悔作了这个决定。

    他发现许清如兴趣盎然,花着他微薄的俸禄买了玉器饰品、白蛮服饰、干果零嘴,还挑了一双方便行路的布鞋,且将这些物什一并塞到布袋子里,又让他揣着。

    等她看见书摊上有《括地志》几辑仿版时,忙蹲下身来,收到一起,对着书贩笑道:“老板,这几本都要了!”

    “等等!”李佑城赶在书贩答应前打住她:“你可知我以后俩月得喝西北风了吗?”

    许清如大手大脚惯了,哪能体会到靠着微薄俸禄过活的人须节俭过日子,她冲他为难一笑:“李校尉,这几本书我是真心喜欢,且我今天所购之物都是为你我行路准备。”

    “我说了,你带着我就行了,其他都是累赘。”他皱着眉提醒,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许清如叹气,默默放下怀里的几本书,不舍地看了又看。

    李佑城弯身从中抽出一本,递到她手里:“就这一本吧,不能再买了,往后还得吃饭呢!”

    许清如心情大好,谢了李佑城,又跟他身后揶揄:“李校尉,按说你们这种在边地从军的,应该赚了俸禄也没处花的,你谋到校尉一职,必定也攒了多年积蓄,哪还差我花的这点钱?”

    李佑城提了提肩膀上重重的布袋,放慢脚步:“当然差,谁家没个父母兄妹、大事小情呢,用钱的地方多如牛毛,许娘子生长于望族,断然不会理解我们这种寒门谋生的不易。”

    许清如一时词穷,想来他身后是有一大家子要养的,不像自己,从不愁吃喝。

    她轻轻扯了扯李佑城衣角,道:“李校尉,是我不好,没有想到这个层面,不过你放心,我是答应过你的,等我顺利成为王妃,定会重重赏你,会派车马将赏金送到你府上,还会举荐你,调任长安当职,说不定还能升入金吾卫!等那时候,你就是长安数一数二的贵公子,多少名门贵女争着抢着上门来结亲。”

    李佑城止步,好奇瞧她,真是猜不透她哪来的自信,只是看着她新月一般的眉眼正溢满流光,这一刻,仿佛也只能信她说的话了,便道:“好,那我等着那一天,你我一言为定。”

    “还有一事。”他走了几步,又停脚,回头叫住环顾四周的清如,再行一段就走出市集,走到都督府了。

    “什么事?”清如跟上,他们相处融洽,她也迫切想知道他的安排和计划。

    李佑城抿唇,回道:“为掩人耳目,保险起见,你我今晚须共宿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