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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145章

    第145章

    沈星带着人往后巷去,沿着甬道奔到尽头进了管事的小院子,从抱厦下了地道,穿过长长的地道,回到她和裴玄素起居的后宅正院。

    出来之后,阳光是那么的灿烂,灿烂的刺眼,偌大的庭院被裴明恭韩勃等人的院子团团簇拥在中央,依然是那个特殊规划的超级大院落群。

    她甚至还听见隔壁裴明恭和照顾他的太监侍女奔跑踢球的声音,嬉笑欢声,仿佛和风声鹤唳的外头是另一个世界。

    一行人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悄悄上来的,大家安静无声,默契没有打搅到隔壁踢球的人,沈星低声吩咐两句留守的人,众人各自回房匆匆换衣、拿腰牌、补充防身暗器等预备离城一场大战的物事。

    沈星还去了贾平的房间,翻找了一阵,从床头暗格翻到一个半旧不起眼的小匣子,沉默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圆圆的小东西。

    回到前院之后,大家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一个个青壮的男儿,个个紧身劲装,以备等会儿套上五城兵马司的布甲,正在神色严肃聚在一起低声讨论这个上义庄。

    但也没有太多能讨论的,这个上义庄据说是前朝公主国亡自焚之地,地势特点跟着故事流传民间,其他也就没有了,具体的得等到现场勘察了再说。

    邓呈讳和张合几个正站在廊下,一边快速整理束袖一边互相低声说着什么。沈星一穿出廊道就见到他们了,她站了一会儿,走过去低声说:“邓大哥张大哥,还有小金你们,要不,要不你们先回去他那边?”

    另一边的徐芳他们个个神色紧绷,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他们是徐家人,不离不弃到了今时今日,对徐家忠心耿耿毋庸置疑,哪怕牺牲也在所不惜。

    可是邓呈讳张合他们不一样,他们不是徐家人,他们本来没必要做这个牺牲的。

    邓呈讳张合等人几乎秒懂她的心里想法。

    邓呈讳诧异道:“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大男人在阳光下身姿笔挺,神态严肃:“咱们跟了您这么长的时间,难道就没有一点情谊吗?”

    张合也毫不迟疑地道:“不管风里火里,刀山仞海,是不是私人的事儿,咱们既然跟了你,那就是一跟到底了!咱们肯定去。”

    “夫人对我们好,我们一直都知道的!”

    “对,对对!”

    “夫人您这般说,咱们可就不乐意了,要伤心了。……”

    沈星心里酸涩,她用力点了点头,但心里很明白,情谊是有的,但大约占一半吧;另外一半,裴玄素在邓呈讳他们调过来的第一天就郑重下了死命令,无论任何情况,以保护沈星为第一要务。

    后来陆续增加几次人,裴玄素都这么不厌其烦,一次次郑重下过命令。

    想起裴玄素,沈星难过极了,心脏像被人拧了一下似的,又酸又痛。

    她一路穿地道跑回正院,之前骑马太多这会胯骨还隐隐不适,眼下的青痕淡淡,是先前奔波累的还彻底缓过来的,神态面庞仍微有风霜疲惫。但先前那些紧张、担心和欣喜、甜蜜,耳边厮磨,就好像梦一场。

    在下一瞬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打了个粉身碎骨。

    但偏偏事态紧急,她不得不挺直脊梁,和裴玄素对峙,一口气不歇地往前奔跑安排。

    她甚至连停下来伤感一下都挤不出多少时间。

    沈星没有反对,因为她这边确实缺人,她勉强笑笑,“嗯”了一声。

    她和邓呈讳张合等人都轻轻拥抱了一下。

    阳光的廊下,她站在遮阴里,一身劲装胡服仍有风尘之色,皮质腰带一束,身姿坚韧挺拔,看起来很坚强的样子,但却给人一种琉璃一半轻易破碎的脆弱。

    邓呈讳下意识张了张手臂,拥抱了这个少女一下,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沉甸甸的,感觉心里很难受。

    等沈星转身之后,他忍不住往裴玄素的外书房张望了一下,想起刚才沈星进了贾平房间翻找,他心里就挺焦急。

    沈星和大家拥抱过后,她就说:“我去换身衣服。”

