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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宇开霁 正文 第259章 做牛马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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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9章做牛马苍生天成元年

    顾川柏身体倾倒,仰卧在台阶之上,群臣哗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顾川柏叫了几声“高阳方谨”,那声音从远处传来,悲怆沉痛,透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响彻天地之间。

    众人正在窃窃私语,谢云潇领着太医赶到了。

    这两位太医都是德高望重的名医,年过六十,还有一副强壮身体。他们二人不仅医术高强,还修炼过上乘武功,真如世外高人一般,飞身而来,迅速落到了地上。

    顾川柏的侍卫大叫道:“请太医快来救命!!”

    白玉台阶上鲜血淋漓,全是从顾川柏口中流出的鲜血,殷红刺目。两位太医跪了下来,稍作诊断,就说:“殿下悲痛过度,当众昏厥了。”

    谢云潇能听见十丈之内一切声息。他可以断定顾川柏去世了,太医明知顾川柏已不在人世,却只说顾川柏昏过去了,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皇族的体面吗?

    内阁次辅赵文焕匆忙登上祭坛台阶。他只是个文臣,腿脚不及武官轻便灵活,但他脚步飞快。他撩起绯红官袍,跪在顾川柏身旁,断言道:“殿下对庄敬公主情深意重,今日殿下触景伤情,怕是伤到了心肺,殿下的病情万万拖延不起,还请太医院立即把殿下送回京城救治。”

    “庄敬”是太皇太后亲封的方谨谥号。赵文焕的动作虽然慌乱,礼节还是一丝不漏的。

    两位太医听见赵文焕的一番叙述,不禁也对赵文焕升起敬佩之意。

    赵文焕为什么能坐稳内阁次辅的位置?这就是他的本事。他反应敏捷,临危不乱,处处为皇帝着想,时时为皇帝分忧。他只说了短短一句话,就把顾川柏服毒自尽的惨状轻轻揭过了。

    顾川柏既是方谨的驸马,也是绍州顾家的长公子。自从方谨去世之后,顾家对华瑶投诚了。除了顾川柏之外,顾家上下几百人,不论在朝在野,都对华瑶忠心耿耿。

    顾川柏不愿出席皇族典礼,他家里的长辈却盼望他出门交际,只要他在皇族典礼上露面了,京城权贵就会知道,皇帝对顾家的恩宠一如既往,顾家还是大梁朝数一数二的世家,以此保全整个家族的体面。

    可惜顾川柏自己想不开,落到这般地步,太医也救不了他。那两位太医悄悄叹息一声,又用银针扎入顾川柏的几处穴位,他脸上浮现出淡淡红润色泽,竟像是一个活人。随后,太医合力搬动顾川柏,把他送入一辆马车。

    从始至终,华瑶都没有出声打断太医,太医就明白了华瑶的意思。他们在宫里当差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自然懂得如何应对。

    太医与顾川柏一同离开了。

    天高云淡,苍茫大地上旌旗飞扬,旗面拍动旗杆,撞出“刷刷”的声响,华瑶恍然回过神来。她正站在权力的高峰上,她身边还有很多聪明人,凡事不需要她费心,无数人会为她出谋划策,处理善后事宜。

    华瑶冷静下来。她继续主持祭祀典礼,众臣又跪在了祭坛之下。

    半个时辰之后,祭祀典礼结束,华瑶率领众人返

    回京城。

    当天傍晚,顾家的家主赶来皇城,把顾川柏留存的一封遗书献给了华瑶。华瑶看完遗书,亲自去了一趟宗庙,此处有一间宫室,修建得富丽堂皇,供奉着方谨的牌位。

    案台上灯烛闪动,香烟缭绕,华瑶跪在蒲团上,手里拿着一双白玉雕成的占卜工具,形状像是两只竹笋,名叫“杯筊”,分为正反两面。

    华瑶在心里默默问了一句:“姐姐,顾川柏在凤山皇陵服毒自尽了,我看过了他的遗书,他想与你合葬。姐姐,你同意吗?”

    华瑶把杯筊抛向空中,片刻之后,两个杯筊落到地上,全是反面。

    华瑶又连续投掷了两次,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两个反面,这意味着方谨断然拒绝了顾川柏。

    华瑶忍不住又问:“姐姐恨我吗?”

    她再次抛出杯筊,“啪”的一声脆响,玉石撞击金砖,她看见了答案,不恨,竟然是不恨。

    她一向不信鬼神,此前她从未做过“掷杯筊”这种事,今日不过是心血来潮。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解释这种巧合。她放下杯筊,缓步走出了宗庙正门。

    方谨的墓室位于凤山皇陵,建造得十分精妙,暗设了重重机关。墓室正中央是方谨的棺材。她本人躺在水晶棺里,这水晶馆的外层嵌套着三座棺椁,里层是紫檀木,外层是精炼钢铁,檀木与精铁之间灌入水银密封,剧毒无比。

