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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隐 正文 第42章 名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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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042.名媛

    长安在一场小雪后正式入了冬,那些在秋日里不安分的情愫仿佛一夜之间沉寂下来,隐匿在茫茫苍白之中,不着痕迹地潜入深宅府邸。

    这两月的光景,长安城颇不宁静。

    关于昭安公主的传闻沸沸扬扬,与以往不同,这一次多得是奇葩的赞美。比如,说许清如才貌双全,在滇国与妖邪斗智斗勇,还有说她信佛,受佛祖保佑,才能免于死难,更有甚者,说她公然在朝堂上献计策,讲了舒王想讲但不敢讲的话,有功于他,日后很可能进宫做女官。

    这些传闻,清如一概不理,她深知舆论的风向标由谁操控,他们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话。

    她待在光德坊的家中,伺候卧病的父母,阿兄也被放回来了,清如用王室赏赐替他还了债,阿嫂本就见风使舵,看形势变好,便不在娘家jsg躲着,也回许家继续作妖。

    母亲的病有所好转,居文轸从大秦商人那里拿到的药果然起了作用。

    还是太监人脉广,不经商可惜了。清如暗想。

    外面虽然风雨如晦,可在家里还是舒服的。她料理着家中上下事务,接手了阿兄手里还没有完全亏本的生意,又削减了家仆工匠等的人数、吃穿用度,变卖大部分田产和实在经营不下去的店铺。

    被她这么一打理,曾经名满长安的许氏生意圈缩了一大半,也就算个中等商贾之家吧,可赚钱不急于一时,要懂得韬光养晦,如此才有重振旗鼓的可能。

    皇帝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京中谣言四起,舒王太子宦官各派都在想方设法拉帮结派,目的性太过明显,推行新政的一批官员也陆续在政坛上被排挤,重则杀头抄家,轻则贬谪流放。

    如此一来,大顺才是真的要变天了,若不提前保全自身,到时候太过打眼,许家近百年的家族基业就会毁在自己手里。

    许清如唯独放心不下的,是那位出身侯门的庶女,她的阿嫂葛潆芝。

    葛氏对许清如治家的举措很不满,三番五次去公婆那里告状,说再这么下去许家就玩完了。清如的长兄在经历大狱的严刑拷打后老实很多,也失去了发言权和决策权,阿父阿母为了耳根子清净,干脆搬到长安郊县的庄子上去住。

    这样也好,乡下虽交通不便,但好在景色宜人,乡里和睦,父母也能松快些。

    她提前在庄子上打点好,又分派了几个得力的嬷嬷和伙计去照顾,隔时间还要亲自去送药,总之,倾尽所能尽一份孝道。

    葛氏这才稍稍消停下来,可毕竟许家在光德坊的宅子不大,擡头不见低头见也怪尴尬的,于是为了避开许清如,她常出门吃酒会客。

    她一个庶女,又嫁到商贾之家,在贵族宴席上本是不受欢迎的。可因许清如和亲一事在长安正是头条话题,所以她这个阿嫂自然成为舆论一线的供述人。

    久而久之,葛氏竟能在长安名媛圈混个末等席位,被人当猴耍也乐此不疲。

    她厚着脸皮“关心”清如的生活,打着家人的名义套她话。

    比如陆三公子怎么还不来提亲,咱们是否主动些?

    清如回,你怎么还不给许家生个一儿半女,省得进祠堂时贴着墙根走。

    葛氏羞愤,也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说你在滇地的时候被一军爷所救,护送至滇国,其间可有发生过什么,没被他欺负吧?“欺负”二字是咬牙切齿地说。

    清如回,自己是被一大群军爷所救,个个貌美俊逸,身形魁梧,好不养眼,自己很是享受,何来欺负一说?

