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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66章

    第66章

    清晨,烟霞如雾,黄褐色的大校场和营房浑浊一片,远处北边濒河的山崖因为皇帝的死亡混乱,马蹄声疾奔声呼喊声轰然纷杂。

    唯独这一边,南营大校场西侧杂草丛生的小山岗上,淡淡的雾霭,乍停的对峙,刹那一片死寂,只听见春虫的鸣叫和风中粗重的呼吸声。

    明太子盯着裴玄素狰狞的面庞,多年不见,他长大了很多,成熟了很多,轮廓眉目间却染上一种阉人特有的阴柔和苍白,明太子神色中的淡然终于敛了,他静静盯了裴玄素片刻,说:“二黜太子以前,我的身世和那些旧事,想必不用多说了?”

    明太子封过两次太子,二封二黜,第一次是父亲废立,第二是母皇废立。

    他出生在天下平定父母称帝封后之后,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小皇子就是天生享福的命,作为父母中年所得幼子,上有两位优秀的嫡出兄长,天潢贵胄,小儿娇惯,必是上上好的命。

    他也确实过了几年父疼母爱的好日子。

    可惜随着父母反目成仇剑拔弩张,之后演变成你死我活,他的人生自此支离破碎。

    他幼年和少年被囚禁的日子有两段,最惨一次纵火被关,烧红的铜鼎重重磕在他的左脸上,烫得皮熟肉烂,焦糊一片。

    然这些还不是最惨痛的。

    提及往事,明太子面无表情,他十八岁那年,残酷的父母和皇权斗争宣告结束,以神熙女帝登基临朝获得最终胜利为止。

    然而这就完了吗?

    并没有。

    他作为母皇稳定帝位和占据大半朝堂的太.祖皇帝心腹文武的工具,在两年多后他二十岁及冠之年,迎来的是废黜幽禁和东宫三府及内侍宫人合计六百一十三口的血流成河。

    他的母皇对他天然的声威地位越来越不能忍受,冰冷的神色让他如坠深渊,然这一切还是以摧枯拉朽之势发生了。

    除了东宫之内,外面还死了很多很多的人,包括像意国公小儿子这样的。秦钧一心护着他多年,幼子被判处极刑,自己被削去兵权和护国大将军之职,自此落得赋闲在家抑郁老迈成病的下场。

    还有很多很多人,朝里朝外风声鹤唳,死黜无数。

    更惨的是东宫三府和整个东宫伺候的人,真正的一个不留,全部死尽。

    外面的人拚命斡旋,才没有让三府官员累及家眷。整个诏狱血光一片,那些熟悉的、有些陌生的、甚至从前他未曾留意过的的,老的青的小的男的女的,全都死了。

    包括明太子身边伺候多年的奶母保父和贴身照顾起居的玩伴和人。

    明太子很小就失去了父母的怜悯抚照,是外有意国公秦钧这样的,内有奶母保父他们,多方护持,小心照顾,他才得以磕磕绊绊长大。

    但秦钧他们的手也伸不进内宫,另外他们还得护着他大哥昭献太子。无数个日日夜夜,年幼他因为父母冲突饱受惊惧欺凌,被囚禁上天入地无门伤心恐惧,是他的乳母抱着他,抚着他的背,心疼哄着他骗着他,让他开心一点,让他努力长大。

    玩伴和奶兄做鬼脸,抓耳挠腮做小东西,陪着他玩让小小的他短暂开怀。

    保父则在几个年长的宫侍打掩护下,偷偷穿梭在囚禁宫殿内外,给宫外传信,让大哥和意国公他们帮忙斡旋、照顾,又心惊胆战打听局势,但回来都笑着说无事。

    明太子可以说一定程度上没了父母,他在身边这些宫人内侍的呵护甚至保护下磕磕绊绊长大的。无数惊涛骇浪,他和奶母等人在一个屋檐下偎依着一起渡过。

    他渐渐长大,也知道了意国公等人为了他付出的是什么?冒的是什么险?

    可在神熙三年,这一切彻底毁了!

