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048.花树
时间一晃,二月已至。
许清如酝酿许久的退亲还没来得及办,就收到了陆府来的消息。
是陆简祥亲自送的。
他神形疲惫地站在门外,告诉清如,父亲陆执因西南战事吃紧,前去坐镇指挥。
“可不是说那个什么……战神已经胜券在握了吗?”清如想了想,还是问一下吧。
陆简祥叹气,摇头:“战场上的事,朝夕不定,很难说。我听闻……是他的同僚出卖了他,他负伤,很多事难以亲力亲为,圣上大怒,才遣我阿父过去的。不过阿如,你放心,我不会放弃你的,等我阿父回来,我们定亲礼照旧。”
后面的话清如没怎么听,她只听到了李佑城负伤那句,他怎么可能会负伤?伤到哪里?伤得重不重?
还没等自己缓过神来,说出退亲之事,陆简祥已坐上马车回去了。
他的马车还未走远,又有一辆马车停在许府门口,下来一个宫女打扮的人,清如一看,眼熟。
只见她递上信笺:许娘子,太子妃邀您禁苑赏花。
二月伊始,春风还未渐暖,哪来那么多花可赏呢?赏花只是幌子,太子妃定是有什么急事与她商议。
等她换好礼服,坐上马车,急匆匆赶到禁苑,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禁苑如同花海,缤纷炫目,美得一塌糊涂。
太子妃郭念云正在鱼藻池边喂鱼。
见清如来了,招呼她过去。
鱼藻池的水引自长安北面的渭水,水质清澈,池中养着无数肥硕锦鲤,翻腾飞跃,皆为得到太子妃手里的吃食。
清如以为,舒王府的那个池子就已经够大够美了,可鱼藻池比其还高了好几个档次,绵延几里,深不见底,相传圣上在夏日常带妃子与百官们来赏“竞渡”,看来传言不虚。
“阿如你来啦!”太子妃放下鱼食,拉着她的手上了拱桥。
指了指拱桥那头开得正盛的一小片白色花树,道:“瞧,司农寺去年培植的山茶花,今年地气暖,园丁细心呵护,果然物通人情,早早开花了。”
清如下了拱桥,走近,擡头赏着满树的纯白花朵,花瓣一层叠着一层,围绕着鹅黄的花蕊旋转,美得让人心中惊颤。
司农寺园丁从树后过来作礼。
清如问道:“白山茶是滇地特有物种,怎会出现在禁苑?”这话一出又后悔,这里可是皇家园林,什么奇花异草,珍禽异兽没有呀?
园丁回:“是去年秋末西南某州进献了几株,小人们用扡插法精心培植,山茶娇贵,本以为得缓几月开花,谁知前几日降了一场春雨,这三株长得壮实的竟先开了花。”
郭念云朝清如微笑,“看来西南有人惦记着长安啊!”
虽然猜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但清如的脸倏然红了。
她绕着山茶花树缓步而行,花瓣落于手中,还带着晶莹微小的露珠,她垂眼看了又看,想了又想。
只是巧合而已,他那时身份隐蔽,官职低微,而且初遇时,他对她并无爱意。
所以不可能是他。
清如压下了心中隐秘,按部就班陪着太子妃在树下赏花、喝茶、聊天,又吃着点心看她喝酒、醉酒、骂太子李淳。
“李淳这厮……有什么事都瞒着我……但其实,我全都知道,我阿父虽老矣,可毕竟……身经百战,一等一的大将军……要是没有我阿父,他能在城外屯兵吗?”
清如一怔,忙捂住她的嘴,左右看看,还好没人!
郭念云气愤,扯开她的手,继续骂:“他与舒王,明争暗斗,为什么老是输?啊,为什么?阿如,你说一说,为什么?”
“太子妃慎言,您喝醉了,净说胡话。”
郭念云不理,继续道:“就是因为……”她还没有太糊涂,凑到清如耳边,压低嗓音:“舒王与当朝圣上……是……是一伙的!”
这一句如一记耳光扇在许清如的脸上,把她瞬间打醒,问:“太子妃的话可有证据?”
郭念云已经喝了一坛子酒,脸烧得通红,转到清如面前,眼光朦胧:“要什么证据,证据是最没用的东西,历朝历代,政权颠覆的时候,随便什么缘由,都能出师,都能起兵,所谓的证据就是……”
她手指天空,眼角滑下一滴泪:“就是……政治站队,站错了队,一无所有,还背上骂名……”
清如悲从中来,这世间何事不如此?郭念云的父亲也曾因为政见不合被皇帝排斥,太子力保才免于杀头。
只是又奇怪,于是自言自语道:“可陛下没有理由忌惮自己的儿子呀……”
“都说了他屯兵、屯兵……”
清如再次捂住她的嘴,再这么问下去,她们俩的脑袋都得掉。
等她想尽各种法子哄睡了郭念云,让婢女们架她回宫后,自己则转了个弯,路过鱼藻池,往另一处隐蔽的地方而去。
居文轸并不知道她会来,所以通传许久后,他才有气无力地从寝卧来到正堂。
看样子,是刚狎妓完。他入宫前尝过房事,精气残留。
“你终于来了,怎么,用不着我的药,就想甩手不干了?”