    几经周旋,葛氏也终于泄了气,反正自己在贵妇圈的地位稳固了,至于许清如怎么回怼她,让她难堪,都是内宅的事,别人又不知道,何况,许清如刚刚给了自己一笔数目不小的利钱,够折腾好一阵呢。

    那是她开书肆这几年赚的。她回来后,从阿兄手中接管了书肆,将名字又改回“上善书肆”,还了供货商的债,付了书肆伙计们的月钱,竟然还剩下不少。

    “只要你安分点,别出去赌,别说抹黑许家的话,咱们把之前荒废的生意重做起来,我保你衣食无忧,若有机会,还会向圣上求情,给你讨个封号,你出去赴宴也会有面子。”

    葛氏虽有怀疑,但毕竟一家人,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阿妹啊,不是阿嫂我刻薄,我也是为了许家,我出去多结交一些贵人娘子,再通过她们介绍生意,咱们的路不就越走越宽吗?你以为我出去吃酒赴宴单纯是为了享乐吗?”

    她说到做到,竟还真的给清如觅到了一处请柬,在舒王府,是舒王妃外甥女周若水的定亲宴。

    舒王府几乎占了大半个道政坊,西临东市,采买便捷,东靠春明门,出行方便,坊内盛产大顺名酒下马陵,随处可见奢华的高楼酒肆,其南面的靖恭坊有着全城最大的马球场,再南面还有闻名遐迩的升平坊乐游原。

    怎么看,这长安城的东南都是豪门士族偏安一隅、游宴玩乐的风水宝地。

    许清如第一次来舒王府,平心而论,这里与皇宫楼宇的恢弘壮阔不同,倒像是亲王休闲养老的地方。

    王府中央有一大片碧绿水池,竟有打扮精致华贵的郎君娘子泛舟池上。虽已入冬,可池岸的树木还保有些许苍翠,园丁特意设计了花草畦,红黄绿粉,浓淡相宜。

    清如不解,为何这舒王府与外界温度不同,且自入了王府,自己周身便瞬间暖和起来。好奇驱使,她四处窥看,才发现沿墙处摆了几十个薰笼,细闻,还有牡丹的香味,该是一并燃了牡丹花油。

    家仆佣人忙忙碌碌,王府还请了民间杂耍伎助兴,对侧又搭了戏台,胡旋舞跳完,又来了支霓裳羽衣曲。还未到入席的时间,早来的宾客四处闲逛,除了能叫上名的勋贵,还有风流倜傥的世家子,时下被捧红的文雅诗人,以及各色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好一派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盛世景象。

    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不腐化堕落才怪。

    清如随着葛氏闲溜达,因为她二人几乎是所有宴请宾客中级别最低的,所以几乎见谁都要礼拜,不一会功夫,她的脖子和肩膀都酸胀了。

    她平日虽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可毕竟这是仅次于皇宫的舒王府,遇到的都是上宾,自己的八卦新闻又被传得满城风雨,不得不认怂。

    葛氏倒是兴奋不已,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婆子,不管对方怎么白眼,她也热脸贴冷屁股,谄媚得很。

    “这是博陵崔氏太常寺卿的长女崔庭芳。”

    “这是河东裴氏安国公家的裴四娘子裴韵娴,和她的表妹章婵。”

    葛氏一一介绍,只听章婵清清嗓子:“如今表姐已嫁入京兆韦氏伯爵府,圣上亲封‘宁阳乡君’。”

    清如默默记下,一一问候,作礼,这些士族女显然是来看她笑话的,所以丝毫不提她还有个“昭安公主”的封号。

    这会子,陆续有人聚拢过来,都是披金戴玉的贵族女娘,也不怕寒天风冷,半敞着胸口,两只饱满如凝脂的圆球随着步伐轻盈抖动,毛绒披帛挂在肩上就是个装饰品,长裙摆拖来拖去,婢子们忙前忙后,个个摇曳生姿。

