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拿起那只犀角杯,嘴角还带笑,动作却迟疑了一瞬。
Hu总督眼见如芒,心细如发,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瞬,也被他抓住了。他笑眯眯做了一个阻拦的动作,笑道:“这酒烈了点,小姑娘不喜欢这味儿?要不我给你找点味道甜的?”
杜平轻轻推开他的手,也是一饮而尽。
好烈!
酒水还在喉咙里,她强忍住吐出来的欲望,硬生生咽下去,涨红一张脸喝完了。
终于下肚,她佝偻着身子,咳得昏天暗地,整个人都蹲在了地上,那张脸红得跟猴屁股没两样。
Hu总督哈哈大笑,走过去扶起她来,问道:“可是无碍?”
杜平弯着身子大喘气,摆摆手:“总督大人倒什么,我就喝什么,没见过上门道歉的人还能自己挑酒,那也太没眼色了。”擡头一笑,漂亮的姑娘即使红着脸也是平添一份艳丽,“即便想借机替小公子泄愤,给我一杯泻药,照样会喝下去。”
听听,听听这话,□□督心里本来几乎不存在的那一点气劲儿,也听得烟消云散。这么机灵的孩子,怎么就不是我女儿呢?胡高阳拍拍她肩膀,大笑道:“很好,你很好,我喜欢,下回有空来湖广玩,我会亲自招待。”
“若有机会,一定。”杜平拱手道,“让总督大人看笑话了,实不相瞒,我不会喝酒,本想来个空手套白狼,可惜蒙混不过关。”
Hu总督睁大眼,然后哈哈大笑:“我只当你喝不惯这酒,这回特地拿了最烈的来为难你,哪晓得小丫头压根不会喝!胆子够大!”
杜平跟着笑:“我这人优点不多,如果胆子大算一个,应该能排第一。”
胡高阳越看越喜欢,可惜大儿子已经娶妻,小儿子,看看那德行,实在是配不上,他心里大叫可惜,只能期望小郡主眼睛瞎了看上天磊,他儿子别的优点没有,至少脸长得好啊,不都说姐儿爱俏么?
心里虽然这么想,hu总督嘴上却说:“郡主的诚意我已经知道,你也不用委屈自己去照顾那小子,那小子欠揍,挨你一顿,没啥大不了。”
杜平笑笑,做父母的自己可以贬低儿子,却不会希望别人跟着应和。她微微欠身:“那天我就说过,令郎有错,我也有错,错误不可互抵,倒是可以互相弥补,这是我该做的,还请大人派个人给我指路,谢谢。”
“客气,客气。”胡高阳满脸笑意,巴不得她和儿子多处处,虽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说不定在牛粪旁边多待待,鼻子就习惯那臭味了呢。
胡高阳唤来张叔领路,他中意的客人,自然要总管来带路才够面子。
可惜,他不知道张叔看这小姑娘不中意得很。
张叔在hu总督面前哪敢放肆,脸上的笑够诚恳,腰也弯得够低,一口一个请字,将永安郡主往三少爷屋里请,还特地说明夫人也在房中。
杜平懒懒瞥他一眼,继续跟着走。
要杜平给自己一个评价,她觉得自个儿脾气挺不好的。尤其从小到大,被太多人面前一套背后一套地做戏,她就对别人的好恶特别敏感。
眼前这个,表面卑躬屈膝内心诽谤辱骂的人,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本来嘛,小小一个下人的心思,随便他呗,可惜杜平脾气不好,前一天又刚在宫里受了气,就不打算轻轻放过了。
“大管家很疼你家三少爷吧?”杜平状似无意地问。
张叔一愣,心里有些奇怪,还是答道:“三少爷脾气好,对下人也客气,家里人都喜欢他。”
“做亲爹的都不在意了,你一个管家还耿耿于怀,你是把少爷当儿子来心疼了?”杜平嘴角一勾,笑得轻蔑,“你问过你家夫人答应吗?”
张叔怔住,等回过神,整张脸都涨红了:“你……你……”他说不出话。
杜平得意洋洋转过身:“还不带路。”话音刚落,看到廖氏就站在前方,用吃人的眼神看着她,明显听到她之前那句话了。
张管家也看到夫人了,红着脸摆手,拼命解释:“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小的根本不敢这么想,是她……是……”
廖氏擡手阻止他说话,目光还恶狠狠盯着杜平:“下去吧,我来招待客人。”
杜平静静站在原地,还对她笑了笑,“那就劳烦夫人了。”
廖氏想打人,还想骂人,但又找不到借口。她再不要脸也不好就杜平那番话问责,说出口都觉得丢人!这永安郡主真的出身富贵?怎么比那些乡下妇人骂人更不见血?一想到小儿子还稀罕这恶毒的小丫头,她真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廖氏一路无言地把她带进儿子房间,然后转身就走,多看一眼都不想!
就让他们孤男寡女!
就让你坏名声!
改明儿还要去命妇中间大肆宣传!
胡少爷只看到他娘转身就走,还不知道他娘生气了,只以为他娘爱子心切,在为他创造机会,心中还暗暗叫好。
杜平光明正大地进去,也不关门,里面只剩下她和这位胡三公子。
胡天磊看到她眼睛都亮了,好看,真好看,雪白的面孔上还红彤彤的,像涂了层胭脂。她是害羞了吗?是因为看到他吗?
如果杜平能听到他的心声,一定会阻止他的幻想,别想多了,是喝酒喝的。
“好久不见,”胡天磊笑得像朵花似的,抒发自己一腔相思,“我天天都在等你,你怎么才来?”
