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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满逃婚记事 正文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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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话说回来,此时的许清桉并不知晓,背上的黄脸胎记少女将会成为他的此生挚爱。

    他只想赶紧找地方休息,检查少女的伤势,等俊生带人来救援。

    雨势逐渐转大,许清桉咬紧牙关,加快步伐,迅速找到一处山洞躲避。

    他刚放下少女,便被对方吓了一跳:她的脸糊成一团,布满黑黑黄黄的泥水。除开脸,她的脖颈、手掌也在掉色,如同一支正在融化的黄色蜡烛,着实惨不忍睹。

    许清桉:……这位救命恩人真是与众不同。

    他原想置之不理,却又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袖子轻轻抹开她的脸颊。

    随着他的动作,少女的本貌徐徐显露。她眉如新月,羽睫纤长,唇不点而朱,雪肌吹弹即破,一张俏脸丰润玲珑。再看她的手,十指尖尖,柔弱无骨,显然从未做过粗活。

    不用猜也知道,她定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小姐,因或这或那的理由乔装出门,意外与他产生交集。

    许清桉身为恒安侯世子,自记事开始,周围总有各式各样的绝色女子。只他志不在此,惯来心若磐石。面前的少女固然年轻娇美,但落在他眼中,亦与常人无二。

    她救了他的命,他用金银珠宝回报便是。

    他仔细检查起她后脑的伤势,微肿,无渗血,应当没有大碍。

    他松了口气,转过身,简单处理好腿上的伤,随即背靠墙壁,望着洞外稠密的雨帘陷入沉思。

    路成舟可控制住了贾松平,将其党羽一网打尽?俊生能否搬来救兵,沿着他一路留下的记号,赶在天黑前找到这里?时值立夏,夜里的气温不低,但他和少女都受了伤且浑身湿透,他尚且能忍,却怕少女会熬出病来。

    “倒霉蛋。”他如此评价:“偏偏遇上了我。”

    少女双眸紧闭,对外界的动静毫无察觉。随着时间流逝,她两颊浮现酡红,唇瓣像上了口脂般艳丽。

    许清桉探向她的额头,果不其然,掌心一片火热。

    “竟比我想得还要弱。”他摇摇头,道:“娇贵小姐,何苦出来遭罪。”

    不管怎样,她是受了他的连累。许清桉想从她包袱中找件干衣裳替她盖上,环顾四周后发现,包袱失去了踪迹。

    好在洞里有堆干燥的树枝,他取出怀中用油纸包好的火折子,点燃树枝,为山洞增添一丝光和暖。

    他试着摇醒少女,“姑娘,醒醒。”

    少女纹丝不动。

    他又道:“你生病了,需要脱下外衣烤干,否则湿气入体,会病得更加厉害。”

    少女轻咛一声,意识逐渐转醒。

    他再接再厉,“你若迟迟不醒,那便只能一直烧着,烧成傻子也不无可能。”

    少女艰难地擡起眼皮,神色茫然地望着他。

    “醒了?”许清桉平静道:“快脱外衣去烤火吧,我会守着洞口。”

    他转身往外走,背影挺拔,走路一瘸一拐。

    瘸?

    少女被触发了关键字,眸光倏然清明,一个飞扑上前,死死抱住许清桉的大腿,大声喊道:“少爷!你不要气馁!我一定会帮你重整旗鼓,将伤害你的人都踩在脚底下的!”

    许清桉:……

    他试着拔了拔腿,拔不动。他又试着推开少女,推不开。

    他道:“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更不是你的什么少爷。”

    少女仰着一张小红脸,异常坚定地道:“不,我没认错人,你就是我从小伺候到大的少爷。”

    开哪门子玩笑,看她一身的细皮嫩肉,像是伺候人的料吗?

    许清桉道:“姑娘,别闹了。”

    少女道:“少爷,你也别闹了。”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在地上跪着,四目牢牢相对,陷入诡异的僵局中。

    许清桉下意识地认为对方动机不纯,所谓的“救命之恩”,或许是她故意设下的圈套,好借此接近自己。可当他望进那双几乎清澈见底的眼眸时,另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

    莫非她是被石头磕坏了脑子?

    他道:“你既说我是你家少爷,便得拿出切实的证据。”

    少女道:“那还不简单?我从小跟着你,对你的事情了如指掌。”

    许清桉问:“比如?”