    她这身衣服不够贴身,暂不出门她穿的都是日常的衣物,但等会套布甲不方便的。

    沈星这番话合情合理,于是她就转身去了,沿着回廊一路走到正房的门前,她轻轻把那扇当初裴玄素为了和她睡一间房故意修在稍间小书房的门推开。

    徐景昌除了刚才被沈星支去跟着徐芳他们去重新穿戴拿东西之外,一直沉默跟在她的身后。

    “咿呀”一声隔扇门推开的声音,沈星跨步进去,她转身摸摸他的脸,她小声说:“不怕的,咱们肯定能把大姐和文殊都救出来的。”

    她说得坚定,徐景昌紧紧攒着她的手,强撑扯了扯唇,也用力点头。

    沈星也冲他笑了笑,就放开手了,让景昌去徐芳那边,她把门掩上了。

    一道隔扇门,把室内室外分隔开了,景昌站了一阵,就往徐芳他们那边去了,高瘦的身影走远,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沈星这才用力闭了下眼睛,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睁开眼睛转过身来。

    偌大的房间,安安静静的,主人长久不住,长明烛没有点上,正午阳光外面很亮,室内微昏无声,垂帷地毯家具静静摆放在原地,好像两人出门前的那天一样。

    这个房间,刷茬过后,又重新布置过了,除了添了个温泉浴室,就和从前差不多两样,没有轻纱乱吹的样子了,紫檀桌椅床具,橘红浅杏帐帷,看起来温馨又厚重。

    很符合裴玄素的身份地位,又添了许多不经意的年轻人元素。

    这个房间里面的布局和很多摆设装饰,都是裴玄素和沈星一起挑的。

    两人很忙,但有点闲暇,就头靠着头在一起,窃窃私语笑声不断,布置两人的爱巢。

    虽然当时还不安稳,但两人在一起就有了家,两人把当时齐国公府的这个房间当成他们新建的家了。

    一点一滴,许许多多,垂帷帐缦的花纹都是两人一起选的,浅杏和橘红的颜色是她喜欢的,而石青色的床帐则是两人商量后裴玄素认为更遮光更适合睡觉休息的。

    这些马蹄足的高几、紫檀木的玫瑰椅,镶螺钿的小圆桌,还有妆台衣橱以及小书房里面的一椅一案所有东西都是两人手牵手进库房里面挑的。

    还有房里大大小小的摆设。

    从西侧纱窗滤进室内灰红色地毯的阳光是那么亮,多少温馨,多少甜蜜,多少回忆,恍若眼前。

    灰尘在阳光下挥舞着,活跃暖热,曾经沈星以为幸福美好未来距离她多么接近啊。

    沈星突然哭出了声,她一直撑着,不敢在景昌面前哭,也不想在徐芳和邓呈讳他们勉强表露这些情绪,但人后,她终于受不了。

    心里翻滚的情绪需要宣泄,她突然蹲下来,抱头无声哽咽哭着。

    沈星哭了很久,大约有一刻多钟,她这才狠狠抹了脸上的泪水,站了起来。

    这次她步伐快了很多,走到妆台前,窗台临窗非常亮,她这时候才把从贾平房中找到的东西从怀里取出来。

    那是两枚小小的蜡丸,特制的,非常坚固,两头用特殊工艺牢牢挂上了一圈很小的褐色坚固麻线。

    沈星其实只需要一枚,拿两枚是为了备用。

    她坐下下来,对着妆镜,张开嘴巴,小心翼翼把那枚带麻线套子的蜡丸套进左边的大牙侧边,蜡丸在外侧。

    她闭上嘴巴,尝试用舌头微微一翻,那蜡丸就能翻到她的上下大牙中间的咬合面。

    嗯,是这样弄的没错了。

    沈星张开嘴巴,重新弄好,这般来回尝试了几次,确定没有问题了,她最好把它弄回最开始的样子套在牙齿外侧,就阖上了嘴巴。

    剩下的那枚备用蜡丸用不上,她把它踹怀里。

    镜中人双目泛红充血,满面的泪痕,看起来似乎很冷静,但眉目神态掩不住那种伤恸。

    沈星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她起身快步走到小书房里去,研磨提笔,铺了一叠信纸。

    她给裴玄素写信。

    提起笔杆,未写泪先流,一想起裴玄素,心口那种酸楚和梗痛难以言喻,难受得像快要死去一样。她不知道大姐心疾发作是什么感受的,但此刻大约也差不多了。

    沈星无声落泪,尽可能像平常一样的笔迹,给裴玄素写了一封信。

    她先是急切地道歉,为她先前的对峙。