说得好像他俩有啥关系似的,杜平蹙眉,看到比自己脸皮还厚的人一点都不会相见恨晚。她走近床边,把这位少爷好好打量一边,得出结论:“你伤好得差不多了?”
胡天磊从床上坐起来,甜言蜜语不要钱地往外蹦:“一看到你就觉得好多了,你明天再来看看我,说不定我就能下床了。”
杜平的眉头越皱越拢,都快能夹死蚊子了。她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厌恶:“哦,那我不来了,你在床上躺一辈子吧,省得再去祸害别家姑娘。”
胡天磊抗打击能力特强,不见气馁:“不祸害,不祸害,不去祸害别人了,”他桃花眼一抛,“以后只祸害你。”
杜平眼一瞪,真想直接再拿鞭子抽他几下!她强行忍住冲动,暗叫自己冷静。不要中计,再打他一顿真要天天来伺候了。
胡天磊笑眯眯地瞅着她,一点也没有被她厌恶的脸色吓退:“你真有这么讨厌我?我觉得我还挺讨人喜欢的。”
杜平扬眉,目光上上下下巡回一遍也没看出来:“哪里?”
你小子眼瞎了吧?
不对,不对,他能欣赏她的美貌,至少眼光还是有的。
胡天磊扳着手指数优点:“我长得不错吧?”
“呵,娘娘腔。”
“我家世也很好。”
“总督位不能世袭。”
“我嘴巴很甜,说话讨人喜欢。”
“呵,听你讲话我只想揍人。”杜平趾高气扬地睨视,双手叉腰,大有“我要叫你好好认清自己”的架势。
胡天磊看到她的小表情,笑得更加开心:“我脾气很好,”这一回他特地添了证据,“你看,你暴打我两次,我也没记仇。”
杜平冷笑两声:“那是因为我漂亮!”
胡天磊毫不害臊地点头,心里还生出一丝“她真了解我”的甜滋滋,他目光舍不得离开她身上,看到她嘴角勾起的弧度,松一口气地拍拍胸口:“你终于笑了。”
杜平立刻板起一张脸,真想撑开他的眼睛,好好叫醒这个色中饿鬼!
这是冷笑!
这傻子分不清冷笑和真笑么!
杜平身子微微倾斜,目光像是结了冰:“胡少爷,你失忆了吗?想想被关起来的杜子静,再想想被打得起不了床的杜子文,你确定你真的脾气好?”
胡天磊笑容不减:“我没打过那女人,是她自己选择不吃不喝的,我愿意成全她的骨气。至于杜子文,也不是我动的手,下面人看不下去,替我出气,我当然选择站在自己人这边,总不好泄他们的气。”
杜平定定看了他两秒。
转身就走。
话不投机半句多,反正她已经走过场了。
“诶,别走。”胡天磊喊道,“你才待了这么会儿,我们都没好好讲话,如果你走了我就去告诉我爹。”
啥?杜平回过头,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告诉他爹?她以为这种话只有小孩吵架时才会说,这家伙到底几岁?
胡天磊看她停下脚步,又笑了:“我知道,你想结交我爹吧?否则你根本不屑来看我。你不怕我在爹面前说你坏话?”
杜平嘲讽道:“比你娘的枕边风还厉害?”
胡天磊哑壳了,他倒没想到这一出,他娘对她的讨厌一望即知,她根本没必要再来讨好他们。他急忙溜下床,身上只着白色中衣,看上去单薄瘦弱。
他想伸手拉住她的衣袖,结果杜平狠狠一甩,手又摸到腰间的鞭子,目光警告。
胡天磊急忙退后一步,接连摆手,表示自己无意冒犯。他委屈地问:“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你,你怎么样才能喜欢我?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愿意改成你喜欢的样子。”
杜平瞥他一眼,冷冷甩下一句:“太弱了,软脚虾。”
胡天磊目送她远去,末了,回过神来,眨眨眼,这话咋这么耳熟?
想起来了。
他亲爹刚这么评价过他。
杜平回到家,刚做歇息,脑中又想起皇帝反对她和承业哥哥的事儿,顿时整个人焦虑了许多。她母亲也表态了,不会为这事折腰,这样一算,没人会为她说话。
这件事只能靠她自己和承业哥哥。
可照昨天的情形来看,承业哥哥压根儿搞不过太子,被关起来也没辙,只能靠冷漠来应对。
这样,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杜平闭目养神,突然想到她母亲质问过她的一句话。
“你以为,你凭什么让一个皇帝干他不想干的事?”
杜平猛地睁开眼,焦躁地捂住额头,不,她什么凭仗也没有。这件事除了她自己,还能借谁的力?可是,在皇上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人,她又给不出足够的利益,说到底,她手中并无筹码。
只有在此时此刻,她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无力,她还只是个半大孩子。
她身上所有的凭仗都来自于母亲,还有皇帝。
永安郡主这四个字,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并无分量。
她现在手上唯一能赌的,只有皇上对她的疼爱,如果她每天都入宫在皇帝耳朵边吹风,是否能让皇上改变主意?毕竟,对外祖父而言,这算不上什么要紧事。再加上,她若能开始表现得乖一点,长辈们应该乐见于此。
麻烦的是,昨日她刚得罪了太子。
唉,果然不该逞一时痛快。
杜平决定每天有空就进宫去皇帝面前多多讨好。从今往后,收起自己的小脾气,长辈们不都喜欢萧意妍那种装模作样的乖巧么?
这有什么难的?
小菜一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