    少女道:“比如你幼年丧父丧母,身世坎坷。”

    许清桉:“……”

    少女又道:“比如你左腿有疾,走路一瘸一拐。”

    许清桉:“……”

    少女跟着道:“比如你从小被亲戚们欺压,造成你性格扭曲,愤世嫉俗。”

    许清桉:“……”

    她说得句句不对,又仿佛句句全对。

    他狐疑地眯起眼,问:“那你来说说,我姓甚名谁?”

    少女信心满满地吐出三个字:“蒋小明!”

    许清桉嘴角一抽,“回答错误,我叫许清桉。”

    少女听着有些耳熟,便道:“是少爷新改的名字吗?清道桉列,天行星陈,确实比原先的名要好。”

    许清桉见她张口便是《东京赋》,愈发肯定她出身不凡,但任他百般否认,少女仍咬死是他的贴身婢女。

    他深吸一口气,“你先起来说话。”

    少女松手想要站起,岂料双腿一软,再度跌回地面。

    她扯着他的袖子,晕乎乎地道:“少爷,我,我站不起来,浑身没力气。”

    她蔫头耷脑的模样可怜极了,换作普通人定要心生怜悯,出言安抚一番。

    单就许清桉无动于衷,“那你躺回地上继续休息。”

    “嗯。”少女自然地吩咐:“那你收整下先。”

    “……”

    听听,这是婢女能说出的话吗?

    许清桉懒得跟个病人计较,扶她坐到火堆旁。少女双手抱膝,困倦地道:“少爷,我先睡会,等雨停了你喊我。”

    “嗯。”

    少女闭上眼,呼吸平稳地睡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倾向许清桉。

    许清桉往后一避,她便扑了个空,倒在冰冷粗糙的地面。饶是如此,她唇边仍带着一抹笑,一抹天真而餍足的笑。

    片晌后,他扶她起来,靠在自己肩膀。

    “罢了。”他淡淡地道:“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

    翌日天初亮,俊生带人找到山洞,当他看清洞内的情形后,差点没惊掉下巴——

    娘亲嘞,公子怎么搂着个女的一起睡觉,还睡得那么熟,连有人进来都没察觉?!

    他刚要扯着嗓子大叫,被旁边的中年男子抢先一步,“世子爷,您还好吗?”

    许清桉缓缓睁眼,神色不惊地回视。

    中年男子恭敬作揖,道:“世子爷好,鄙人是日升当铺的掌柜,名叫庞博涛。此番救应来迟,还请世子爷恕罪。”

    许清桉道:“无碍。”

    “公子。”俊生忍不住插嘴,“您怀里的小姐姐是哪位?”

    小姐姐?

    许清桉垂首望去,见少女正倚在他怀中睡得香甜。他松开环着少女的双臂,顺势试过她的额头,热度并无减退。

    庞博涛观察敏锐,忙道:“世子爷,我带了大夫同来,就在外面候着,随时等您的吩咐。”

    “先出去再说。”许清桉对俊生道:“去喊个人进来,背她跟我们一道走。”

    俊生内心有许多好奇,却也明白这会不是问话的好时机,点头道:“公子稍等,我这就去喊人。”

    他特意喊了名强壮的男子进洞,“你去背那位姑娘,小心些,千万别磕碰着她。”

    男子喏喏应是,待看清少女的容貌,面上涌现惊艳之色——

    她长得可真水灵!

    他咽了咽口水,正打算抱起少女时,许清桉道:“你退下。”

    男子一愣,“世子爷,小的……”

    “退下。”

    男子讪讪离开,庞博涛见状道:“世子爷,不如由我来背这位小姐,您看如何?”

    他年约四十出头,相貌端方,文质彬彬,看起来相当正人君子。

    许清桉本想将少女交给他,奈何少女揪紧他胸前衣裳,死活不肯松手。

    俊生撸着袖子道:“公子,您看我的,我必能够把她扒拉开。”

    他气势汹汹地上手,还没使出全力,便见少女的手腕红了一圈。

    俊生傻眼,“她是豆腐做的不成,我稍稍拉一把就这样了?”

    他小心觑着许清桉的脸色,“公子,我要继续吗?”