    ——她真的不想的,但她没有任何办法。

    沈星是知道裴玄素母亲的死状和惨况的,她深深明白也理解他的恨意,所以她满心的愧疚,是她错了,是她的不对,两个人之前全是她的不好,她甚至不敢祈求他原谅的字眼。

    她只反复道歉,说起大姐和外甥,小时候大姐的苍白和呵护,种种的艰难,请原谅她要去救大姐的。

    沈星竭力稳住情绪去写,但写着写着,根本控制不在。

    写到最后,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写了一句,“吾心悦于汝,永远如昔。盼汝长安,永永远远。”

    满腔爱意倾注笔下,这个男人,她真的真的很爱他啊。

    只可惜。

    沈星心里难受极了,她不是傻子,沈星知道,这次之后,两人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是的,她确实打算出城之后,就不再让景昌回来了,不管如何,让二姐二姐夫直接带着他走。

    她还能怎么办?

    裴玄素的人生不仅仅只有爱情。

    而她也是。

    沈星缓了一下之后,她心里明白这件事其实就是个脓包,既然存在,它早晚会被挑破的,无法避免。

    她恍然景昌的沉寂无声,不知何时起他很少来寻她,因为来找她很大几率会见到裴玄素。

    景昌在惶恐,日日夜夜不安。

    沈星一思及此,又想起裴玄素的立场和情感,她作为一个夹心人般存在,内疚心疼,又愧疚自责铺天盖地淹没她整个人,情感翻搅在一起,她整个人都被撕开成两半了。

    人活着真的太难了。

    但不管如何,不理景昌最后能不能成功离去,沈星心里很明白,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她和裴玄素之间已经出现了一道如鸿沟般的巨大的沟壑了。

    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解决,都只能走向两个极端,两人再也回不了从前了。

    她身上还流着景昌一样徐家的血脉,正常人会迁怒,可她是裴玄素相爱的人,他此刻大概憋着翻滚的情绪又膈应难受到了极致吧?

    沈星摇了摇头,她掩额闭眼,片刻之后,睁开,把写好的第三页信纸晾开,她提笔在下一页信纸上顿了一下,终究是刷刷地写起来了。

    对不起,你有其他生命之重;我也有。

    我绝对不会落入敌手,让别人用来要挟你和朝廷的。

    老刘的蜡丸,我已经带在身上了。

    所以你若收到什么信,切记不要相信,都是假的。

    当然,我很可能平安归来的。

    最后一句,“对不起,万万珍重”。

    相对于前面情感难以自抑,最后一段,简洁而短暂,把事情写明白就是了。

    沈星到了今时今日,已非吴下阿蒙了。

    她心里明白,这有可能是明太子诱她出城的阴谋;甚至当年高子文矫令暗阁,景昌领命,背后也不排除明太子的影子。

    这可能不是巧合。

    当然,当时肯定不会是针对她和裴玄素。但还有大姐和楚淳风在。

    沈星刚才套在牙齿外侧的蜡丸是剧毒。

    裴玄素必要时也需要死士,这蜡丸是老刘研发的,沈星见贾平他们在老刘的指导下操作过,她记得怎么用。

    其中回来正院拿兵刃换衣服什么的都是幌子,沈星最主要回来拿的,是这枚蜡丸。

    这一去有可能是永别。

    但她能不去吗?她不能,大姐多年如一日为他们苦苦支撑着,殚精竭虑筹谋,种种温柔的爱与艰难、痛苦和悲伤。

    亲情也是人世间无法取代的。

    大姐二姐景昌他们给予她十数年如一日的竭尽所能爱和保护,她回馈以同样深深的爱和不顾一切的奔赴营救。

    就算就此死去,沈星也不会后悔。

    只是思及裴玄素和先前的希冀以及甜蜜,她心里真的难受极了。

    曾经,沈星以为幸福美好就在她的前方,她只要一伸手,再勇敢地坚持一把,她就可以抓住它了。

    但其实到头来,她突然发现,原来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幸福和美好的生活从来没有靠近她,她的一切憧憬都不过是假的。

