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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正文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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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几日,杜平忙着梳理江南之事,一直未进宫问安。

    这天起床后,她打完一套拳用完早膳,正一个人翘着腿坐在书房,郑嬷嬷在门外通报,有天使来访:“大姑娘,说是皇上请你入宫,约你下棋对弈,品味香茗。”

    杜平挑眉,心里不禁有几分得意,想是外祖父在宫里念她念得紧,忍不住派人来请。她换了身合适的衣服,便跟着进宫了。

    天使也算是个熟面孔,就是上回守在御书房外面那个,从头到尾见证了她如何被皇上赶出来的过程。小太监看到她很开心,讨好道:“郡主,轿子都在外面准备好了。”

    杜平挑眉,笑道:“我还记得你。”

    小太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想到了上回,担心被郡主记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杜平怎么可能和皇帝身边的人搞僵关系,她笑笑,又问:“你叫什么?最近刚调到御书房?”

    “奴才叫小德子。”小太监也极会看脸色,立马笑嘻嘻迎上。

    一边说一边走,杜平已来到轿子旁,她深谙人心,挑开帘子,回眸笑道:“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小太监一怔,下意识地开口:“刘德。”

    杜平笑笑,颔首示意知道了,便一路坐着轿子进宫里去了。

    皇帝外祖父一个人坐在书房,也没看奏折,就这么静静地按棋谱摆子,看到她来了,擡头笑一笑,招了招手让她过来。

    杜平的目光在他脸上巡回一圈,看不出什么,就笑眯眯地跑进去:“皇上安好。”然后很不客气地坐在他对面。按理来说,这是很没规矩的事,说严重点,这事儿都能问个御前失礼之罪了。但杜平和他相处多年,大抵能摸清皇上的底线。

    皇帝果然没生气,笑呵呵地问:“听说,你跑去总督府,把胡高阳的小儿子打了一顿?”

    杜平挑眉:“放心,我赢了,没丢你的脸。”

    皇帝对这事很感兴趣,又问:“听说他在大街上调戏你,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你打了?他怎么你了?惹得你冲上总督府?”

    杜平把盛着白子的棋盒拿过来,笑着斜睨过去:“这话问得好,他怎么我了,证明外祖父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吾心甚慰。”

    皇帝忍笑:“是,是,你把天掀了,朕也站在你这边。”

    杜平不客气地把棋盘上的棋子都收起来,然后放下一粒白子:“对嘛,这才是一家人的做法,胡高阳那儿子没养好,横行霸道,强抢民女,到了京城的地界也不收敛一下,所以,我替京城府尹小小教训他一下。”

    皇帝听到她把罪责都推到对方身上,哈哈大笑:“朕怎么听说他儿子中意你中意的很。”

    杜平心下警觉,脸上还是笑嘻嘻的:“他不中意我能当街调戏我吗?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

    皇帝这才注意到她已经下了白子,顿时笑骂:“规矩还懂不懂了?黑子先下。”

    “让棋!让棋!”杜平嚷嚷着阻止道,“让你先下我就没赢的机会啦。”

    皇帝不理她,把那颗白子扔回棋盒,自顾自下黑子,满口道理:“玩游戏就要遵守规则,不能仗着年纪小就随便占便宜。”

    杜平觉得皇帝这话就是暗暗敲打她:“哼”一声,不情不愿地下白子,“我可是你请进宫来的,我陪你玩,你都不让让我。”

    “你陪朕玩,才应该多顺着点,哄朕开心。”皇帝紧跟着下子,状似无意地开口,“上一回进宫,你给承业带了颜料瓶?”

    杜平动作一滞,笑问:“你吃味了?你也想要礼物?”

    皇帝笑两声:“朕是这么小鸡肚肠的人?不过,这颜料瓶被太子妃发现了,东宫狠狠闹了一场,承业被他爹娘收拾惨了,都闹到朕这里来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想必请她进宫,也是为了这事敲打。

    杜平手上把玩着棋子,也不看棋盘了,就盯着皇帝看,歪着脑袋说:“不就画几幅画嘛,舅舅舅母管得也太严了,承业哥哥真可怜。”

    皇帝慢悠悠地说:“承业是皇长孙,自然不能让他沉迷那些旁门左道。”

    杜平忍不住反驳:“琴棋书画,哪里是旁门左道?”

    皇帝擡眸扫她一眼,并不接腔,自顾自说下去:“太子妃以前喜欢你,是想着你能拉承业回正道,如今发现你私底下的小动作……”顿了顿,他长叹一口气,“朕看,你以后进东宫恐怕没那么方便了。”

    杜平把棋子放回棋盒,也不下棋了,两手托腮,光明正大耍无赖:“她还能把我打出去?”

    皇帝也放下了棋子,目光炯炯:“男女七岁不同席,平儿,你也该注意点。”

    恍若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杜平神色僵硬,冰冷的感觉从指间阵阵传上来,她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所以,不让我进东宫,到底是太子妃的意思还是皇上您的意思?”

