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第78章太傅邀约
怡然轩位于半山处,是一座三开间的布局。单檐为卷棚歇山顶,两侧山墙连着游廊。
外形雅致兼有古拙之美,在不同的角度看见的风景各不相同。于此地俯瞰山脚下别庄另有一番趣味。
轩内有各种匾额、对联与书画点缀,看其笔力皆为名家名作。
中间庭院有一小池子植有青莲朵朵,院角四周并有假山、芭蕉丛及翠竹,尽显含蓄、典雅之美。
“明弟,听说这次诗会谢家有意选一些门生。”年轻男子凑到方明耳边小声道。
方明的瞳孔瞬间放大,心跳砰砰作响,连堂兄方聿都忍不住瞪大眼睛。
方明将人拉到一旁,这样的大事堂兄听见就算了,再不能让别的人听见。
“表哥,你哪来的消息?”方明拽着钱恒的衣袖,压着嗓子急切问道。
方聿忍不住环顾四周,这里里外外的竞争对手估摸得有五十来人,还不包括一些暗处的。
钱恒自己念书一般但他家有钱,加上出手大方。不论什么身份的人,只要给他有需要的消息就能拿到一笔丰厚的赏金,在圈子里都是出了名的,因此消息便比别人灵通许多。
钱恒一得到风声,马上就来告知外祖家的两位表弟。
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方家两个都是念书的好苗子,若是将来有出息,他们钱家也益处。
“八九不离十,老太傅的意思。”钱恒便道。
方明与堂哥方聿皆大喜,二人心里已经飞快盘算着等会诗会开始,该如何拔得头筹,入了谢太傅的法眼。
方聿想起中途被绊住的林泽,难掩庆幸之色,“那位林秀才也是个有力的竞争人,当日能得墨居先生的青睐,可见不是简单的人物。”
方明非常认可,好在当时跑得快。
当事人林泽表示,他已经懵了……
见老者有家人来接,林泽当即想借机抽身,迅速想出一个赶路的办法。现在路上几乎没有人,该走的全往怡然轩去了,林泽已经打算直接跑着去。
在老者的孙儿朝他行礼谢过后,林泽已经做好撩起直缀的下摆,随时一个原地助跑。
“小友,咱们聊得投缘,不妨一块去屋里坐坐?正巧老夫也爱下棋和算数,咱们切磋切磋。”老者却回头叫住了林泽。
林泽一整个懵逼,他记得自己跟老者说t过很想参加诗会来着。并且在刚才的聊天中,还提到自己是全家的顶梁柱,一定要努力学习才能保家中平安无忧。
谢宁没想到祖父这般喜爱眼前的年轻人,他错愕片刻便亲自邀请林泽,“华璋托大,称一句贤弟。祖父难得有如此雅兴,为兄诚心相邀,光临寒舍做客。”
“老爷子、华璋兄,我不是不想去,就是能改个时间吗?我想去瞧瞧诗会,墨居先生给我这个帖子,不可辜负他老人家的一片心意。”林泽迫于无奈把书社老者的名头搬出来,谢太傅的亲弟弟总该好使吧。
他大致能看出眼前这爷孙俩很有来头,但事情有急缓之分啊。
老者还挺意外地看他一眼,见其拿出帖子,便借着孙儿之手看了看,脸上的笑意更明显,“小友,老夫能推荐你入谢家族学可安心?”
林泽简直惊呆,这人能量也太大了吧。
文风鼎盛的地方,果然到处藏龙卧虎。
有这话,他还去什么诗会,连带他爹考进士需要的资料和指点的人都一并解决了。
“那、那是真的吗?您可别诓人,我很容易当真的。”林泽知道自己在老狐貍面前,就是个傻鸟。
心里有什么小九九,不能搞弯弯绕绕那一套。直白了当说出来,还能给人忠厚老实的印象。
谢太傅拂髯大笑,他就是喜欢林泽这种务实、有良知的人。从林泽选择留在原地陪他,谢太傅已有初步断论,又经过一番交谈完全能确认此人品性。
活到他这把岁数,若是这点判断力都没有,太傅这个位置他能坐那么久?