    沈星想着想着,她心里真的很难过,命运从来没打算放过她。她多么地努力,跑来跑去,结果发现自己还是在原点。

    那一瞬间,沈星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那段她再也不愿意想起的无助惶恐的记忆,心突然缩成一小团,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然排斥想起这段过去。

    这一刻,沈星真的很崩溃。

    她忍不住扔下笔,蜷缩在椅子上,用力抱住了自己。感觉自己还是那个弱小可怜的小女孩,从来未曾改变过。

    她真的恨明太子,为什么要操纵别人的人生,把这么多无辜的人拉进泥沼爬也爬不出来。

    她也无力于命运,这一瞬,她甚至有些心灰意冷。

    沈星抱着自己很久,秋季的正午,她穿得也不薄,但她却感觉到冷,孤孤单单,一个人的冷意。

    她怔怔盯著书桌上的一点,直到听到院内另一道地道门所在的倒座房出现的动静,徐芳邓呈讳等半院子人立即掉头往那边拥过去,紧接着从倒座房出来的十几个身穿禁卫普通甲胄但个个遒劲的中青男子。

    高邵槐等女帝的暗卫小队终于到了。

    沈星立即跳起来,她匆匆把晾干的信纸全部装进信封里,冲进隔间洗了脸,拿着信封直接开门走出去。

    院子里有留守的近卫,不过先前人手紧缺的原因,留下来都是年轻的小子。

    沈星拿着信,走到一个脸熟的十六七岁小子的面前,把信递给他,郑重说:“给裴玄素。”

    她声音还有些沙哑,眼白充血,但神情已经恢复平静了。

    把信交给对方后,她直接带着人,匆匆带头走了。

    ……

    沈星这边和张陵鉴联系密切,她带着人化整为零出城,圣山海那边并没有任何人可以察觉。

    但沈星联系张青、梁喜、何含玉及其他关系密切并确认没有问题的熟悉女官朋友们的时候,后者立即就调拨自己在别庄和府邸的人手借给她了,赵青还搞了炸药包等军用的物资,她以前掌着监察司,这些监察司都有私库据点备有,以备不时之需的。

    赵青是神熙女帝外甥女的关系,她开的权限很大,很多东西连严婕玉等人都是没有的。

    赵青几乎把所有需要的□□、炸药包等有可能用上的东西都给她配齐了。

    赵青和梁喜何含玉等人一听大怒,赵青也面露愤慨,梁喜她们简直破口大骂,都要和她一起去,但沈星劝住了。

    女官们作为裴玄素和投靠勋贵的纽带,现在很重要的,待在军中更合适,还是不要出去冒险了。

    赵青梁喜她们也知道,最终只得留下来了。

    但她们能派遣的可信人手,都全部交给她了。

    沈星很动容,有时候她转念想想,觉得自己这辈子也都值得了,虽命运愚弄她,但新的一辈子回来,她亲情爱情友情和心腹的手下全都有了。

    也算不枉此生了。

    在傍晚的时候,终于等到何含玉的人风尘仆仆赶来,沈云卿去放好了账册也折返跟着传讯汇合了,个中沈云卿发现的异常询问这些就不细说了,反正很快接受现实,所有人都一条心去救徐妙仪母子了。

    最后一波何含玉的人一到,他们立即就动身了。

    而这个时候,明太子这边已经明确得讯,沈星已经顺利出城了。

    明太子这边暗中窥视,他非常精准,命人盯着梁喜何含玉等和沈星等交往密切的女官,军中盯人不易,那就盯着她们的府邸别院。

    沈星如果出城筹集人手,她必会也只能找她人脉这边的人的。

    沈星他们非常小心谨慎,防范着呢,但这么多人进出门墙,总会留下一些动静痕迹的。

    两仪宫,升平殿。

    偌大的宫殿内,浓浓的药味刚刚开窗散去,明太子已经穿上的薄的银鼠皮毛斗篷,正半躺在窗畔的美人榻上,朱红槛窗推开小半扇,他冷冷擡目看着暮色残红,笼罩小半个皇城以及府邸民居檐瓦。