    这样复杂的一间墓室,一旦关闭,就不可能再打开了,顾川柏注定不能与方谨合葬。

    七天后,顾川柏的死讯传遍了京城,太医说他的死因是心病。依照大梁律法,他的棺材也葬入了凤山皇陵,不过与方谨的墓室相隔甚远。

    顾川柏下葬后不久,坊间流传出不少风言风语,都与顾川柏有关。三四个月之后,京城官民渐渐淡忘了顾川柏,全城上下,几乎无人再议论他了。偶尔有几人记起他的声名,不禁感叹道,昔日名满天下的大才子,来日也只是一具白骨、一杯黄土。

    *

    秋去冬至,京城下了一场小雪。

    年关将近,朝廷各部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更改年号的各项事宜。

    大年初一当天早晨,积雪融化,晴空万里,大梁国正式改年号为“天成”,至此,华瑶就是一国之主天成帝。

    两年前,华瑶在秦州设立了铸币厂。秦州汇聚了许多能人异士,技艺超凡的工匠也不在少数,经过两年的改良、打磨,秦州生产出来的钱币流通价值极高,制造工艺极难,包括铜币和银币在内,民间匠人几乎不可能仿制成功。

    这种钱币,名叫“天成通宝”,在天成元年正月十号,由京城官府正式发行,短短一个月之后,成效显著。“天成通宝”在市面上流通广泛,京城的钱货买卖更频繁了。百姓上缴了私铸的钱币,按照官府设定的比例,兑换“天成通宝”,户部和盐铁局又把民间私铸的金、银、铜币运到秦州铸成新币,这一来一往之间,秦州和京城的商业更是兴旺发达。

    天成元年春天,华瑶一心扑在钱法和税制上。由于“天成通宝”试行效果很不错,她又在永州、虞州、京城三个地方开设了新的铸币厂。同时,永州造纸厂也传来好消息,经过永州工匠不断改良,造纸厂能生产出一种轻薄草纸,虽不及宣纸平滑光洁,却胜在价格低廉、原料简单,平民百姓也能买得起。

    开春以来,大梁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气象。

    今年的“耕藉礼”也与往年不同。所谓“耕藉礼”,是每年春耕之前,皇帝本人亲自在京城一块农田里演习耕种,为期一天,显示皇帝对农业的看重。这个规矩从西周流传下来,已有上千年之久。

    自从昭宁帝病重之后,大梁国的耕藉礼就暂停了,今年华瑶又要去耕田了,官府允许百姓在远处观礼。

    行礼当天,华瑶起了一个大早。天还没亮,她已经下地干活了。

    这一块田地约有一亩大小,名叫“圣田”,是华瑶的老祖宗亲自开辟的。老祖宗还留下了一句话,大梁国历任皇帝,除了重病卧床的病秧子,其余人等,必须在田地里老老实实耕种,不得偷懒。

    偌大一亩田里,只有华瑶和谢云潇两个人,众多官员都站在田埂上,观望华瑶和谢云潇勤勤恳恳做农活。

    华瑶推动铁犁,把田地里的泥土全部翻了一遍。她力气大,干活也快,还有闲心和谢云潇说话:“好多人在看我们。”

    谢云潇擡头望去,这一亩田的四面八方,站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更远处的街道上,又聚集了不少平民百姓,可谓是人山人海,人潮涌动。

    镇抚司和拱卫司一同维持秩序,人群也并不喧闹,谢云潇轻声问:“耕藉礼什么时候结束?”

    华瑶挥动锄头:“等我忙完以后。”又小声说:“你看天色,还早着呢。”

    谢云潇又问:“你累不累?也许可以把农活全交给我。”

    华瑶看了他一眼:“这么多人盯着我们,我一点懒都不敢偷。”

    谢云潇笑了笑,不再说话。他拎着一只竹筐,在田地里挑拣杂草。他想到了自己和华瑶在永州逃难时,也曾在山上挖过野菜,从荒废的农田里捡来萝卜和生姜,熬成鱼汤,一人一口喝完了。

    翻过了田地泥土,除去了杂草害虫,华瑶开始播种了。她把小麦的种子一排一排种下去,谢云潇提着一桶水,不紧不慢追随她,她随手从水桶里舀出一瓢水,浇到田地上,半个时辰之后,她终于耕种完毕了。

    晌午已过,华瑶扶着锄头,长舒一口气。她站在田野之间,精神恍惚了一瞬。她并不觉得疲惫,她平日里吃得好,穿得好,又经常练武健身,体力远比佃农强得多。若要让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耕种,她也是无法忍受的。那佃农的生活究竟有多苦,可想而知。

    “耕藉礼”大功告成,众多官员赶来恭贺华瑶,华瑶的目光穿过众人,落到了工部尚书邹宗敏的身上。

    邹宗敏打了一个寒颤,连忙道:“恭贺陛下,耕藉礼成,农神必会保佑大梁国五谷丰登……”

    华瑶只问了一句:“沧州和永州的城镇重建得怎么样了?”

    邹宗敏躬身弯腰:“托陛下的鸿福,沧州和永州……都建好了,百姓安居乐业,今年春天也能有个好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