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陈千瑜护送永安郡主到河边,又亲自送她回来,旁人一看,就知道陈家铁了心和公主府绑在一起。
临走之前,杜平碰上了卫帮主,这回她不像以往那样态度和善,而是板着一张俏脸,冷声道:“卫帮主想必不把我当一回事儿,答应我的事一件都没做到。”然后趾高气昂地离开。
卫海在众人欲一探究竟的目光中,只能苦笑。
回程的一路上又经历一次万众围观,走在路上的纷纷停下脚步,坐在家中的也从窗口门口探出脑袋,津津乐道。
这一天,凤阳许多人第一次真正见到并认识永安郡主。
评价其人,一是美,二则是善。
抵达别院,杜平一把摘下珠翠穰花流苏冠,松了松肩膀,叹道:“戴得我脑袋都快撑不住了,”她往年连进宫赴宴都懒得戴这玩意儿,嫌不舒服。这回为了撑场子,什么招都使出来了。
曹子廷从她手上接过,微微一笑:“你戴着很好看。”
杜平斜睨他一眼,调笑:“你戴着说不定比我更好看。”
曹子廷脸红,移开视线。
说话间,一行人已步入堂屋,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陈千瑜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她目光含笑,不住打量两人,随意道:“一段日子不见,你身边何时添了一个美郎君?”
杜平白她一眼:“尊重点,子廷是我的臂膀。”
“失言,失言,”陈千瑜自掌嘴巴,低头道,“曹郎莫要见怪,我这人嘴上不把门。”
曹子廷摇摇头,忙道不用在意。
陈千瑜自个儿找位置坐下,她举起那顶流苏冠左看右看,赞不绝口:“有时候,美貌就是正义,尤其当你兼具了美貌与地位时,众人只剩下顶礼膜拜,哈哈,这回出行算是大成功了吧?”一个眼波流转到杜平脸上,顾盼生辉。
杜平回视一眼,目光中也隐隐含笑:“百姓对上位者总是宽容,他们总会看到你想让他们看到的那一面,我跋扈也好,我嚣张也罢,只要对他们是好的,那些嚣张跋扈就会被自动解读为刚正不阿,唉,这样一对比,真是自觉惭愧。”
“你能说出这句话,你就已经很好了。”陈千瑜深深看她一眼,“人无完人。”
从初遇至今,这少女总是给她惊喜,陈千瑜万分庆幸当初的选择,若是担心报复而杀了这位郡主,先不说漕帮那边施加过来的压力,纸包不住火,便是远在京城的平阳公主查到真相,也会活剥了她的皮。
想至此处,陈千瑜伸出手来,笑吟吟地问:“你的生辰宴贴呢?是不是忘了我那份?”
杜平笑道:“你来得这么勤,靠那张脸就能进来了,还要什么帖子?”她一边玩笑一边还是掏出一张帖子递过去,“我这次打算大办特办。”
她强调了“大办特办”四字,陈千瑜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顺着问下去,“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杜平嘴角儿一勾,眼睛还盯着她,手掌却往身后招了招。
弥结立刻上前一步,手上还拿着一本册子,他先是笑眯眯开口:“陈家主,郡主这回不光打算宴请众家,而且还欲施福于百姓。”他打开册子,照本宣科,“两万个肉馒头,两万袋饴糖,还有两万根祈福红绳,目前打算准备这三大样。”
陈千瑜微微睁大眼,欲言又止。
杜平笑着解释一番:“我想打铁趁热,给大家来个深刻印象。若我是男人可讨个官来当当,自然可以大刀阔斧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我偏偏只是个女子,在这里又无根基,就只能做好事了,恰好又是我生辰,哈哈,打算在别院大门外摆个棚子,与全城百姓一起庆祝,既决定张狂行事,就要做最张狂的那一个。”
陈千瑜暗暗心惊,放在桌下的拳头不由自主捏了捏,手心已经都是汗,她慢慢开口:“这种事……连章知府都不敢做……”
太招摇了。
杜平漫不经心地笑:“就因为他是知府,所以不能做,但是我不一样,我只是个女孩儿,赶不了考,当不了官,也只能博点名声了,”顿了顿,“趁着年纪小他们还不跟我计较,等到以后我再大点,做这事儿就不会被轻拿轻放。”
陈千瑜擡眸,将手心的汗水在腿上一抹,目光如炬。不,虽然郡主不说,可她明白这绝不只是为名声。这三样东西横跨数个大买卖,粮业和肉业,加上糖业,甚至还有手工业,郡主所图甚大。
今日离开河边时,城内不少商家都看过来了,若有机会和公主府搭上关系,他们定会蜂拥而来。
她应该牵桥搭线吗?会不会事成之后郡主就把陈家这块跳板抽走?
不,从头到尾,她就没有选择。
短短一瞬间,陈千瑜就在脑中转过各种想法,她微微一笑:“陈家虽然也碰点粮食生意,不过城里还有许多其他粮商,何况郡主送出去的肉馒头必定要新鲜,若要一两天之内就做出这许多,光靠陈家可不够,甚至还得叫上各大酒楼的手艺师傅。”
杜平眸中笑意愈深,表情也更加松弛一些:“我就知道你能办下,我管不了这些杂事,全部交给你和弥结,有你们俩,我很放心。”说完,她突然又想到什么,无意问了句,“凤阳这里有商会吗?”
陈千瑜:“自然是有的,我任副会长之职。”
杜平奇道:“以陈家的财力,竟只是副会长?”