    由于没有张陵鉴的放水,明太子这边进出远没裴玄素那边方便,尤其现在,不管张陵鉴和裴玄素都盯得死死的。

    但先前明太子这边和张陵鉴协商后,是有一个进出城墙去往大军传令和处理外面事务的明面渠道的,另外还信鸽,人被钳制窥视难以动弹,但通信渠道却是通畅无阻的。

    徐景昌的顺利迅速进出东都城,现在让明太子更加确定无疑,张陵鉴已经倒戈了。

    明太子接过信报一看,眉目淬冰一般的冷。

    但这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明太子蓦地坐起身:“很好。”

    沈星终于出去了。

    他问:“冯渊等人准备好了吗?”

    站在躺椅前肃然而立的人不少,张隆出列,“啪”一声拱手,肃声:“华乡伏牛岭郊道及冯渊等人业已准备妥当!!”

    绝对不会有任何纰漏!

    不管是沈星,抑或裴玄素,只要途径此地,都不可能逼避得过去。

    华乡和伏牛岭在京畿南的远郊,荒野的位置。

    比较接近玉山行宫那边,不过这么说不对,正确的说法是竭尽京畿南通往兰亭州的那个环山平原的大豁口。

    这个大豁口,是大批人车南出京畿的必经之道。

    而从京畿去往大豁口,也有好些必经之道。

    这个华乡伏牛岭就是其中一个。

    比起过去常年不在京城的裴玄素,还是自小长于宫墙的沈星,或者其他人,没有人任何人比明太子这边更熟悉南郊大豁口一带的地形了。

    因为明太子这边曾经私下摸索和改建玉山行宫和圣山海底下的地道和水道水闸,在这里很长很长的时间,他本人都来过多次。

    涉及运输、观察、留意望风等等的操作,所以这一带的地形简直是滚瓜烂熟。

    但这点却正好是被人所缺少的,因为大豁口地处远郊,谁没事儿跑去那边陌生地方熟悉地形呢?

    华乡伏牛岭是一个不起眼,地势特点不为人所知,非常非常利于伏击的。

    从京畿南门附近去往华乡伏牛岭,快马疾奔,大约耗时四个时辰左右。

    不管是沈星,还是裴玄素,哪怕后者身手佼佼随扈者众多又厉害,也必定会失陷。

    前者必被擒住!

    而后者,只有人来了,他必定被伏杀!!

    思及此,在场者都不禁一阵心潮起伏,现在沈星已经是肯定会往大豁口去了,他们不禁想得到更多,薛如庚说:“殿下,您说裴玄素会追出去吗?”

    在场的张隆秦岑等人立即看过去。

    其实在秦岑这样的武将和开国顶级勋贵二代看来,他其实觉得有点没把握的,秦岑妻妾不少,他没法理解这样的情感。

    明太子挑了挑眉,计划顺利,他难得阴黑转多云,心情好了一些,但这个问题吧?

    明太子想了一下,答案是不知道。

    明太子这辈子从没有遇上一个像沈星一样的人,他也没经历过爱情,先前固然根据裴玄素的性格有过一些大致猜想,但不管这个人还是这种感情都距他太过遥远了,变数太多,不好说。

    他先前的猜想,不过是根据一个同样被黑暗和泥沼层层包裹,永远不可能见到光明的人。如果遇上了一个这样掏心掏肺对他的人,会有什么反应,才大致猜度罢了。

    但现在另一头偏偏涉及了裴玄素的母亲的惨死了。

    谁知道这个人的份量能占多少呢?

    明太子皱了皱眉:“有可能去,但至少大半天后吧;但也有可能不去。谁知道呢?”

    明太子拧眉话罢,神色一敛,他眉宇中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凌厉,沉声吩咐:“传信冯渊等人,人午夜时分就到,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纰漏!”

    “必须生擒徐妙鸾!!”

    张隆薛如庚等人几分激动的神色一收,肃容沉声:“是!”