    再继续,人没被扒开,恐怕她的手腕得先受伤。

    许清桉用行动代替回答:他横抱起少女,跛着左腿,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俊生和庞博涛亦步亦趋地跟着。

    “公子,需要我扶着您走吗?您要是没力了就说一声……”

    “世子爷,您当心脚下,前边有石子和积水……”

    *

    日升当铺已有百年历史,其实力雄厚,黑白两道通吃,在岭南地区名声响亮,令官府都忌惮三分。

    而今,它的掌柜庞博涛站在堂内,对着主座上的年轻男子毕恭毕敬。

    “世子爷,昨日我收到俊生的口信后,便立马带人去搜寻您的踪迹。另一边,我配合路校尉等人,命人在城中搜索,将躲在妓院地窖中的贾松平成功抓获。”

    “做得不错。”许清桉道:“路成舟人在何处?”

    “路校尉接管了晏州衙署,正与其余的兵尉大人整顿人员,您可要我派人去请他来?”

    “暂时不用。”许清桉喝了口茶,问道:“马建树那边可有消息?”

    马建树便是晏州知州,亦是贾松平的上峰。

    “他从大前日起便称病躲在家中,不知是听到了风声想避嫌,还是真病得下不来床。”庞博涛问:“世子爷,您觉得他是否参与了谋害您的计划?”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有人通报:“世子爷,马知州在外头求见。”

    庞博涛冷笑,“他倒是消息灵通,看来还是病得不够重。”

    许清桉道:“一州之长,能尸位素餐,却绝非童钝夫。”

    庞博涛道:“世子爷言之有理,据我所知,这马建树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才会养出贾松平这等蛀虫。”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许清桉道:“请他进来。”

    庞博涛传过话后,主动退到许清桉身侧。

    不多时,一名身着官服、体态臃肿的中年男子入内,气喘吁吁地拜倒:“世子爷,我向您请罪来了!”

    许清桉道:“马大人是晏州的父母官,怎能向我这小小监察御史下跪请罪?快请起来,莫要折煞我。”

    话说得谦卑,他神色却是轻怠,眉眼间难掩嘲谑。

    马建树笑不如哭,“世子爷,您是奉了圣上的命来晏州视察,无论品阶大小,我都当敬您如上宾。只可惜我识人不清,被贾松平这狗东西蒙蔽了双眼。他不仅欺上瞒下,贪赃枉法,还敢瞒着我谋害于您,我知晓真相后是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啊!”

    许清桉单手支额,漫不经心地望着他。

    马建树继续表演,“世子爷,请您明鉴呐,我近日身体不适,已连续三日在家中休息,我的妻子和大夫都能作证!我当真对贾松平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他说得口干舌燥,极力与贾松平划清界限,生怕被“误会”牵连。

    许清桉转问庞博涛,“庞管事以为如何?”

    庞博涛笑道:“我等一介草民,哪有资格对官场之事评头论足?还是等世子爷回京,亲自向圣上与老侯爷禀明,等待他们的评判才好。”

    马建树脸色煞白,此刻才是真正地悔不当初。他平日里好逸恶劳,对下属疏忽管教,致使衙门内部乌烟瘴气。许清桉奉皇命来晏州巡查,没过几日便查出贾松平违法乱纪的事实。他因惧怕被牵连,便默许了贾松平杀人灭口的计划,期望能粉饰太平,继续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马建树当然知晓许清桉是老恒安侯的孙子,但他认为廉颇老矣,不足为惧,前世子能死,现世子也能死。横竖天高皇帝远,等许清桉死了,他们随便编个死因搪塞京城就是。

    万万没想到,老家伙神通广大,手长得能伸到日升当铺!这下可好,许清桉没死,贾松平被抓,他的好日子是彻底到了头。

    马建树痛哭流涕,一下又一下地扇着自己,“怪我有眼无珠,怪我一时糊涂,世子爷,求您大发慈悲,饶了我这回吧……”

    庞博涛嗤道:“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许清桉半擡着眼皮,面上隐有厌色。

    庞博涛会意,“马大人,您请回吧,世子爷身上有伤,大夫叮嘱了要多休息。”

    马建树哪敢说不,万念俱灰地掩面离开。

    许清桉道:“派人守好他。”

    “是。”说完正事,庞博涛打起旁的主意,“世子爷,今晚我在东央酒楼设了宴,并请花家戏班的台柱蕊姑娘来唱戏,不知您能否赏脸赴宴?”