今日若是换旁的人,就算留在原地陪他聊天,谢太傅若是看不上眼,也不会主动攀谈邀约。
谢宁见祖父甚少这样开怀,自打在京发生一些事后便时常忧思伤怀,偶尔能听到他念叨,“奸臣误国,没有实干之人…”
生于大族,谢宁见识远比常人多,他知晓祖父说的奸人误国是怎么回事。朝中党同伐异,打得鸡飞狗跳,民不聊生。即便是祖父差点都没能保住晚节。
“贤弟怎么称呼?今岁几何?”谢宁话语间,便亲切了几分。
林泽回过神来,见礼道,“小弟林泽,字清珩,虚岁十五。”
“那我这声贤弟没喊错,适才愚兄失礼,竟忘了介绍自己,谢宁,字华璋,虚长你三岁。”谢宁含笑道。
谢太傅见两个年轻人这么快就熟络起来,便催促道,“咱们赶紧去屋里坐坐,我还想问问你那些养生之道。”
他是性情之人,在朝时不得不八面玲珑。致仕后,这把岁数了全由自己心意。否则这一大把年纪,身子还不爽利的情况下怎会自个儿出来溜达。
“清珩还有此等不传之术?可得帮帮祖父调理身子。”谢宁一听这个马上就生出好奇之意,说什么都得把林泽拉走。
谢太傅可是族中最厉害的大旗,他撑得越久对家族帮助越大。
且如今朝代更叠的关键时刻,谢家没有了这根定海神针,只怕危机四伏中,难以保全自身。
林泽就是个蠢人都猜出眼前这俩在谢家的地位。连谢太傅亲弟弟都能鸽,除了本人,也是没谁了。
不用争破头走高考独木桥,直接硕博连读,导师还包就业,你说谁能拒绝这种泼天的富贵?
反正林泽差点没笑歪嘴,用极强的自制力才勉强压住嘴角,别高兴得太明显。
走路时,林泽脚步飘一点没关系,有长直缀挡着,但表情管理要到位。
此时太阳有些晒,几人行至一处小院,分坐于偏厅茶室两边。
厅中博古架上错落摆放着各种古瓷器皿,屋内家具皆以乌木、檀木所制。
四面有雕花木窗,此时皆由下人一一推开,外头的景色纷纷涌进屋中人之眼。
造型古朴的木雕茶几上袅袅茶气升起,谢宁的书童将三盏茶轻轻置于三人跟前,又有仆妇将一盘盘瓜果点心端于桌上。
“你竟是逃难而来。”谢太傅擡眼看他有些讶异。
林泽道,“是的,今年战乱城破之际,全族逃难而来。一路颠簸,幸得祖宗庇佑,大部分人都保住性命,在桃花坪安家。”
谢太傅适才见林泽进屋后,对那些摆件、饰物眼露欣赏之色。知晓他家族长估计有些来头,只不过如今落寞了。
“桃花坪在哪一带?”谢宁问。
林泽以此处别庄为定点,跟他们大致说了地方。
谢太傅示意林泽喝口茶水,“此为今年新摘的清明茶。”
林泽在公司上班那会不怎么喝茶,倒是考上单位后,跟着喝了两年,对茶有一定的了解。
“香味浓郁,口感醇厚,是好茶。”林泽放下茶杯,简单点评道。
这个茶在他喝过的里面,也算有独到之处。
谢太傅点头,心里对林泽现在的家境大致有了判断。能在边境喝得起茶的,家教亦不错,家族应当有一定的实力。只可惜那边文风不盛,缺乏底蕴,林泽在学识上仍有许多路要走。
“去拿我的小册子来。”谢太傅对立于一旁的管家道。
林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要下棋吗?