    明太子从小承受得太多,神熙三年沉重的一击,终于彻底让他疯癫崩溃了。

    包含了东宫三府八十二名大小属官,其中包括意国公秦钧等人把小儿子孙子都送进来全力护持他的,还有很多慕他皇太子之名,一意追随他的,大大小小的官员,甚至包括伺候的人,甚至是洒扫粗使小太监小宫女,全部遭遇血腥清洗,一个不留。

    奶母、保父、玩伴、奶兄他们全部死在他被废黜的那一年!

    最后杀到虞清郑安等人,明太子像疯了一样冲出被重重包围的明居,冲进太初门后懿阳宫,把刀子怼着自己的手腕,声嘶力竭,疯一样重重割下去。

    这样才勉强保住了虞清等二十来人。

    六百三十八人,最后仅仅只剩这二十五个人,还有朝外,无数人护持他多年和支持保护储君的人因他而死。

    二十岁,漫长的二十年啊,明太子以为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他承受能力已经很强,他已经麻木,已经心硬如铁了。

    但事实上他崩溃了,他捂着伤口跪在偌大太初宫大广场痛哭失声。

    次日,他面无表情,被一辆去了所有皇太子装饰的普通靛蓝马车,送到了宾州行宫,自此开始长达十一年的幽禁。

    身边随行的,仅仅只有那满目悲怆惶然的二十五个要么老要么小的死剩宫人内侍。

    这要他怎么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啊!!

    ……

    这显然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明太子平铺直述说得两句,眉目中的那种淡然已经尽数褪去,他左半边脸灼疤的位置一阵反射性的扯痛,他脸皮左脸颊不禁抽搐了两下,眉宇间凌厉一片,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他直接告诉裴玄素:“我在外面还有人。”

    换个人,明太子是绝不会这般坦然言尽的,但今日面对的是裴玄素,他说了。

    这些人是他哥哥给的。

    不是被神熙女帝废了的那个少帝,而是楚明笙的亲大哥,昭献太子。

    昭献太子比明太子年长十五岁,立国建朝一统南北的时候,他已经成年,还参与过南北大战立过战功。

    大燕朝开国之际,他就被册封为皇太子,真正的嫡长皇子,国朝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后来父母组建的暗阁、梅花内卫,有他的知情,甚至辅助再是正常不过。毕竟开国后到明太子出生前,太.祖皇帝和当时是寇皇后的神熙女帝是有过很和谐开心的蜜月期的。

    昭献太子一直关照幼弟,他死后,把他的残留的人脉和人手全部留给明太子了。

    这是神熙女帝都不知道的。

    东宫遭遇摧枯拉朽般的重击,但明太子并没有颓然不振,反而生出了无边的恨意。

    薄雾太沉,阴云盘旋,微微有点细雨落在这个将明未明的黄土山岗上,满目的翠色和春雨,沾湿了在场人的头发和外衣,裴玄素死死盯着眼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庞,他哑声:“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明太子面无表情:“但我需要一个人,能摧毁十六鹰扬府,让太初宫明白一个事实,即便十六鹰扬府垮塌,她也不能一言堂,更不能以此肃清朝堂!”

    “太初宫对宗室的屠杀,早晚会迫使楚氏宗室拧成一股拚死一搏,这个结果我早就猜到的。”

    明太子对局势的预料,非常之精准。

    神熙女帝举起屠刀,楚氏宗室早晚退无可退,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夺爵抄家赐死,焉能不急不焦不恐惧?!

    但宗室王也不是那么弱的,他们很多也是从开国之战走出来的,经历太.祖朝的二十多年茁壮经营,有不少人是拥有一定实力的。

    神熙女帝废子上位,国姓从楚变寇,明太子被废幽禁永不得出,眼见寇氏兄弟成了皇嗣候选人,可他们姓楚,神熙女帝也就算了,寇氏子若成为继任皇帝,那他们怎么办?

    这种隐忧的情绪,再加上神熙女帝的屠刀和步步紧逼,退无可退之际,奋力一搏那是必然的事!

