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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醉 正文 第七十八章 云谷主虽然医术不行,但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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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早就说过,天下一统才是大势,岭南物产丰富,又是天然海港,唐亚湾往外百里便能到达未经开发的诸多岛屿,再往外走,便是高丽、东瀛、乃至佛国人的外海航线,是发展商贸的绝佳位置。

    但同样的,岭南人口和资源都有限,倘若将民生侧重点完全依赖于商贸,那势必造成自我产能供给不足,一切都将依赖于商贸,而靖海王府和东南水师影响力有限,到时候难免也被利益所裹挟,介时整个岭南或许都会成为无根之草,百姓立不住,港口空门大开,海寇之乱便是前车之鉴。

    杨越写的全面开放港口的计划书我看过很多遍,其实写得非常详实到位,之所以一直被我压着,只不过是在等待一个契机。”

    冯楚英对着宋凌的沙盘侃侃而谈:

    “岭南必须背靠一个稳固的中原政权才能够全面放开商贸,简单来说,中原才是基石,岭南则是伸出去的那根钩子,想通过这个钩子来钓到大鱼,那首先基石必须稳固,而一个强势的政权——嗯,主要就看你弟,他立得住,那整个中原便立得住,而岭南自然便可放开一博。”

    她手里的小旗缓缓划过东南的海岸线。

    “从这里,往这里,到江南道,然后往北,岭南商道的利好便能逐渐影响到整个中原。”

    冯楚英靠着轮椅靠背,把目光从沙盘上挪开,望向窗外缓缓微笑:“其实很快的,金钱的力量是很可怕的,只要放开一个口子,便如泄洪之堤,岭南便是首当其冲的一个堤坝,哥哥和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在不断地加固这个堤坝,以等待开闸的那只手。”

    “所有人都以为,冯家就是这只手,但其实他们低估了金钱的力量,或者说,低估了欲望的力量,因为没有真正见识过欲望,所以他们估计不出力道也是正常。”

    “就比如说我带你看过的织机,从麻变成布,因为改进了织机,利润便翻上了两番,但其实这并不是尽头,从布到衣,利润再翻一番,而这中间,假如我把生产线简化,不再是一个人撚针穿线裁剪成衣,而是一个人只做一道工序,那速度便会提高三倍不止,倘若再进一步,我依靠自己的势力,网罗最好的裁衣绣娘,从此最新鲜的花样,最新款的成衣只从我这里出,那利润便可以数十倍地往上翻。”

    冯楚英叹息一声:“商道是个双刃剑,也是一条不归路,但我很确信,它是个好东西,是利于国计民生的好东西。只是这把剑,不能握在任何一个人的手里,不能沦为任何私欲的实现工具,想想客岭大疫成商会造的孽就知道了。”

    客岭大疫,成商会凭借着强横的财资和渠道,将关键的一味药全部垄断,等到机会高价抛售,直接造成了多少条冤魂,别人不得而知,而成商会里做下这一决定的人,想来也并不在乎。

    金钱是好东西,但金钱是没有温度的,它永远学不会人情冷暖,它诱人至极,也冷酷至极。

    宋凌着迷地用目光追随着冯楚英的手指,这间演练室里的沙盘是他一手做出来的,做出来之后,只被用来作为闲暇之余的消遣,与亲兵们玩一玩两军对垒的游戏,红色和黑色的小旗子所过之处,代表的是战火和硝烟,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同样的小旗子,在另一个人的手里,所到之处,带来的是百姓的就业、生产力的提高、以及商道流转之下润物无声的庞大利润。

    是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你打算什么时候正式觐见皇帝?”

    冯楚英把手里小旗子一扔,往后一靠,心累道:“唉,熊孩子不好对付,再等等吧。”

    她顿了顿,幽幽道:“再说了,他都还没把他那帮朝臣搞定,凭什么让我把岭南就这么双手奉上。”

    宋凌作为食君之禄的武安侯,此刻吃里扒外地赞同道:“有道理,让他再犯犯愁,我看朝堂上那群老头子也不顺眼,我总觉得他们中有人把你的位置占了。”

    冯楚英笑出声来:“你觉得谁占了我的位置?我看看能不能要回来。”

    宋凌想了想:“左仆射那老家伙贼眉鼠眼的,我觉得不行,建议他把位置让出来。”