路上谢太傅问他平日喜好什么,林泽毫不犹豫说下围棋,对方也表现出很大的兴趣。
谢宁倒是早已了然的模样,与林泽解释道,“祖父手痒了,每日都得玩一下算术游戏。”
“你爷爷我当年在户部任职时日最久,每日与算术打交道,这习惯养成,一日不看就心痒。”谢太傅呵呵笑道。
他也算是找到一种乐趣,不伤身还能保持头脑清醒。
林泽在心里嘿一声,算账啊,他行啊,属于专业特长了。
“晚辈很好奇这算术之道的乐趣。”林泽也附和一句。
谢太傅看他一眼,科考中并没有什么算术题,即便出也是当年的考官有所偏爱。
比方说他担任时,便特意加一道九章算术里头的考题。
此后,因他所在的派系生存艰难,若不是有他这个太傅在前头撑住。只怕被人连根拔起,哪还有轮到担任主考官的差事。
谢宁故作神秘道,“清珩,祖父的算术游戏并非一般的玩法。”
林泽没想到还不是鸡兔同笼这些题,当即不免有点紧张起来。
很快一本装订好的册子被管家小心放在谢太傅跟前。
林泽看表面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信息。
谢太傅瞧了眼对面两位小年轻,有心试一试,翻开其中一页。
“前两日我又想出了几页好玩的,你们俩来试试。”说完他就示意管家拿来两套纸笔,将自己手上的册子推到两人跟前。
林泽定睛一看——这不是数独吗?
不过谢太傅这个是简易版的,九个格子,其中四个他写上数字。
“小泽是头一回玩,小宁,你给他说说。”谢太傅含笑道。
谢宁当即朝林泽解释一番,“此为九宫格,需依据已知的数,填一到九之数,不可重复,使其每行每列,用加减乘除后得数都一样。”
林泽相当震惊,谢太傅竟然自己摸索出数独的玩法,而且在这个时代来说,他出的这个题,很有难度。
谢宁见林泽好似惊慌之色,心里也觉得,祖父一来就让没有任何经验的林泽玩,此种堪比解九连环的游戏,实在有些欺负人,“清珩别怕,我也是玩了好些年方才摸着些门道,你头一回,只当玩乐便可。”
“多谢华璋兄,那我便试试吧。”林泽一脸认命道。
实际上心里在想,等下要比谢宁晚多久解出,才算表现得处于让人有点小惊艳,但又不太夸张的范围。
毕竟人家谢宁都玩好几年才摸到门槛,你一个从来没接触过的,上来就碾压有点过分。
而且这种踩着谢宁的脸面上来的事不能干。人设是憨厚纯良不错,但又不是缺心眼、没眼力劲。
管家将纸笔置于两人跟前,谢宁非常善解人意,“祖父,清珩头一回玩,让他先看看题目吧。”
谢太傅没有异义,悠闲喝茶,不时撚起一块点心,慢慢品尝。
林泽给谢宁一个感激的眼神,低头认真看题目,虽然很有把握。但是提前看,能把答案算出来,全记在心里,更有助于掌控节奏。
约莫一盏茶(10分钟)的时间,谢宁开始提起笔在空白的纸上写写画画。
林泽余光瞧见后便紧缩眉头,专注地瞎算一通。绞尽脑汁想想还有什么能绕个几圈算答案的。
谢太傅看似随意,实则一直观察二人的情况。
见林泽一开始摸不着门道,后面越来越顺手,思路也从胡乱试一试变得越发清晰。
谢宁轻呼一口气,将手中狼毫笔置于侧前方黄釉山字型笔架上。
他没有t急着高兴,而是仔细检查。待到真正无误后,又朝谢太傅看去。见祖父露出赞赏之色,方才真正松快。这次明显比以往的状态都要好,速度快,且思路清晰,几乎没走什么弯路。
谢宁很满意自己的表现。
接下来,祖孙二人都将目光汇聚在埋头苦算的林泽身上。
只见他已经填满一大半,后面的两个格子反复计算,填了几次错误的数字,终于圆满。
林泽装得不容易,拿着笔在犹豫要不要做核对验算的步骤。最后还是放弃,带入一下非专业人士,经过这么高强度的计算有点失误也是合理的,不至于被谢太傅在这个地方扣太多印象分。
“实在汗颜,清珩已经尽力。”林泽誊写上答案的纸张,双手递于谢太傅。
谢太傅拿起两张纸,二人的答案有所不同,他要仔细算一遍才知是否正确。
在此期间,林泽和谢宁二人低头互视一眼,皆有种等着老师公布答案的紧张和同学之间背着老师做鬼脸的默契。
谢太傅放下二人的答案,面上并没有什么情绪浮动,只随口问林泽,“你为何科考念书,只因族人生活不易?”