    于是,当时是绥成王的两仪宫皇帝,因为势力够强和能力卓绝,渐渐成为了宗室王的魁首。

    明太子也早早就将姚文广高子文等人送进去了,他一直掌握着绥平王那边的进展。

    明太子的计划其实很早就成形了。

    明太子一直冷眼看着神熙女帝对宗室的清洗屠戮,宗室王暗中串联拧成一股,被迫奋力反抗,龙江刺杀计划在九年前被拟定开始部署。

    但明太子想要的并不是神熙女帝被刺杀毙亡,那怎么行?他想要的是皇帝登基进一步提升势力,形成两宫对垒的局面。

    他时不时伸手轻推一把,这个局面最终在年初实现了。

    紧接着就是十六鹰扬府。

    常山王的金矿和炼金厂他了如指掌,十六鹰扬府的内弊他也早早就知情了。

    门阀的处境,两仪宫皇帝是绝对不可能坐以待毙,反扑也是理所当然。

    于是,他的重出,也就顺利成章了。

    他已经足足等待了十一年了!

    淡淡看着皇帝茁壮成长,冷眼盯着他的母皇叱咤风云已经长达十一年了!

    他早已经等不及了!

    明太子放任皇帝收拢宗室和其他势力,不过为了今日收割。他在幕后冷眼看待部署,当初随着宗室那边的龙江之变进行到挑选宗室子并逐渐训到中期时候,他已经知道,这一场刺杀基本可以定下来了。

    明太子熟悉国朝,天资聪颖,后续两宫并立和十六鹰扬府的发展和顺此势形成的计划,几乎一夜成型。

    后续仔细推敲,各方深入了解一番,很快就确定下来了。

    接下来他要做的只是隐控局势发展,和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

    一个有能力击溃十六鹰扬府的人。

    一个能放在龙江、浔江一带——其实当时的宗室计划还没定在龙江,纵观大江南北,有七八个相对合适的地点。

    明太子审视国朝内外,他要寻找一个有一定资历品阶,能被运作放到龙江之类的地方,并且天赋能力卓绝至极,越大挫反而爆发不屈力争上游的人。在东西提辖司挣出头来,从龙江刺驾案开始,一路遁着四王金矿案,一路到掀翻十六鹰扬府,最终形成他想要的那个局势。

    至于为什么是西提辖司,因为核查十六鹰扬府,神熙女帝只会用她手上那把阉宦尖刀!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这个人真的非常非常重要,是整个计划的核心所在。

    “梅花内卫、暗阁的人路上截杀,猜到了我祖父和我父亲的牺牲计划,是你吧?”

    裴玄素粗重至极的喘息,他死死钳制虞清的脖子,青筋暴突:“是你在幕后策划!操纵的一切,瀛州陆通船行第三拨也是你的人!还有,你为什么要假扮谢青灵?!”

    他恨声:“你究竟有什么意图,你想利用我和我家做什么?!”

    裴玄素几乎一下子就直击了一切的核心。

    没错,是利用。

    “因为我需要一个人,一个能进入西提辖司,凭一己之力推翻整个十六鹰扬府的人。”

    明太子面无表情地说。

    “正当我遍寻不着,为此而烦恼之际,有人给我推荐了你。”

    那人说:“他叫裴玄素。”

    对方以为他不认识,还介绍了一下少年裴玄素的生平和优秀,“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三元及第,但并非仅是文人,能文能武,惊才绝艳机敏卓绝,有少年高长恭之称……”

    对方娓娓道来,但其实明太子曾见过裴玄素一次的,一听“新科状元”,几乎是马上想起来了。

    琼花会馆论证国朝,一乘快马入京,众人议论纷纷各种骇忧言论,唯独青衣少年状元自如一笑,他说北狄去冬在北兴遭遇重挫,今年夏日草原收成不多,不过南虫王虚张声势恫吓一番罢了。

