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菀和云无心大吵一架,以云无心再次落败告终,自从十天之前云无心放下面子来药庐求见周菀,并且死乞白赖地要求在药庐打白工之后,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遍。
云无心输多胜少,这周菀周太医,堪称他一生之敌。
但是周菀的日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当初她答应云无心住下来,一是因为对于西风醉这东西的研究上,云无心比她更加熟悉,二则是因为,云无心说他能帮助她完成夙愿,也就是想办法推广周家祖传的医术。
周家全族都不善经营,一些旁支甚至为了追求医术而遁入乡野行医,不求回报更不图财帛,穷其一生只为治病救人钻研医术。
周菀的两个堂妹也都十七八岁,于医道上无甚天赋,一个经营药铺,一个沉迷种植,这两年带着各自的铺面和药田嫁了人,彻底指望不上了。
周菀如今已经正式接任周家的家主之位,剩下的几位长辈也都是杏林高手,各有一番天地但都一脉相承地不擅交际经营,于是便堂而皇之地将振兴家族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周菀身上。
二十来岁的姑娘,不被催找对象也不被催生娃娃,家中长辈一见面问的都是“医方撰写得如何?可有中意的徒弟人选?可有计划如何将我周家医术发扬光大?”
堪称死亡三连,十分窒息。
当初周菀一时意动,被云无心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迷了眼,又听多了千金谷的盛名,觉得这位谷主,不谈医术如何,对于经营一道,应该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便答应了合作的请求。
从此这药庐便没个宁日。
周太医次日一早要去太医署,晚上便休息得早了些,谁知道刚脱了外套便见到外面一个人影鬼鬼祟祟。
“谁?”周菀拢好衣服问道。
云谷主晚上吵输了臊眉耷眼地去了自己的工作间,这会儿却又委委屈屈地磨蹭了过来。
“周太医,是我。”
“有事?”
云无心期期艾艾:“是这样的,你白日里去接武安侯,有没有嘱咐他一些平日里的禁忌。”
周菀见他说的还真是正事儿,也只好耐着性子回答:“说了的,不可劳累、不可酗酒、饮食清淡、不可食用性燥之物,更不可贪凉。”
云无心:“……哦。”
周菀:“还有事吗?”
云无心吭哧了好半天:“那你……有没有提醒他……”
周菀叹气:“云谷主,很晚了,有话还请直说。”
云无心咬咬牙:“你有没有说,让他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行房事?”
周菀无语片刻,她是大夫,倒是不觉得谈论这个有哪里不对,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全天下人皆知武安侯洁身自好,府上连个女眷丫鬟都没有,我想这就没有什么必要提醒了吧?”
云无心心想你还年轻,你不懂有些人玩得有多大。
但是他又不好直说什么,便道:“总之……麻烦周太医,去提醒他一下可以吗?我怕他——那什么,年少轻狂……”
周菀:……
周菀突然觉得自己领悟到了某种真相,吃惊道:“难道武安侯他有龙阳之癖?”
云无心:……
我觉得为了兄弟的名声我应该否认一下,但是为了兄弟的性命,我又觉得保持沉默更加合适。
于是他含糊道:“总之、总之麻烦周太医。”
周菀觉得云谷主也是不容易,为武安侯操碎了心。
“好的,你不用担心,我明日下差之后再去一趟武安侯府便是。”说着她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其实这些话,最好还是应该你去跟他说,但他说他和你之间有一些医患矛盾,我方便问一下是哪方面的矛盾吗?若是能解决,还是及早解决为好。”
云无心:……
医患矛盾……
他的毒是我下的,这是能解决的医患矛盾吗?
“再说吧……唉……我也不想见他。”
周菀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又忍不住想,看这云谷主的模样十分落寞,难道是对武安侯爱而不得?
她觉得颇有道理,但是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她作为一个医者不好多说。
于是次日傍晚,由于上门拜访的人太多不得不闭门谢客的武安侯迎来了一位执着的到访者。
周太医一脸严肃地眯着眼睛,示意武安侯屏退左右。
其实也没有左右,只有一个坐在轮椅上跟过来听医嘱的小王爷和角落里扫地的瘸腿老兵。
宋凌实在是有些怵这位姑娘,便道:“周太医您请直说。”
于是周菀道:“昨日忘了提醒你,以你如今的身体状况,最好不要行房事,会导致精气阴阳不足,多梦盗汗,损伤本元。”
小王爷:……
你们聊,我就先走了。
宋凌:……
虽说医家不分男女,但周太医你这是不是也太……
周菀话已带到,便点点头告辞:“那我这就走了,武安侯好好休息,平日饮食可以多加些补气益血的药膳。”
宋凌尴尬地送走了周菀,远处角落里扫地的瘸腿老兵捏着扫把走过来。
“将军。”
宋凌吓了一跳:“安叔你做什么?”
姓安的老兵幽幽道:“咱们府上连个姑娘都没有,这周太医为何还要特地来提醒你这一句?”
宋凌:……
这还用问吗?这不肯定是云无心那个牲口干的好事?