林泽想起当初对世子说过的话,他当时是情急之下,想着就算死在世子手上,也得给林家留下点好处,就当报恩。
人世间太多疾苦,林泽这一路以身入局真正体会到那种痛楚。
“学生的妄言,说出来怕惹人笑话。”林泽低头笑笑。
谢太傅探寻地目光看去,“这儿就咱们三人,你只当说笑闲谈,不碍事。”
谢宁也附和,他很好奇这位如此年轻的读书人会有怎么样的志向。
“公忠体国,实心用事。”林泽黑眸清亮、话音不大,说出的话却令人吃惊。
林泽梦回当年学习近代史时那股无法抑制的澎湃心情。
“甚好!甚好!临老临老还能遇到这样的年轻人,实在是上苍眷顾。”谢太傅先是愣神片刻,而后畅快大笑。
谢宁看向林泽的眼里,更多几分惊奇。看祖父的意思对林泽很满意。
“蒙谢老夸赞,晚辈言语轻狂,上不得台面。”林泽再次自谦道。
“这是大忠大义之言,怎会上不得台面?我这些日子都在别庄,你若得空可来寻老夫说说话。”谢太傅温声道。
这话抛橄榄枝的意图已经很明显,林泽虽然不确定自己表现能不能让谢太傅收入门下,但对方的好感已经毫不掩饰。
“晚辈欣喜至极。”林泽作揖道。
“老夫作派较为随意,不必拘谨多礼。我这把岁数你再喊我谢老,我真是要老了。”谢太傅笑呵呵道。
谢太傅打算给林泽一些时间,来仔细瞧瞧确定是否要收入门下。
林泽一时没领悟他的意思,是不要叫他谢老的意思吗?那叫太傅大人?但听着也不是这意思。
谢宁看了眼祖父,接过话头道,“清珩若在学业上有所困惑,可与祖父请教一二。”
林泽懂了,认可了自己的人品,后面要考察学业上的能力。这是好事,愿意给机会。
而且就算最后没能成功,林泽也是谢太傅指点学业的人,在外头称一声恩师,不算他说错。
想到这里,林泽起身行礼,“谢师请先受晚辈一谢。”
“来来,坐下喝茶。”谢太傅受礼,默认这层关系。
三人闲谈了约莫半个时辰,管家进来行礼说道,“老大人,二老爷请您过去。诗会过半,您得露个脸。”
谢太傅摆手表示知道了,转头对林泽道,“老夫去瞧瞧,你可要一同前往?”
林泽知道谢太傅有意擡举他,而自己也很需要这个机会,在桃花坪站稳脚,“全凭谢师安排。”
其实谢太傅在考察林泽的同时,自己何曾不是在看对方。认了这个恩师的名分,以后林泽跟谢家的关系可就不一样了。
古代搞连坐制,谢家要是不靠谱,林泽也很危险。连坐制,师徒关系是重点对象之一。
通过观察谢家这位顶梁柱和未来的接班人,可见谢家家教严谨,作风偏正派。
林泽才敢继续深交,否则大家保持普通关系就可以了,林泽有的是办法拒绝这种机会。
旁边的管家听得‘谢师’二字,擡眼往林泽身上看了看。
“阿爷,那我们陪您去诗会。”谢宁示意林泽跟上,两人一左一右扶着谢太傅。
“小泽,你于诗词一道上如何?”谢太傅边走边聊。
林泽头皮一紧,“我父亲曾评,匠气过重,灵气不足。”
“噢,那也不甚打紧,老夫也没什么诗才。”谢太傅洒脱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