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诈病
在大典的前一夜,因礼制,魏帝不得不抱病参加一场馈食宴,将罍福酒通过太祝,赐予城外诸将士。此节文武群臣并不参与,但皇后、各宫妃嫔、皇室子女以及诸宗亲却要随驾。这一场宴席是在太庙附近举行,不得不暂时脱离宫禁。与此同时,身为殿中尚书的陆昭并没有资格随行。而这一日,也是薛琬决定下手的日子。
薛琬所任文职,久荒于兵事,即便是有着皇帝的默许以及各家暗中支持,但短时间内绝无可能插手整个国都的宫禁。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在禁军中撕开一个裂缝,那么一旦引起了陆昭和陆归的警惕,整个计划将会以失败告终。
如今,常驻在宫禁的是陈霆、许平纲两人所统宿卫,总共近六千兵众,是陆昭嫡系中的嫡系,而长安城亦有近万人军队至于护军府下。但就在前一日,北军勉强凑起来的几千人则忽然被以录尚书事兼掌殿中尚书的陆昭下令,分散至京畿各处,以补京兆尹缺位时京畿的治安之责。
这让薛琬大为光火,如此一来,短时间集齐兵众举事,将会变得更难。不过他也有其他布置,如果能够拿到一份宫禁的通行令,那么也可以在不引起冲突的状态下派北军入宫。
宴席提前散了,明日还有太子归都的大典,因此銮驾也要提前回宫。然而正当众人登车准备返回的时候,却听不远处有一阵骚乱。
銮舆内,魏帝半支着头颅,面容带着几分不悦:“外面发生何事了?”
不旋踵,几名负责查看的内侍便来向刘炳汇报,随后刘炳转向銮舆,躬身低语道:“回陛下,薛贵嫔突发恶疾,想请大夫瞧瞧。”
刘炳望着銮舆的垂帘一角,静静等待着皇帝的命令。若是旁人,刘炳自然做主让那些内侍转告他们的主上,稍作忍耐,然而薛贵嫔甚得魏帝宠幸,刘炳也不敢自作主张,生怕耽误了薛贵嫔的病情。
銮舆内,魏帝却发出了一丝恹恹的声音:“嫔妃有疾,此事交给皇后安排即可。”
刘炳心中有疑,但魏帝这么说他也只好奉令。
一行人正准备继续启程回宫,然而喧闹声却久久不能平息。銮舆内,魏帝的声音很明显有了不满和怒意:“怎么还在吵闹?刘炳,去看看。”
刘炳闻言后便疾行而出,带着两名宿日跟着自己的两名宦官掌灯,匆匆向薛贵嫔的车驾行去。
因此次礼仪盛重,单单皇帝銮驾附近便有近千仪仗卤簿,在越过皇后、姜昭仪、长公主等一众车驾后,刘炳才来到薛贵嫔的安车前。薛贵嫔作为皇帝的宠妃与公主的生母,出行规格也是不低。此时车驾外聚集了数十人,扭打在一处,仔细一看里面也有皇后派来的人。
“贵嫔尊贵之躯,娇弱之体,皇后为何要移贵嫔车驾别出。如今已是深夜,我等一众人冷落街上,即便受到诊治,贵嫔颜面又将何存?”
叫声最大的一名妇人,刘炳认得,她是薛贵嫔宫中的嬷嬷,日常也负责公主的起居照料。几名小侍想上去劝拦,刘炳却是早已看惯了宫闱内的纷扰,只冷笑一声:“着急什么。这妇人尚有闲情吵闹,那薛贵嫔即便病重,还能立地死了不成。”
不过刘炳前来也是为了查探病情,一句不过问到底也不合适,于是调整了面色,向前一步道:“奴婢受陛下之命,前来探望贵嫔,不知贵嫔体中如何?”