“我准备与陆家退亲。”
居文轸脸色红润,听了这话,眼睛也红起来,冒着血一般,咬牙切齿,吐出两字:“你敢。”
“我不是个好卧底,怕辜负大统领的美意。”
“许清如,你要清楚,宦官的权力可不止在这幽闭的皇宫。”
清如擡头,预感危险。
“我既然能从胡商那里拿到保命仙丹,就能从大顺揪出你双亲来。”
清如浑身颤栗,耳鸣一声。
许久后,听见居文轸慢悠悠说道:“有人在清溪见过他们,看来是去了南方躲春寒。”
他果然太了解自己的软肋,清如缓缓跪下来,只觉天地晕眩:“……是清如糊涂,请大统领指点。”
居文轸抽动嘴角,不知是恨还是讥嘲,微俯身子,眯着眼睛寻她的目光,轻声细语,一字一顿:
“丫头,这次你可听好了,我不管你用何种方式,陆家只能是我的人,倘若我发现陆尚书有一丁点儿异心的苗头,我拿你的命——给他祭坟。”
***
二月很快过去,阳春三月的和风吹绿了整个长安城。
天街两侧的槐树,曲江边上的柳树,贵族庭院的花圃,皇家园林的植被,全部染上嫩绿、鹅黄、青葱的春色。
人们换上薄服,出门踏青,凑上好友,拉上亲眷,随处找个绿地坐下来,都是一番极温馨的春日宴。
“清溪那边,还是没有阿父阿母的消息吗?”
清如放下手里的笔,转身问落缨,已经抄了一上午的书了,肩颈手臂酸麻得很。
“还没有,消息早都告知那边商界的友人了,但谁也没有后续回复。”落缨在一旁收拾旧书,准备晌午时分拿出去晒一晒。jsg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阿姊放心吧,他们不会有事的。”
清如没说话,一提到父母,心里的愧疚之意便泛滥起来。
书肆门口依旧熙攘,临近正午,附近的食摊、饭馆开始招呼客人了。
清如活动活动手腕,想着去吃隔壁的酸汤馄饨,问落缨去不去。
落缨说不去,自己约了金川去花鸟鱼虫市场。
清如摇头,年轻小儿女情窦初开,情有可原。于是擡脚,自顾往门口走。
“嗖——”
刚跨过门槛,耳风迅疾刮过,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随着“当”的一声响,清如速速扭头,门框上扎进一支利箭,箭身还挂着一只红玛瑙手串。
还好书肆门宽,箭矢离自己有一段距离。
陆简祥下了马,兴冲冲跑来,拔箭,取下手串:“阿如!惊喜吗?我送你的,刚拿到手,热乎着呢!”
“你这是要吓死我。”清如不领情。
陆简祥嘿嘿笑了两声,委屈道:“我练了好久才达到如此境界,就为了给你一份惊喜的礼物!”
“很好,很惊喜,谢了。”清如半垂眼皮,“以后不用了。”
“诶——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认罚!”他低下身子,把头给她,让她敲。
清如象征性敲了下,他遂傻乐着直起身子。
“何事这么高兴?”
“我阿父回来了!”
“……”
“我阿父打了胜仗回来,还带了好些礼物,这手串好看,红彤彤的,我给你挑的。”
后面这一句是次要的,因为清如顿时意识到,陆执回京,于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只听陆简祥又说:“等春日宴结束,我们就定亲,然后成婚,然后我们尽快生……”
“等会儿,什么……春日宴?”
“哦,忘了告诉你了,我也是今日晨时才得到宫里的消息。”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信函,那是宫里宴请时专门发给贵族的特质礼函。
清如展开来,陆简祥则指了指中间那一行,细看下,大致是说今年的春日宴范围扩大,家眷可陪同,包括未过门的女娘。
“我就不去了。”
清如将礼函塞给他,“你也知道,那些贵女一向瞧不上我,去了也是被人看笑话,说不定还惹麻烦,给你丢人。”
“你要这么说,那我就偏要你去,看谁敢欺负你?我还要向圣上禀明,我的阿如聪慧、勇敢、贤良、貌美……”
清如打住他,摆出一副饶了我的架势。
可又耐不住他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妥协了。
算了,不就是春日宴吗,大不了不去清新水榭,没什么可担心的。
况且,他也不在。
这可是陆简祥亲口说的,絮叨了半天:
“……我阿父说那个李佑城已经升任剑南西川节度使了,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你在长安也该听说了吧……阿父还说,他身形匀称矫健,善用兵法,也会很多兵器,箭术尤佳,确实是难得的将才……我想着,要是能见到真容,一定要让他教我箭术,我好好学,这样就不会吓到阿如啦……只可惜,战事刚定,他还在剑南西川善后……”
那就好,听到最后一句,清如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