    紧接着,他又轻而易举解决了刁民冤举子偷窃的突发事件,折扇一挥制服,三言两语让刁民哑口无言,被扭送官府去了。

    那个惊艳无双、骄肆敏捷的少年,一身水纹鸦青广袖襕袍,他那张艳丽俊极的面庞和他的才华身手反应一样瞩目,尤其是那双画龙点睛般漂亮又煞人的斜挑丹凤目。

    这个少年人,望那客店大堂一站,望进去满堂都成了陪衬。

    饶是明太子,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再被提起,是一年后,明太子竟还有印象。那年裴玄素十六岁,辞官游历大江南北,明太子病愈之后,特地赶赴旻州,与其相识。

    两人相识相交,结为异性兄弟,期间还发生了北狄大军突袭的金家堡事件,他、夏以崖、裴玄素,智决千里,运筹台前幕后,畅快至极。

    之后,夏以崖因事离去,他和裴玄素彻夜饮酒畅谈,次日撮土为盟,八拜之交,言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裴玄素一点都不嫌弃他商贾之子的身份,纳头就拜,高兴至极。

    之后两人畅谈同游长达大半年,直到裴玄素获召回京,才依依惜别。

    漫漫半载,长天驿道,他的轮椅停在黄土道的尽头,慢慢敛起了难得畅意了大半年的笑脸。

    他盯着那越走越远,到渐渐消失不见的几人几马,忽有几分索然无味,淡淡道:“回去罢。”

    他没有改变初衷,回去后,立即下令可以准备了。

    他等了十多年,一生苦难无数,他知道他不会找到另一个合适的人了。

    明太子轻声说:“我看过你的身世履历,确实合适。梅花内卫,太初宫突然翻查九皇子的事,确实是我推波助澜的。之后你父亲亡故,你进入西提辖司,我又出手给引了到另一边去,太初宫确实并不知道丢失九皇子的领队是你祖父。”

    那人给他推荐了裴玄素之后,他一看确实很合适。裴玄素的父亲时任龙江府尹,而裴玄素新科状元,深得神熙女帝赏识栽培,行走翰林半年就入了六部历练,之后很可能走外放一地实践地方的历练路线。

    而沛州刺史两年后刚好到任,裴玄素对龙江中断流域水运本就熟悉,明太子猜测神熙女帝很可能会把裴玄素外放到沛州。

    都不用他多费心去推动。

    更妙的是,裴玄素的祖父裴定方是梅花内卫潜视在朝,昔年还涉及丢失了九皇子。

    很好。

    当时明太子生病,他病愈之后,裴玄素辞官游历四方,他立即出了行宫,去旻州结识裴玄素,近距离观察他。

    裴玄素惊才绝艳敏捷能断,甚至远超了他的所料。这样一个优秀到了极致的人,虽年少些,但明太子几乎笃定,他遭遇重挫之后,这个有着极不屈坚强意志的骄傲少年,必然会浴火蜕变,成为一把锋利的尖刀,去拉垮摧毁十六鹰扬府这个庞然大物的。

    明太子轻声说:“龙江水域、夷族山区,没有人比你更熟悉的了。你曾经告诉我,你和夷族少族长奢霭相识。”

    明太子早已经命人深入考察过龙江和夷族了,也知道夷族旧寨有冰川。

    裴玄素果然一点都没有让他失望,明太子让人检查过岐山王之子等人的尸身上的腰牌,都在,裴玄素果然一到就发现了。

    接下来的发展,和他预料大差不差,甚至裴玄素的能力比他想像中还要优异。

    原定一年到一年半完成的十六鹰扬府计划前期,结果裴玄素不足一年,就完成了。

    整个过程,完全不需要出手引导,漂亮得不可思议。

    微雨渐大,淅淅沥沥,郑安赶紧抖开斗篷,披在明太子的身上,明太子这身体根本淋不得雨。

    明太子垂眸看了眼郑安压着对虞清的焦急,郑安伸出来给他小心系上斗篷系带和扣子的手,大拇指露出一截和他脸一样被灼烧的黑色疤痕。

    他从斗篷里伸出手,手臂擡起,终于露出了腕部往上斜上去的一截皮肉翻开的刀疤。

    这是神熙三年,他在懿阳宫疯狂割腕,被继任护国大将军蒋绍池用笏板及时打偏,最后留下来血流如注的一个刀疤。

    明太子用大拇指轻轻抚摸了下这道疤,他放下手,擡眼看裴玄素:“金家堡一计退八千狄骑,你能力之惊艳卓绝,连我都为之惊讶,你当时不过仅仅十六岁。”