然而话音刚落,几名仆妇竟从后面扑上前来一把按住了刘炳。其中一人道:“贵嫔,此人方才诅咒贵嫔,实在不能轻饶。”
刘炳闻言大惊失色,虽然觉得这位薛贵嫔也不敢那他这个御前的人怎么样,但也不敢懈怠,连忙跪地磕头求饶:“贵嫔,奴婢受陛下之命前来探望,就是死也没有这个心啊。”
车内薛芷也温言道:“刘正监是陛下的老人了,说话有分寸。你们几个人可别平白无故地胡说,快把刘正监放开。”
然而旁边那位仆妇并不撒手,依旧道:“老妇岂敢凭空诬告,他……”仆妇忽然指向跟随刘炳的一个小内侍,“他也听见了。”
刘炳有些惊慌,但到底稳住了阵脚,有些哀求地看了看那名小内侍:“李福。”
那名叫李福的小内侍擡头看了看刘炳,又看了看那名仆妇,道:“干爹他……不是,刘正监他方才说,薛贵嫔即便病重,还能立地死了不成。奴婢当时也觉不妥,只是不敢发声。”
“你!”刘炳睁大双目看着自己呵护多年那个所谓的干儿子,旋即,他又想到了陈灿,想到了无数个因后浪而拍死在滩上的老正监们,目光便黯淡下来,苦笑一声,再不做言语。
那名仆妇旋即露出得志的笑容,道:“贵嫔可都听见了,并非老妇污蔑,实在是这位正监的确凿之罪。”
安车内,薛贵嫔冷笑道:“呵,我就知道,我死了就有人得意了。我是无权审问刘正监,你去,把这个狗奴婢押出去,押到皇后那里,我倒想跪听皇后这个后宫之主要如何发落他。”
几名仆妇匆匆押着刘炳下去了,刘炳竟也不高嚷不狡辩。薛贵嫔在车内枯坐了许久,之后,那几名压人的仆妇才回来禀告,她便开口问道:“拿到东西了吗?”随后作为回答,几枚符印穿过帘帐,置于薛芷的面前。
而最前方的銮舆前,魏帝透过帘逢,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福,他的语气与他的喜怒一样难以捉摸:“既如此,李福,以后你就是朕新的正监。”
皇后的舆驾外,刘炳狼狈不堪地跪倒在地。他被一众仆妇解下了符印手令,又受到皇帝斥责无法重回御前,此时也知道这其中必有内情。然而他之所以不敢公开宣扬,也完全是因为薛贵嫔直接将今夜的冲突,遥遥指向了皇后。车驾俱在宫外,一旦有什么宫闱之争的流言传出去,受害最深的反倒是陆家,而自己也很有可能为堵住悠悠之口,被杀背锅。
“你不能回宫了。”凤车内,传来皇后沉着冷静的声音,“你回去了,那群内宦是不会放过你的,不仅如此,今日之事还会被他们大肆宣扬出去。”
“那奴婢……”
“千言万语,不如一默。”陆妍深吸一口气,进而从怀中取出一枚印信,让公孙内司交与刘炳。临行前,陆昭与陆归也为此次出行可能会遇到的紧急状况做了布置。譬如,如果遇到动乱或北军哗变,她便可以持此印信,找到陆归的亲信,调动护军府的兵众。
“刘正监你待我家不薄,我陆家不会坐视不管。”陆妍道,“你拿着这个,去找袁将军,他会把你安排好的。如果来日有机会能为刘正监昭雪,必会有诏令你入宫,如若不能,刘正监,你也要有所准备,隐居一生了。”
那名仆妇拿下了刘炳的符印后,领着一名内宦,一路借口为贵嫔寻找药材为由离开车驾,终于将符令带到了薛琬手中。薛琬急忙与舞阳侯秦轶汇合,调令北军,执北军中侯令、皇帝手令与入禁中的符印请入大司马门。
冯谏并不是陆昭的人,看到三份手令后本没有理由拒绝,然而看到入禁中的符印时却皱了皱眉头,忽然喝令部将将一众人围押,并亲自登上城楼喝道:“此入禁中符印乃是内官用,来者究竟何人?”
领头者听闻此言后,脸色不免大变,他不在宿卫已久,并不知陆昭早已整顿禁军,将所有符令区分了内外使,此时战战兢兢道:“我等北军,从皇命而来,符印自然也是陛下所授,陛下近畔自然也俱是内官。銮驾命我提前来此,乃是因薛贵嫔突发恶疾,急需告知内宫筹备。毕竟……毕竟明日太子归都,当遵循军礼于子时戒严,我等也要速去速回。”
冯谏闻言则更加疑惑:“既是薛贵嫔有疾,也应是贵嫔车驾提前入宫,亦或是遣使,令太医令出宫诊治,何须亲劳北军。”
那将领闻言也是无奈,所幸他身边带了侍奉薛贵嫔的乳母。只见那乳母形同泼妇,当即哭着咆哮起来:“老妇也是无奈啊!护军、殿中尚书俱是陆家之人,皇后厌见我家贵嫔已久,不许诊治,老妇这才去求了皇帝和御前的刘正监,得此符令。皇后为使我家贵嫔不豫,故意拖延车驾,皇帝陛下碍于陆家威势,又能说些什么,故而试遣老奴和北军宿卫入宫。若遇殿中尚书,有此护卫,或还能抵抗一二,请得太医令出诊。”
她见冯谏略有所动,更哭天抢地道:“冯将军,您是太子的人。怎么说太子也与我家贵嫔曾有旧谊,先前你们毁约在先,现在总也不能见死不救把。”
冯谏与几名军事听到这妇人张口闭口便是宫闱秘事,一时间竟将皇后、太子悉数牵扯进来,若再由此人撒泼,待这些秘事传到街头巷尾,他这个公车司马只怕也做不稳了。
此时冯谏手下一名将领道:“将军,不妨让这群人先入内。你我驻守司马门,再怎么样也不好违拗陛下的命令。况且这些人就算进了大司马门,长乐宫内终究还是殿中尚书的天下。此时我们将人控在大司马门内,至少这些诳言妄语就不会流传在外。至于宫内殿中尚书如何处置此事,那也就不干我们的事。”
冯谏觉得有理,遂道:“既如此,先开门吧。命各将士执戈待命,谨防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