    ……

    从东都南门的近郊去往华乡伏牛岭一带,要四个时辰左右。

    从现在开始不吃不喝,快马疾驰不停,约莫午夜能到。

    深秋的暮色笼罩着,金乌渐沉,有一张暗黑大网无声张开。

    这个时候,裴玄素早就接到沈星那封信了。

    裴玄素去了皇宫一趟,处理了好些事情还有调整了神熙女帝懿阳宫的防卫,确定密不透风,他顿了良久,最终那双腿却像有自己意识似的,最终又回了齐国公府。

    他回到他的大书房内,狂风过境的一切已经整理完毕了,偌大的室内仿佛未曾经过他的泄愤,但裴玄素阴沉沉的脸色和胸臆间顶着的那些恨懑仍在。

    他坐在紫檀大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夕阳西下,红彤彤的半面墙的窗,室内已经挑起了灯火,非常明亮。

    他沉着脸靠在椅背上,那封信就放在紫檀大书案,匆匆装封的信,没有写封皮,也没有蜡封,就这么半开了信封口子,但浅褐色的牛皮纸信封皮上,有两滴眼泪滴落晕染过又干透了泪痕。

    沈星非常克制了,尽量不让泪水战在信封和信纸上,但当时情感翻涌眼泪滂沱,少许难以避免,她也没有时间和情绪再写一封了。

    裴玄素脸色沉沉盯着那封信有一阵,他很想忽略掉它,但他终究突然起身,探手唰一下拿起来,薄唇紧抿把信纸狠狠抽出来展开。

    第一眼入目,那些愧疚惶然道歉,反复地和他说对不起,眼泪滴把一些字的边缘都沾模糊,真情流露,她有多难受多自责,可以从这些字里行间轻易看出来。

    一刹那,抑制不住,裴玄素鼻端和眼眸突兀一阵的潮热,他的情感上得又急又快,几乎喷涌而出。

    他匆匆看过前面几页信,视线在第三页最后的“吾心悦于汝,永远如昔。盼汝长安,永永远远。”停顿了好半晌。

    他喉结急促上下滚动,吸气半晌,才唰地翻到最后一张信纸。

    最后一张信纸,只写了三分之一的短短一段话。

    裴玄素看了脸色陡然一变,他不禁紧紧攒住信纸,低骂了一声。

    裴玄素霍地站起来,狠狠地把信纸摔在桌子。

    他单手扣腰,急促在大书案后来走了多个来回。

    裴玄素紧紧咬着牙关,薄唇抿得死紧,神色甚至因情绪有些狰狞。

    徐景昌的事情还没结束呢。

    这件事情,他是绝对没法原谅!他是必定要杀了徐景昌为母亲兄长复仇的!

    而沈星肯定会阻拦,她必然打着让徐景昌出城离去的主意。

    裴玄素爱沈星吗?当然爱,他很爱很爱她,爱得过去都恨不能把心挖出来给她看般的爱。

    但有多爱,他就有多愤恨,看,这就是血缘的力量啊!沈星无条件站在徐景昌那边维护保护他!

    哪怕徐景昌是害他母亲如此的惨死的人直接动手人之一。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裴玄素甚至不能深想,他总是钻牛角尖般的往那个方向狠狠地想去,他甚至痛恨沈星为什么姓徐?那么美好的一个人,身上为什么会有徐家这种恶心的血脉!

    裴玄素恨不得沈星在就他面前,他要恶狠狠地摇晃她,恨声质问她。

    把她偏向徐家的所有东西都掏出来,让它们都不复存在!

    但这是不可能的。

    短时间内,裴玄素真的没法和沈星一如既往了。

    另外,徐景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

    他必须处理。

    哪怕两个人的情感就此鲜血淋漓。

    否则他觉得他对不起他黄泉路上的母亲。

    裴玄素恶狠狠把封皮也摔在大书案上,冯维和孙传廷送信进来后就一直立在书案前的两侧,他厉声:“马上派人去把她追回来!”

    “沈云卿徐景昌要去救只管让他们去,她不许去!”