    少年裴玄素,简直超乎他的预期。

    “自贺州分开之后,你应诏入京,后续果然外放沛州。而我自贺州折返之后,就开始着手梅花内卫,暴露你祖父的事。”

    明太子用很平静的语气平铺直叙,很多话原他不应该说的,但他认为,裴玄素配知道。

    要说这种种一切,唯一有点失控的,就是那个骄傲少年待他太过真挚,两人是一见如故,畅谈急欢,除了需要隐瞒的,大江南北,朝野地方,随意说来,每一句都那么合拍让人畅快大笑。

    连明太子都渐渐有些沉浸进去。

    他不良于行,裴玄素一路游历认识好些名医——裴玄素是个神奇的人,走到哪都好友投奔遍地,人格魅力拉满。

    裴玄素带着他去拜访他认识的名医,明太子说不用了,医不好的,但他还是坚持去了,反复折腾半年,把他认识的名医都拜访了一遍,才算死心。

    可惜,这一切的一切,都被一封明黄诏书打回原形了!

    明太子送别的微笑敛了,面无表情,他在轮椅上坐了片刻,命人推他离去,当天离开了贺州。

    他是楚明笙,他是二废太子的四皇子,不是谢青灵。

    自此回归到各自应有的轨道上。

    细雨霏霏,天气一片冰冻的凄迷,漫天遍野的绿草青树,可惜这春色注定不能入到裴玄素的那双丹凤目之中。

    他就像听天书,他渐渐地,浑身战栗起来了,脑海嗡嗡声响,这天这地,这一刹那只剩下眼前这人和这个魔音灌脑一般的声音!

    竟是因为他?!

    因为他,才致使全家遭遇这无妄之灾!

    家破人亡,抄家夺爵,宣平伯府还在大狱,他祖父无望的嘶喊和被迫露出丑陋的选择面目。

    凄凉,悲恸,痛不欲生。

    他的祖父被九皇子的事骇得惊慌失措,他的父亲被迫和祖父商量,牺牲自己,挽救全家。

    他的父亲,他的母亲,死得是这么惨。

    竟完全都因为他,整个裴家才遭此横祸!!

    他在大理寺狱苦苦煎熬挣扎,蚕房的痛不欲生,苦苦熬着走到至今。

    全因为他认识了这个人!

    他还连累了父母,连累的祖父叔叔堂兄弟婶娘,连累了全家凄惨如此。

    裴玄素全身不受控制战抖,获取的真相太大太震撼,灌顶一般的狂泻冲入,他整个人愤怒得感官都好像被蒙蔽住了,他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明太子:“……那人是谁?”

    声带好像被砂石碾磨,沙哑充血浑浊。

    明太子当然不会为他隐瞒:“夏以崖。”

    夏家原是江左大族,和陇西寇氏鲁南曹氏等顶级大族并驾齐驱,可惜归降太.祖皇帝太晚,沦落成二流家族。并且夏以崖父亲横死,叔父继承家主之位,前者还影影倬倬又后者的手笔。

    “如今,夏祈盛大概已经死了,他夺回了夏氏家主之位,还想带领夏家重返巅峰。”

    所以夏以崖和明太子是一拍即合,明太子借夏以崖把手伸进门阀中办了不少事,夏以崖同样亦然。

    各有各的所求。

    明太子这辈子不认为自己有负任何人,唯独,眼前的裴玄素例外。

    但明太子做事,从来不说后悔。

    是他做的。

    他给裴玄素说了个清楚明白。

    “我还要将你置于死地,因为你太了不起了,今日不除,他日必成大患。

    “我是个坏人。”