    左仆射,那就相当于当朝宰相了。

    “你还真敢想。”冯楚英笑得不行。

    宋凌也笑,却没有再多说别的。

    冯楚英也想了一下,然后道:“其实我还是想回岭南。”

    “我还有很多很多的想法没能变成现实,有哥哥留下的想法,也有这两年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一些东西,我想亲眼看着它们被实现出来,你别看我说得头头是道,但我其实也是个没见识过多少真金白银的乡巴佬,我真的很想亲眼见证,把商道和金钱这把剑运用到极致之后,会有怎样撼天动地的力量。”

    冯楚英一只手撑着脸颊,微微鼓起的脸颊肉可爱得不行,她眼里都是憧憬的光芒,亮得令人心折。

    宋凌目光闪了闪:“你就这么确信,皇帝他敢拿起这把剑?”

    冯楚英皱着眉头想了想:“其实也不是特别确信,但是我哥很确信,所以我决定暂时勉为其难地相信他。”

    想到小皇帝亲笔写下的“干圣”二字,还有他斩钉截铁地直言他必须收回岭南的辖制权,宋凌心想,或许,这个世界上,真正了解宋琮的人,是那位从未谋面的靖海王府小王爷冯榕海。

    “雄才伟略,志在千秋。”

    这是冯榕海给宋琮的评价。

    这八个字到底有多重,或许唯有他们两人,才掂量得出。

    冯楚英又道:“倘若到时候真能如我所愿,那岭南非但不会被削弱军权,肯定还会增兵,目前的二十万水师远远不够,到时候,必然还会派遣新的将领前往岭南驻守,”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希望是你。”

    宋凌凝视了她片刻,失笑道:“你还笑我真敢想,你怎么比我还敢想,连调兵遣将的活儿你都想干。”

    “嗯,其实就是想把你拐回岭南,陪我在奶奶跟前尽孝。”

    宋凌笑着应了,却没再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

    宋凌能去岭南驻守的前提是他得活着。

    而这,是谁也没法保证的事情。

    药庐。

    云无心和周菀头凑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只兔子。

    那是只半大的灰兔子,一双眼睛血红色,浑身灰色短毛炸起,微微发抖,一双耳朵支棱得老高,还失控地不停抽搐。

    它低着头咳出一口血沫,云无心紧张地胡乱抓了个什么在手心里,大气不敢出一口。

    那灰兔子抖了片刻,突然就地一倒,四肢僵硬,一动不动。

    云无心惨叫一声:“又死了!”

    周菀冷静道:“别激动,这是兔子的惊悸假死症状,再等等看。”

    云无心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哦,哦对,再等等。”

    周菀继续道:“你能不能放开我的手再等?”

    云无心茫然“啊”了一声,一低头,发现自己已经把周菀的左手捏变了形,青青白白一大片,隐约已经浮现出几道青紫。

    “对不起!”云无心匆匆松开手,又去盯兔子。

    那灰兔子不过僵了片刻,又动了动腿,没事人似得活了过来,抖抖耳朵,扒拉扒拉窝里的苜蓿草,三瓣嘴一动一动的开始吃。

    吃了片刻,它忽然住了嘴,鼻子皱了皱,然后便埋头进了旁边的食盆。

    食盆里是晒干的蜈蚣干,足有筷子长短,经过炮制,毒性非同寻常,这小灰兔子一张嘴叼住一端,飞快地啃食起来,比吃那苜蓿草还要快上几分。

    周菀绕到兔子身后,拿出一颗铃铛,晃了一下。

    那兔子耳朵动了动,放下蜈蚣干,扭头三蹦两蹦地跑了过来。

    这铃铛是每日喂食之时会敲的,如今用此测试,可以证明这兔子依旧保有神智。

    此前,成功与西风醉共生的活物都是甲虫、蝎子之类的毒虫,这些虫子身体结构与人体毫不相干,既没有脊椎,也没有大脑。

    而这只兔子的实验成功,让最终成果触手可及。

    “这、这算成功了吧?”

    云无心有些不敢相信。

    周菀点点头:“应该可以,接下来测试一下它释放毒性的周期和强度,便可以着手研制用于人体的共生方式了。”

    云无心笑了一下,然后又捂住眼睛。

    说不高兴是假的,至少,他找到了一种能救宋凌的方法,可是,这毕竟不是最好的解毒办法……

    “不管怎么样,周太医,我谢谢你。”云无心难得正经地道谢,一擡头,发现周菀正在盯着左手发呆。

    左手上的青紫已经浮现了出来,云无心看着弱不禁风的,刚才这手劲儿可真是不小。

    云无心尴尬了一下:“要不……我给你抹点药油?”