陈千瑜:“以财力而言,自是陈家第一,只商会这事也是看资历的,我太过年轻,能任副会长也是大家看在我爹的面子上。”
杜平微微一笑。
陈千瑜:“我届时陪着弥结一同前往商会,引荐给大家。”
弥结适时上前道:“那就有劳陈家主了。”
一阵风吹来,窗外树叶沙沙作响,陈千瑜背上也全是冷汗,被清风拂过,顿生凉爽之意。
她望着永安郡主的笑脸,再次确定她没有猜错对方的意思。此刻突生后怕之意,若方才有半分推诿,或是表达出陈家愿全权负责此事,不知又会是何下场?
杜平递出一块帕子,眉目温柔:“你看看你,额头上都流汗了,快擦擦吧,是太热了吗?你呀,就是想太多不好。”她又笑道,“这里有漕帮坐镇,商会想要完全掌控流通也是难事,不过有弥结一同去,弥结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们尽可扯大旗,只有将商会的力量聚拢在一起,才能更好地和漕帮谈价。你替其他商户搭一座桥,支持你的人多了,会长的位置也离你不远了。”
陈千瑜望着她,心想,真是可怕,也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这位郡主从对商事一窍不通,到如今已能举一反三将经商和权势结合在一起考虑。
她做这些,究竟想要什么?又究竟想做到什么地步?
“那我在此先行谢过郡主了。”陈千瑜笑道,“我最擅长扯大旗。”
“还有一件事,”杜平道,“由你出面邀请张天来参加,帖子我是不会给他的,我希望在别人看来这是你自个儿的主意。”
陈千瑜笑道:“第一次见面时,郡主就猜到我想招揽张天了。”
杜平笑笑,并不否认:“张天现如今一定急着见我,偏偏他还有用,我也不好为了报仇就杀了他,既然要用他就不能欺负太过,只能靠你了,你若能带他来我面前,他一定心存感激。”
漕帮去要人那件事,陈千瑜也是知道的,她很佩服这位郡主借刀借势的手腕,笑道,“我都明白,我还得多谢郡主给我机会。”
“千瑜,”杜平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目光似能穿透人心,“能给你的好处我一定会给你,万事有我兜着,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我绝不会做。”
陈千瑜起身,弯腰道:“我信得过你。”
永安郡主生辰那天,是个艳阳天。
在这日之前,满城闹得纷纷扬扬的,就听说这位郡主要与民同乐,在公主别院门外搭棚送礼,见者有份。是以一大早,百姓们就结队向公主别院前行。
章知府这两天一直都在跳眼皮,他捂住眼睛坐着,头疼得很。接下帖子时,他本打定主意不去,只让夫人带着礼物走一趟就好。现在好了,区区一个郡主的生辰搞得满城风雨,他不去都不成了!
“你看这个郡主会喜欢吗?”知府夫人拿着挑好的礼物来问夫君。
章知府挥挥手:“你决定就好。”
知府夫人啐一声:“你就是有偏见,永安挺好一姑娘啊。”
章知府脸黑,看看,才见过一次面就策反了他夫人,照他看来,这种不安分的小女娃就该锁在家里!
黄总督自然也收到了帖子,他知道这位永安郡主又与漕帮生隙了,唉,不过一些小事,既然卫海收到了邀请,到时候若在众人前闹起来不好看,他在快结束的时候也去露一露脸,有他做场子总会给些面子。
青寨中,张天已准备带着兄弟们出门了。
徐虎问:“大哥,要把元青给她送回去吗?”
这个“她”是指谁,不言而喻。
张天穿得人模人样,看上去不像土匪,倒像个勇猛的侍卫。陈千瑜送来的除了消息之外就是一大堆衣服,她料到他们没适合的衣服参加郡主生辰宴,连这点也替他们想到了。
张天其实很适合这套黑色绣金锦衣,将他的宽肩窄腰勾勒得一清二楚,勇武英俊。他别扭地整了整衣服,穿不习惯:“不带。”
徐虎担心道:“若元青不回去,她还愿意跟你和解吗?”
“元青的腿伤都没好,回去个屁!”张天忍不住骂道,“她当初把他留在这里,元青就算我们寨子里的人了。她一个郡主,还会缺个小和尚?我到时和她说清楚,绝不会伤害元青,是真心招揽。”
徐虎望天,他已经发现了,一涉及到永安郡主,大哥的态度就开始急躁。他叹气,虽知道这句话讨不了好,但还是秉着忠心劝告:“大哥,她毕竟是郡主……”
张天横他一眼,废话,他不知道?
徐虎摸摸鼻子,闭上嘴巴。
张天揉了揉头发,他也知道自己的态度不对劲,偏偏自己都理不清楚自己到底什么想法,脑子里面不团乱。
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陈千瑜已经和她绑在一起,获得她的支持就能获得陈家财力的支持,既然无论如何就避免不了当枪使的结局,至少要尽量捞点好处。
漕帮那条路走不通,卫海心机深沉,只要他敢投靠,卫海就能毫发不伤地吞下青寨,最后若真是无路可走,他宁可选择红花教。
“我心里有数,不会坏事。”张天已经冷静下来,“只是一想到要对个娘们儿俯首称臣,心里憋不住这口气。”
徐虎还在望天,这话的可信度……一半一半吧,自家大哥自家明白,向来能屈能伸,只要有利益在前,面子算个啥。
当年势微时为了讨好官府,大哥都甘为马前卒,这回么……唉,那郡主是真漂亮,他都眼馋。
为了寨子前途考虑,徐虎斟酌用词,委婉道:“你好几天没去棚子里泄火了,要不要……”
张天瞪过去,拳头捏得嘎吱嘎吱响。
徐虎赶紧溜了。
张天收回目光,望着地长叹一声,他不由自主撚了撚手指,又想起当初充满弹性的触感,妈的,他闭上眼,这女的就是个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