    “你高看了我。”许清桉意味不明地道:“我瘸了一条腿,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庞博涛一本正经,“您误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单纯是为您接风洗尘。”

    许清桉突然问:“庞管事今年贵庚?”

    庞博涛道:“回世子爷,鄙人今年四十有三。”

    “可娶妻生子?”

    “鄙人十八岁便娶妻生子,后又收了三房妾室,共育二子三女。”

    “当祖父了?”

    说起家中小辈,庞博涛不禁喜笑颜开,“当了,犬子是四年前成的亲,隔年便为家中添丁增口。如今我有一对孙子孙女,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

    许清桉道:“三世同堂,庞掌柜真是好福气。”

    庞博涛见机道:“人之一生,费力劳心,所求不过是子孙绕膝,阖家欢喜。反之,即便坐拥金山银山亦是无趣。”

    “说得没错。”

    庞博涛见他未有抵触,便更进一步,“我没记错的话,老侯爷已年过花甲,想必极盼着世子爷娶妻生子。不知您可有中意的姑娘家?倘使有,不论出身,收进房里红袖添香,亦是人生乐事也。”

    许清桉道:“既是乐事,又怎能我一人独享?祖父虽年事已高,依旧精神矍铄,老当益壮。若能纳几房年轻美妾,生儿育女绝不在话下。”

    “?????”

    许清桉又道:“你将这话原封不动地转告他,与其指望我传宗接代,不如他亲身上阵,岂不美哉?”

    庞博涛目瞪口呆,差点怀疑是耳朵出了问题。这这这,这是为人孙辈能说的话吗?简直是大逆不道,无可救药啊!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被世子爷牵着走,老侯爷暗中指派给他的任务,世子爷早已洞若观火。

    造孽哦,这祖孙俩,老的他惹不起,小的他也惹不起。

    庞博涛硬着头皮道:“世子爷息怒,是我自作主张,多嘴多舌惹得您不快,老侯爷对此全然不知。”

    许清桉不予置评,“我还要在晏州停留几日。”

    庞博涛忙道:“世子爷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您有任何事吩咐我就好。”

    “嗯。”

    “您身上有伤,光有俊生伺候怕是不够,我特意从府里调了两名心灵手巧的婢女……”

    婢女?

    许清桉联想到某位少女,也不知何等大户人家,能吃得消她那种“婢女”。

    “公子!”俊生小跑着进门,“小姐姐退热了,人也醒了。”

    “正好。”许清桉道:“庞管事,让你府中的两名婢女去伺候她。”

    “是。”

    庞博涛嘴里应是,心里却唉声叹气。什么心灵手巧的婢女,那分明是他精挑细选出的良家子,想让世子爷充分领略温柔乡的美好。可世子爷见招拆招,完全不给他发挥的余地。

    问题来了,传言世子爷从未近过女色,里头究竟有何内情?

    该不会是……

    庞博涛的表情变得古怪,巧的是,俊生脸上的神色也很怪。

    俊生道:“公子,小姐姐怕是用不着她们伺候哦。”

    许清桉挑眉,“莫非她吵闹不休,难以相处?”

    “这倒没有。”俊生道:“她醒后不吵不闹,修养极好。但是吧,她口口声声称是您的贴身婢女,要拖着病躯给您准备晚膳去。”

    “……”

    “我没法子,只得带她去了小厨房,谁知道转个身的功夫,她竟把厨房给点着了。”

    “……”许清桉问:“她伤到了吗?”

    “人没伤到,但烧完厨房,她又喊着要去给您整理卧房,我怕她再闯祸,便赶紧跑来找您。”俊生用指头点点脑袋,问:“公子,您遇见她的时候她便这样吗?”

    非也,初见时她眼明手捷,是个灵巧机敏的正常人。

    许清桉自知无可推诿,道:“带我去见她。”

    众人来到少女休息的院子,还未站定,便见一道身影夺门而出,蒙头冲撞上最前头的许清桉。

    事出突然,两人双双跌倒,许清桉负责当肉垫,对方则完好无损地靠在他怀里。

    “公子/世子爷!”

    “少爷!”怀里的人仰起脸,开心中带着一丝埋怨地道:“我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