    周菀皱了皱眉,摇摇头,从腰间直接摸出一包针来:“不用,太慢了,我扎两针就好了。”

    云无心:……

    那……那你高兴就好。

    为了庆祝小灰兔的成功,云无心差人去酒楼订了一桌席面送过来,还特地多叫了几坛酒。

    席面送过来的时候,周菀正皱着眉盯着被扎成刺猬的左手发呆。

    云无心一阵心虚:“还没好啊?”

    周菀摇摇头:“好了,只是最近皇帝手腕受寒,时常酸疼,我给他用了几次药效果一般,我想着扎都扎了,不如试试,何种针法更适合治疗。”

    云无心:……

    你行。

    一顿饭吃到深夜,云无心喝得烂醉如泥,周菀只意思意思喝了两口,心里还在琢磨针法。

    一个没注意,周菀发现云无心已经敏捷地爬了起来,不等她开口阻止,云无心已经一伸手,把那只小灰兔子捞在怀中。

    周菀:……

    云无心开始抱着灰兔子哭。

    哭得巨伤心,眼泪都把灰兔子头上的毛粘成一缕一缕的,然后他又伸手去擦,擦得兔子一身灰毛乱糟糟的。

    周菀:……

    看不出来,这位云谷主,虽然人不太靠谱,医术也一般,竟然有一颗柔软的心。

    看看此刻他对这小灰兔子怜爱无比的模样,啧啧。

    周菀伸手递过一张帕子:“那、你别难过了,它至少还活着。”

    云无心嚎啕大哭、撕心裂肺:“不——你不懂——”

    周菀:“……我懂,但它至少牺牲得很有价值,不是吗?”

    云无心:“我不要他牺牲得有价值呜呜呜呜呜……我就想他好好活着……呜……”

    周菀:……

    这话我没法接啊!

    云无心继续哭:“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我就是一时冲动……”

    周菀:“……嗯,一时冲动挑选了这一只。”

    云无心:“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我不该迁怒于你,但我、但我就是忍不住……”

    周菀眼神木然,已经放弃了劝说,只是随口搭话:“……无辜的兔子可太多了,挨个儿哭也哭不过来啊!”

    云无心:“我太嫉妒你了,都是私生子,凭什么你的母亲能让你活在阳光下,而我的母亲却是我一生都摆脱不掉的阴影……”

    周菀:……?

    云无心声音低了下去:“连他、连他都只对你好……他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对面不识……对面不识……哈哈……”

    周菀发散了一下,觉得自己先前的推测有误。

    他以为云无心是对宋凌爱而不得,但是这话听来,仿佛还有个第三人存在。

    而这显然是个我爱你你却爱着他的戏码。

    再琢磨一下云无心和宋凌二人的人际关系,周菀第一个想起了那位风姿绰约的靖海王府小王爷。

    嘶——

    周菀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洞悉了真相。

    这就是兄弟爱上同一个人,为爱反目了呀!

    想想如今小王爷还住在武安侯府,与武安侯出双入对,而云无心却只能缩在自己的药庐里,苦心孤诣地为自己的兄弟兼情敌研制解药。

    哇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周菀感慨了一会儿,忽然发现云无心不吭声了。

    云无心趴服在一旁,浑身微微颤抖,小灰兔已经从他怀里跑了出来,周菀眼疾手快,伸手把兔子抓住关进笼子里,然后才去查看云无心的情况。

    刚一靠近,周菀就发现不对,云无心此刻裸露出来的脖颈上一片潮红,已经不是简单的醉酒症状,她伸手将人放平,顿时瞳孔一缩。

    这症状她最近可太熟悉了,这是西风醉发作的症状。

    可是云无心怎么会……

    周菀愣了一下,把目光落在了云无心手边的酒盏之上。

    西风醉入体,以酒催发,方才被激活,此后一月一发作。

    周菀大惊:……

    难道云无心为了与武安侯公平竞争,竟然连这中毒也要力求公平?!

    嘶——

    竟是深情至此!令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