    皇帝看看她,摇头笑笑:“你这话问得……又发孩子脾气了。”

    杜平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想争取皇帝的同意,想坦白自己的心意,可最终还是先为承业辩驳:“外祖父,你愿意好好看一看承业哥哥的才华吗?你不知道他画得……”有多好。

    话尚未说完,皇帝已是一擡手,阻止她讲下去:“承业是皇长孙,哪怕他是文曲星下凡,哪怕他才比吴道子,他也首先是皇长孙。”

    杜平沉默。

    皇帝说:“平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该知道,责任比喜好重要得多。”

    杜平嘴巴动动,几不可闻的嘟囔一句:“舅舅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

    “你说什么?”皇帝锐利的目光横扫过来,冷声道,“这句话,你跟承业说过吗?你以为,你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

    杜平想说,承业哥哥跟她想的一样,但她知道这句话的分量足够惹怒一个皇帝,还是闭上嘴了。

    皇帝自问对这个外孙女足够好了,继续耐心地点拨她:“你母亲小时候,曾经跟朕说过,她同情后宫里的这些女人,终身不见天日,如笼中鸟般被人逗趣,呵,甲之□□却是乙之蜜糖,但朕了解你,你跟你娘的想法应是一样的,像你娘那样,自由自在不好吗?朕这也是为了你好。”

    杜平听懂了。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她有她的想法,他们有他们的想法,这不是很正常吗?

    不能生气,他是皇帝,不要激怒他,没有好处的。

    杜平闭了闭眼,努力忍却还是没忍下去,她把声音压得很平很平,尽量不染情绪:“如果为了我好,为什么不彻查江南案之事?如果为了我好,外祖父您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说,为什么我娘多年不进宫?”

    越说越忍不住,她深呼吸一口气,目光冷静:“如果为了我好,我更希望您能明明白白告诉我,不喜我接近承业哥哥是因为什么。”

    书房里是窒息般的安静。

    杜平紧张中还扯出一丝笑:“不要骗我,您能跟我说一次实话吗?”

    皇帝面无表情看着她,那种掂量人的目光特别让人难受。

    杜平苦笑,站起身走到门口,“这回不用你赶人,我自己会走。”手已经扶在门框,她还是停下脚步,不吐不快,“外祖父,我平常不是奉承你,我是真的喜欢哄你开心,我是真的把你当成外祖父,你知道的,我只有母亲这边的亲人,所以我特别珍惜。舅舅不喜欢我没关系,你防备着我也没有关系,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愿意亲近你们。”

    门外小德子探究的目光远远看过来,杜平一个眼神示意他止步。

    她回过头,望着皇帝,这种无力糅杂这难过的心情,让她的神色看上去有点沮丧,像落水的小猫小狗一样:“骂我也没关系,哪怕真话是伤人的也没关系,我愿意听……可是,”她苦笑,“您看,您又不说话,我永远听不到您的真话。”

    皇帝淡淡道:“出去吧,去东宫道个歉。”

    这个孩子,这股子傻劲可真不像她母亲。轻容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学会藏心思了,他都快记不清,轻容上一回跟他说心里话是什么时候了,至少有十多年了吧。

    听着脚步声离去,皇帝闭上眼,静静养神许久,问道:“走远了?”

    “往东宫方向去了。”方总管应道。

    “大伴,你说这孩子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方总管低声:“郡主身上流着皇上的血脉,自然不是凡物。”

    “你这老滑头,答非所问。”皇帝笑骂,他睁开眼,往大门外看了一圈,似笑非笑,“过段时间,把门外的太监换了吧。”

    方总管低声应是。

    “除了你之外,朕身边的人大部分都向着她吧?养都养不熟,她就这么可人疼?”皇帝笑问,“朕知道,即使是你,心里也觉得她最贴心。”

    方总管并不否认,笑道:“只有郡主最会逗皇上开心,皇上开心了,奴才也就开心了。”

    皇帝摇头笑:“朕对她还不够好?换成是别人,敢这么收买人,早被朕打入冷宫了。”

    方总管道:“郡主还小,不懂皇上的苦心。”

    皇帝继续摆棋谱,脑中暗自思量着,一心二用,自言自语:“这孩子,可能不适合京城的风水吧,现在还小了点,再看看吧。”

    方总管像隐形人一样地退到一旁,低头沉默,不再打扰。

    杜平其实挺想直接去看承业哥哥的,但想想皇帝都发话去道歉,还是先到太子妃那边打声招呼。

    这一回来到东宫的待遇果然跟以往不同,来往的宫女内侍对她冷淡了不少,只行必要的礼节,脸上不见热情,想必上面已经对他们有所暗示。

    杜平若无其事地来到太子妃处,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董氏也是颔首示意。

    对话客套至极,说来说去都是那么几句,只想快快打发了她,又不想伤了和气。

    杜平不喜让对方蒙混过关,有什么话敞开说不好么,又想到他是承业哥哥的母亲,多少还是留了情面,不好问皇帝是怎么跟她说的,想了想,直接问:“我去承业哥哥那里问声好吧。”

    董氏笑容一僵,柔声推辞:“承业最近忙于课业,恐是无暇相见。”

    杜平扬眉,也不挑破:“我可以陪哥哥一起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