安叔又道:“你也不要瞒我,这些年你不近女色的,唯独对这冯家的小王爷青眼有加,你老实跟安叔说,你是不是——”
见宋凌脸色发青,安叔又拍拍他肩膀宽慰道:“别担心,我不是反对,我曾是公主的亲卫,我连公主和少林和尚的感情都见证过了,这一辈子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宋凌一张脸由青变红,偏偏没话可说,最后只好胡乱寻了个借口狼狈逃窜。
宋凌回后头找小王爷,没见着人,估计她闲得无聊去了书房,虽说宋凌是个武人,但也有一个布置得异常郑重的书房。
里头放满了话本子。
以他自己为主角的那些。
倒不是他自己主动收集的,汴京城里与宋凌但凡有点交情的纨绔子弟,比宋凌还要热衷于追更这些话本子,只要出了新的,立刻便会搜罗了送过来。
昨日晚饭之后,宋凌便带着未来的女主人把府上熟悉了一遍,为了表示自己毫无保留的一颗真心,这间相对来说比较隐私的书房也没有逃过小王爷的检阅。
然后小王爷就赖在这不走了,她沉迷话本子难以自拔了。
一会儿工夫不见,这不又跑回去接着看了。
宋凌诡异地意识到了几个月前冯楚英刚刚发现他的身份之时的尴尬。
任谁发现自己的同人文被喜欢的人看见,恐怕都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这果真是一报还一报,苍天饶过谁。
宋凌推开书房的门,一时间以为自己眼花了。
无他,书房背阴的窗户恰好被人打开,一人灵巧如大猫翻了进来,背后还背了个人,轻巧落地之后,与隐没在角落阴影里小王爷走了个对眼。
翻窗的是江柏。
江柏背上的是小皇帝宋琮。
三个人,六只眼,就很尴尬。
可怜小皇帝堂堂九五之尊,想来还不曾如此做贼被拿赃过,一时竟然连从江柏背上下来都忘了。
他俩翻墙进来的,江柏功夫好,绕开武安侯府的守卫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但宋琮不行,因为两人就只能这么个造型进来。
小王爷淡定地放下话本子,道:“你的腿也瘫了?”
小皇帝:……
江柏:……
好家伙,这是什么刺激的开场白。
宋凌:……
不如我现在关上门,重新打开,兴许我此刻是在做梦。
小皇帝被冯楚英一句话说回了神,阴恻恻地侧过头打量了一番小王爷,在她身下的轮椅上停留了许久,然后恶劣一笑:“你的腿才瘫了。”
说罢他从江柏背上跳下来,大摇大摆走了两步。
冯楚英一挑眉,“呵”地冷笑一声。
站了起来。
也往前走了两步,跟小皇帝面对面。
四目相接,彼此眼里都是挑衅的火花。
“骗子。”宋琮骂道。
“弱鸡。”冯楚英讥讽他。
宋凌:……
你们聊,我先走吧。
“哥——”
“安之——”
那俩人一同开口,语气出奇地一致。
告状的语气。
宋琮一根手指支棱着恨不得戳到冯楚英鼻子上:“哥,他是谁?他怎么进来的?你的书房不是从来不让外人进吗?”
冯楚英伸手打开他的手指,冷笑:“我当然是走进来的,跟某些翻窗户进来的可不一样。”
宋琮一看轮椅:“骗子!你明明就是滚进来的!”
他胡搅蛮缠的语气和逻辑让冯楚英一时间无言以对。
宋凌:“……你俩……玩够了没?”
宋琮讪讪地缩回手,昂着下巴冲冯楚英“哼”了一声:“你就是靖海王府世子吧?小骗子,不是说瘫了嘛?”
冯楚英敛起神色,冲宋琮行了个还算端正的礼,却没吭声。
宋琮:“行了,看你这个不情愿的劲儿,在岭南活了二十年没跪过谁吧?知道你膝盖金贵,我也不是很想受你一跪。”
冯楚英从善如流,起身坐回轮椅上:“那皇上便当我还是瘫着吧!”
宋琮下意识看了一眼江柏。
江柏:……
干啥玩意儿啊,我又不是您的轮椅。
冯楚英自己轱辘着轮椅先告了退,宋凌刚要挽留,却看见冯楚英冲着自己瞥来了鼓励的一眼。
宋凌知道,冯楚英这是在提醒自己,该开诚布公地与小皇帝一聊了。
从前因为种种猜测,宋凌心里对小皇帝多少有几分疙瘩,如今既然已经证明了西风醉不是小皇帝的手笔,并且小皇帝在别扭且努力地表达自己的善意,那如今他回来了,便应该把话说开。
方才冯楚英故意假装没认出宋琮,便是在试探宋琮的态度,而宋琮的态度也表明了,在宋凌面前,他始终还是拿自己当一个幼弟,而非九五之尊。
冯楚英离开书房,隐隐约约听见小皇帝在里头嘀咕:“算你识趣。”
冯楚英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心想这种熊弟弟真讨厌。
江柏“啊”了一声:“小王爷等等我,我也出去。”
江柏“哐当”一声,把门关上,窗棱上的灰尘都被震了下来,久别重逢的兄弟俩之间的氛围就这么被夕阳的光线下飘飞的灰尘给打搅得一干二净。
屋子里安静得令人心慌。
宋凌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琮太聪明了,于是当初他不太聪明的避让和猜疑就显得十分地可笑了。
可是宋凌想不明白的是,宋琮明明聪明到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反而借着宋凌离开的劲头反手一系列任免官员,将宋凌的离开利用到了效益的最大化,就好像丝毫不在乎宋凌是否会寒心一般。
良久,他听见宋琮低着头,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宋凌:……
什么毛病。
他伸手在宋琮头上拍了一把:“装什么可怜呢?有话就说。”
宋琮“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一把死死抱住宋凌的大腿。
“哥!”
“对不起!哥!”
“你的毒我知道是谁下的!但我没能阻止!”
“我错了哥!你别不理我!”
宋凌被他这一抱吓了一跳,差点擡脚把人踹出去,无奈这家伙抱得死紧,鼻涕虫一样死死粘着他。
紧接着又被他带着哭腔喊出来的话给震得久久无语。
就……为什么……
下毒这种黑锅,还有抢着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