    就算没有这封信,裴玄素也要立即遣人把沈星截回来了。

    裴玄素可不是什么酒囊饭袋,这么凑巧的时候,为什么那些孩子突然就找到沈星这里来讨差事?从而和赶赴东都城内急切求援的徐景昌碰了个正着。

    裴玄素可从来不相信什么凑巧。

    他中午把整个大书房狂风扫落叶般踹了一通之后,稍稍下了愤恨,他立即就下令去查。

    果然很快查出来了,那些孩子很积极很关注外面的事情和局势变化事真的,但前几天开始,就有个照顾洒扫的仆役怂恿他们,说他们长大了不如去讨差事。

    这个仆役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沈云卿徐景昌该去冒险救人就去,该去死也去死,可裴玄素不会让沈星去的。

    再如何愤懑伤心,一个大问题还未解决,但他当然要先把她截回来。

    算算时间借人召集人到现在时间差不多了,信也看完了,他立即厉声下令人去。

    冯维和孙传廷对视一眼,冯维有些什么想说,但他张了张嘴,最后重重呼了一口气,急忙掉头冲出去了。

    就剩孙传廷在室内。

    孙传廷是冯维三人中年级最大的,都快三十的人了,他年纪比裴玄素都还大些。

    孙传廷一向都比较寡言的,稳重可靠,但又比较安静的大男人。

    孙传廷有妻有子,他的妻子此刻还在昌州翘首盼着他,月月书信不断。

    对于感情和婚姻,他比没成亲的冯维以及妻子已经改嫁只留下孩子给父母带着的邓呈讳要深刻太多了,也有成算太多了。

    他无声深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站出来,轻声对书案后叉腰低头站着阴沉脸不知想什么的裴玄素说:“夫人不会回来的。”

    亲姐外甥生死未卜,徐妙仪甚至很可能是最后一面了,几乎所有亲人和亲信全部去冒险救人,她怎么可能一个人回来呢?

    除非,您亲自去追,倒还有可能。

    裴玄素倏地擡头,那双凌厉的丹凤目锐利,他现在的气势在心情不虞的时候,连冯维孙传廷等一起长大走到今日的心腹都不敢捋虎须。

    但孙传廷壮着胆子继续说:“夫人,夫人也很难的。”他轻叹了口气。

    而且真不关沈星的事。

    只是迁怒……唉在所难免。

    而且后续,孙传廷想想心里就沉甸甸的。

    但后续这些都说早了,孙传廷看着裴玄素长大,他很清楚他的性子,裴玄素这会儿是没法过自己这一关了,除非他服软愿意退一步,否则这摊子很难收场。

    所以孙传廷很焦急,他想着先不管如何,赶紧先劝裴玄素马上出城去追沈星回来。

    沈星和裴玄素的经历,两人的感情刻骨铭心,不管徐景昌死不死,两人这辈子都是要纠缠在一起的。

    孙传廷很理解裴玄素的情感,但现在的局势千钧一发,有可能会出现的危险,他怕,裴玄素将来会后悔,

    有机会追悔还好,孙传廷就担心……怕追悔莫及。

    悔之晚矣。

    孙传廷旁观者清,他几乎百分百肯定,别人去是不可能把沈星追回来的。

    要裴玄素现在低这个头很难,但再难他也要劝。

    孙传廷喃喃:“就算您对夫人有迁怒,也功过相抵了。”

    是,这一关情感上是真的很难过去,但沈星对裴玄素,多好哇,一开始那毫无保留的帮助和救赎,几乎拯救了裴玄素整个生命轨迹。

    “至于徐景昌,”因为沈星,孙传廷终究对其客观理性一些,“唉,可恨该死,但终究也是个可怜人。”

    孙传廷深呼一口气,他撩袍单膝下跪,拱手低头,而后擡起脸:“主子,徐景昌其行可恶,但其情可悯,他是不知情奉命被利用的。要不,您给徐景昌应有的惩处,就不要取他性命罢。”

    劝裴玄素去追,也不是这么去了就行的。

    这件事情,终归得有个处置方案才行。

    裴玄素就这么去了,难道把沈星绑回来吗?将来呢?杀了徐景昌后,又或许徐家在营救徐妙仪母子的期间死了人,以后夫妻还做不做?

    现在事情是撞在一块了,想要最好的解决它并且没有后患,亟待拿出一个真正的方案来了。

    这件事其实没什么法子能解决的,只能徐景昌等人奉命行事,是有人假传诏令利用了他们,如果不涉及个人情感的话,按律去惩罪的话,他们也罪不至死的。

    只能裴玄素去稍退一步,这个死结才有可能全部打开,有一个好的结果。

    孙传廷心里很焦急,但他说得已经够多了,他不敢看裴玄素脸色,低头俯首,无声起身,站到一边去了。

    孙传廷确实非常了解裴玄素,害母之仇,尤其曹夫人死得是那么地惨,还有那么多他父亲的心腹近卫们。

    要裴玄素这么快想通去理智惩处,去退一步谅解,几乎是不可能的是。

    他确实是打算,派人硬捉拿沈星回来。

    可裴玄素没有增派人手,沈星可能回来吗?