    他一手操控了裴家今日之难,又将曾经真心待他的裴玄素置于死地。

    过去一幕幕在眼前飞逝。

    明太子下颚紧了紧,又松开,二月草长莺飞,初暖尤寒的苍茫营野,他看着裴玄素,轻声说:“你若不死,来杀我。”

    若死在裴玄素手里,他不冤。

    一切都说完了,也该结束了。

    明太子退后一步,他神色一变,居高临下,对裴玄素道:“把虞清放了,不然孤杀了大理寺狱中的裴家人。”

    四方八面的护军宦卫女官人潮先后奔至,抵达了这个土丘之下。包括一直紧随其后的赵关山窦世安等人,赵关山这边已经脸色大变了。

    明太子取出皇太子金令,环视:“皇帝被刺杀,非常之时,本宫接掌一切,你们可异议?”

    整个虎口关前鹰扬总府内外,本来是裴玄素总领一切发号施令的。

    但监军既总领一切事宜,那也就是说,皇帝是在他手底下被杀害的,他也难逃责任。

    当立马卸权被羁押。

    而皇太子本就要节掌一切发号施令的权力,这简直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现场寂了一下,大家彼此相顾,惊惧的、骇然的、失色的、茫然的。

    连蒋无涯和刚刚赶至的三法司也在,但谁也无能为力。

    明太子淡淡吩咐:“秦岑,你和三法司、蒋无涯,先将崖顶牵扯的所有人,连同他,全部拿下,暂时羁押!”

    他指了指裴玄素。

    秦岑亲自带了护军,大踏步上前,他和裴玄素对视,伸手将虞清从裴玄素手上拿下来。

    虞清快被掐死了,跄踉倒地剧烈咳嗽,但他不敢回头看裴玄素,爬起来狼狈回到明太子身后,侧着脸站着。

    秦岑听了全程,心情很复杂,但只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了!他冷着脸叱了一声,一群如狼似虎的近卫上前,牢牢钳制裴玄素的双臂反剪,拷住。

    明太子居高临下,扫视一切,淡淡道:“回去。”

    ……

    霏霏细雨,一身薄薄貂毛斗篷,浅灰箭毛在雨中薄薄一层水珠成雾,明太子袒露了他的真实面目,这个高瘦矜贵的青年贵胄,缓步而下,斗篷轻动,从容自若,气势凌然。

    沈星事发之时,也在山崖顶上,万幸并不靠近皇帝,箭雨激射而下,赵青大骇,反手一推,将她和梁喜推滚到大石下面,她及时一个就地翻滚也躲了过来。

    大家抽出刀剑,格挡住射过来的箭矢,这边稀疏很多,基本没怎么受伤。

    之后一路狂奔往南边山岗。

    沈星算来得晚的了,只看见最后一幕,她骇然,但无论赵关山韩勃何敏衡等人,大家勃然色变,但俱无法言语动作。

    更糟糕的是,明太子才下山岗,张时羁那边就喧哗起来了,他身边的近卫被擒下了一个,沈星侧耳一听,是什么“张时羁参与前夜的秦王楚治遇害”“制造便利”。

    从这近卫怀里,搜出了他替张时不羁保管的,“张时羁和东提辖司的通信密函”。

    春风乍暖还冷,沈星当场连脚心都窜了寒,张时羁是裴玄素的人啊,关系若被翻出!

    那岂不是裴玄素涉嫌谋杀害大皇子楚治?!

    而楚治之后。

    还连着今日的皇帝之死啊。

    她惊慌偏头,望见人群中急忙往她这边挤的韩勃,她急忙往那边挤着跑过去,两人靠近被韩勃一把攒住胳膊,她急声:“怎么会这样?!”

    “不关咱们的事啊!这信怎么回事?不关他的事啊!”一瞬间想到假谢青灵和高度疑似的的明太子,沈星脸色都骇变了。

    韩勃淋得鬓发脸颊赭色披风全湿,少年亦一脸骇色,但他咬牙说:“回头我和你说,义父让你千万别冒头。”

    上去对裴玄素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让明太子注意到沈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