    她们投来的目光并不友善,眼珠子转来转去,无非是上下打量这个曾被邕王看上的贱门商女。

    想当年,邕王与她的赐婚诏书一下来,长安城的贵族都猜测,以邕王那桀骜高冷的秉性,定不会看上她,而且会大闹特闹,让其全家出丑。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邕王竟然接受了,于是这帮人又猜测,邕王定是受了威胁,要么是皇帝要么是舒王,逼迫他服从。

    可他们万万又没想到,邕王竟接二连三地往许府送礼物,选品都是按照许清如喜好来挑的,只要是许清如在正式场合公开露面的地方,邕王的礼物就如约而至,如影随形。

    当年那场宏大激烈的马球赛,邕王受邀观赛,场下万千花容月貌的贵女们都等着一览邕王那神秀俊逸的风采,可赛程过半,皇亲士族左等右等,他迟迟不来。

    直到因生意耽搁的许清如默默走进宾客席,邕王和仆从护卫们才紧随其后入座。

    由于地位悬殊,两个人隔了十万八千里,清如也不知道他会来。

    邕王给她点了一桌子宫廷糕饼,都是她爱吃的酸甜口,还搬了一摞地理志,供她解闷。

    她那时脸一阵红一阵白,周围的人小声议论,羡慕不已。她想去找他道谢,可过来的小太监说娘子尽兴即可,若觉得不自在,可早些回府休息,不用回礼。

    也是,她渺小得如一片树叶,贸然过去,对他影响不好。于是远远望了一眼,由于离得太远,加之日头灼热,那个男人好似一个光点,什么也看不清。

    如今,世道变了,邕王死了,她也经历了和亲和逃亡,再度面对这群刁蛮女娘,她不想再躲,躲也不是办法。

    “许娘子快与我们说说,那传闻是真的吗?你与一边防军爷在都督府……”崔庭芳没敢往下说,只等着她接话。

    清如含笑道:“太常寺卿掌管祭祀礼乐事宜,行事作风更须规范,家眷也须谨言慎行,都是些风言风语,崔娘子断不可往狭隘里想。”

    “你算什么,竟还提起我阿父了?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我才得问清楚,否则你这个和亲公主若有半点不洁,岂不是辜负圣上的好意?”崔庭芳小嘴咄咄,全场就她能说。

    “那崔娘子算什么,竟还提起圣上了?早知你如此深明大义,当时还不如你去和亲。”清如回,音色平淡。

    “你……你……邕王真是瞎了眼了看上你jsg!”

    “邕王也是你能说的吗?他安眠在昭陵,你如此污秽他,小心遭天谴。”清如一点也不退让。

    葛氏就差跪下来求情,被清如一把拉住。

    裴韵娴和章婵等一众女娘也没闲着,呼朋唤友,看热闹不嫌事大。清如知道,这两姐妹跋扈,也最爱挑唆,于是拉着葛氏突出重围,走过拱桥,往湖对岸而去。

    葛氏哭丧着脸一个劲劝说:“哎呀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别再得罪那帮人了,咱们家破落了,你也不会再有人护着啦,没有人给你兜底了啊!”

    说到这,葛氏忽然开窍:不是还有个备胎呢吗?而且今日他们全家都来了!

    于是挣脱开清如,说自己要去如厕,待会在宴席上会和。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清如落了单,本以为今日自己打扮低调,也没带婢女,能逃过一劫,却还是让她们纠缠住了。

    湖对岸有几处房舍,与王府的几座知名殿宇相比,并不打眼,都是两层的小楼,又有种年久失修的样子,楼前种了好多松树,寒冬季节依然繁茂,快把二楼窗户掩住了。

    倒是个清净的好地方,清如想都没想就走近了。

    一处楼前有个黑陶大鱼缸,里面养了十几只锦鲤,黄的红的白的黑的,正在交欢。

    她看了会,耳畔刮来风声,风声里混着人声。

    细听下,不仅仅是人声,更多是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