    她大姐就此去死,倘若其他的亲人因这次殒命,她可能这辈子都原谅不了被迫茍且偷生的自己。

    唯有裴玄素增派人手,让营救行动不会失败,保护她,甚至陪同她一起去。

    去追回沈星这件事上才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外面冯维在急促奔跑,急切地安排人,甚至有人匆匆跑回他们轮值住的大房间里,把涂了迷药的飞针和巾帕都取出来备用。

    他们明知道结果可能麻烦,但当务之急必须先把沈星带回来。

    其实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的,裴玄素对沈星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况且这件事情真的和沈星没什么关系的。

    督主已经下令高邵槐了,徐景昌将会被杀死,也不知道这件事会演变成怎么样?

    但不管如何,裴玄素是绝对不可能放手沈星。

    两人风雨携手偎依,那么难那么艰辛才走到今时今日,怎么可能放得开手?

    不少人心里在咒骂着这该死明太子,还有这个该死的局势,所有事情都撞在一起了。他们心里很隐忧接下来会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遗憾事情。

    但不管如何,他们能做的是,得赶紧把夫人带回来。

    个个都很焦急,怕沈星出个什么事,到时候连回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们督主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该是真正悲恸的一生了。

    冯维简直急疯了,他给孙传廷使了个眼色,让对方在里面劝人,他在外面急忙安排人手,甚至忖度着,下了好几个僭越的小命令。

    大家奔走着,应和声,脚步声,纷杂一片。

    孙传廷一语毕,裴玄素头脑嗡一声,他不可抑制擡起头,死死盯着孙传廷。

    孙传廷不敢擡眼,微微垂首,退到一边去了。

    裴玄素不禁紧攒住拳,外面的动静他也听见了,他多聪明的人,几乎秒懂了冯维等人的情绪。

    一想到沈星可能出事,他心脏霎时紧缩成一小团,又梗又痛,整个人一阵不可抑制的战栗。

    和沈星这辈子怨怼不再相合,也不是他能够承受的。

    可是!要他退一步去谅解这件事,谅解徐景昌,他真的做不到啊!

    母亲垂死的一幕,阴云盖顶淫雨霏霏的苍凉,他徒手挖劈了指甲,挖得双手血淋淋,终于找到了那卷包裹着她的破草席。

    湿透了,被拉出来,草席散开,露出披头散发赤身果体慢慢施虐青紫痕迹的尸身,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灰云盘旋悲雨弥漫的天空,死不瞑目。

    他痛苦跪地,悲恸大哭,抱着她离开了尸堆,用手挖,用沈星递过来的树杈刨,挖了一个湿透的土坑,把她埋葬。

    她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漂亮丹凤眼,永远被草席和黄土覆盖,他再也看不见了。

    裴玄素只要一想起那一幕,铺天盖地的悲伤难以自抑。

    他知道徐景昌是奉命行事,是被矫令利用的,他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此刻孙传廷跪地诚恳谏言,字字句句拳拳忠诚和隐藏的急切关怀,他心里也很清楚明白。

    他知道孙传廷这个提议,是最好的办法,是解开这个死结的唯一办法。

    但他真的做不到啊!

    他真的没有办法张嘴去表达自己谅解徐景昌,更没有办法做到去派人营救那该死的徐家人啊!

    尤其那还是明太子弟弟的妻子以及后者和徐家女生的孩子。

    裴玄素紧紧攒着双拳,这一刻手背青筋暴突,真的快难受死他了。

    裴玄素往后退了一步,他情绪剧烈起伏之下,都没在意身后的檀木大书架和木桁,生生往那边一撞,直接把木桁都撞翻在地,重重地磕了他的左边额头一下。

    可正在这个时候,左额一痛,这位置的底部和后脑像被人重重抓了一把的,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突然灌进了他的脑海,一刹充斥满满,倏地翻转了起来。

    在裴玄素情绪最剧烈起伏一刹,他突然看遍了“那人”一生最后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