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第144章小鬼难缠
安庆府规定的乡试投卷时间是三天,在第一天,林泽、谢宁并谢家私塾另外挑选出的三名族人互结,前往府衙报名。
中国人骨子里就是赶早不赶晚,这一天半夜就已经在报名点外头排起一条长队。
谢家是及其有经验的,他们派自家仆役同样早早去占了个好位置。
等府衙那边的办事员上班,林泽他们一行人坐马车刚好到。
“咚咚咚——”
府衙报名点专门设置的一排桌椅,衙役们鱼贯而出。
其中一名官差猛敲手里的铜锣,示意在场的士子们安静下来。
“安静!——听收卷大人训话——”官差大声喊道。
而后便从中间站出一名身着正七品青色官袍的人,只见他蓄长须,瘦长的脸型,
“本官乃负责本届安庆府乡试收卷事宜,众考生听令。
安庆乡试,诸生务必在三日内投纳试卷,逾期不得参试。
如有考生包纳代办,即行严究惩治。”
投卷即报名。
收卷官说完,一挥袖摆,便有一群办事员应声而动,全都去到自己的岗位桌前。
各种笔墨纸砚、浆糊刷子封卷用的工具都摆齐。
旁边还有许多官府制式的木箱,看来是用作存放考生报名资料的。
根据朝廷规定,各府收齐本届考生信息。
本府学政负责组织人手将考生编造成册,在规定的时间内送到京城礼部。
而礼部将会根据各府送来的名册,在士子报名会试时详查文册。
核对无误才收卷,那考生方可报名成功。
“爹,这好几年积下来,能参加乡试的秀才怎么说也有一千之数吧。”
还坐在马车车厢里的林泽,一想就头大了,那这一次恩科,竞争对手也太多了。
古代科考,全程人工操作,这么庞大的考生规模,出现一点小问题在谁身上,那都是关于前t途命运的大事啊。
林泽对自己的运气,一向不敢太信任。
林郁盛今天是陪儿子来的,听得这话,不由失笑,
“你多虑了,乡试可不是哪个秀才都能来考的。那得经过各县县尊大人考核,才学品性皆优方可。否则人人来考,府城哪能忙得过来。”
“?”
林泽听完这话,才意识到,原来科举考试也实行分流制度。
童生人人能考,但考秀才就开始分流。
要取得报名资格,你得是本县童生中排名前百分之几,县衙才给你开文书去报名。
否则一堆人,乌泱泱都去考。
各地府城哪有那么多的人员、物资可用?
为了省钱省力,先在各地刷下一批本就实力不行的,也免得那些人去白费银钱。
“爹,那各县应该有相应的名额吧?”
林泽很快就想起录取指标,根据安庆府辖下各县区的教育情况,在分配报考数额上总不能平均吧?
林郁盛边掀开帘子看不远处排队的情况,一边点头,“这是自然,具体是安阳县有多少,我也不大清楚。咱们出来时,告示还没出。”
“扣扣扣!”
“公子,我们大少爷遣我过来同您说一声,快到咱们了,请您下来。”车厢门被小厮敲响。
林泽父子俩马上回道,“这就来。”
“文书一应物件都拿全了。”林郁盛再次确认道。
林泽轻拍小包袱,“爹,都在呢。”
他们报名要准备相关证明,比如县衙开的证明林泽可参与本次乡试的文书。
林泽取得秀才功名的文书,以及由村中五户邻居、村长、里正那边按过手印。
用来证明林泽家户籍真实、没有犯过道德品性上的严重错误,家世清白等。
“泽哥儿,快到咱们家了。”谢宁身上没拿包袱,旁边两个小厮手里抱着一个小箱子。
在他旁边已经站着另外三位谢家秀才,他们身旁都跟着各自的家人陪同而来。
见林泽父子俩点头,谢宁朝族人招呼道,“那我们走吧。”
一群人来到代为排队的谢家仆役位置上,他们同谢宁行礼后,有序回府。
熬了大半宿,每个人都累得两眼迷糊。
谢宁让随从小厮给每个人都发下赏银,很快就到他们了。
办事官全都是人精,见谢宁排在前头,“宁少爷安好,劳请在此处填写亲供内容。”
说完看了眼后头,将五份空白卷面呈给谢宁。
“有劳大人。”谢宁双手接过,微笑道谢。
“您客气,在旁边的桌案写,注意要用小楷,仔细别写错地方,要在此处落笔。”
办事员在林泽五名考生凑过来坐下时,便仔细说清楚要怎么写。
谢宁五人再次道谢,大家写白卷信息前,先将相关资料交给另外一人核对。
填写时,林郁盛也谨慎地再次给林泽他们说细节,
“此处以此写姓名、年龄、形貌、籍贯。这边写诸位曾祖父、祖父、父亲三代的姓名,且要注明三代的存殁情况。你们中可有出继者?”
出继就是过继别户的情况。
见众人摇头,旁边的办事官也含笑说了些官府的操作,
“待你们填好,我们核对无误,就会将此卷送往学政大人处。
卷尾需盖上印卷官大人衔名的印章,卷面及接缝处盖安庆府府尹大人印鉴。
待科考当时,还会将送入内场的试卷每页都再加盖监察官大人印防,以杜绝不法者盗换试卷。”
这些细节,普通人是不知晓的。
但稍微有些门道的都极为清楚。
林泽听完,心里大为震惊。
他手里拿的竟然是考试当天要发给自己的答题卡!
现在他们自己填写考生信息在卷首,官府那边核对他们是可以参加考试的秀才。
将会在这张白卷上各负责不同查验内容的部分要盖章确认。
这些答卷上的字都是考生自己写的,因为报名要求本人来现场写。
这样不仅可以避免三场下来的试卷被人掉包或者弄错,甚至防止有人替考。
也就是报名本人来,因为五人互结,大家都是熟人互相作保。
不是本人马上就被发现,谁也不敢跟不熟的人。
出现任何问题,大家等于全军覆没,谁也逃不了。
而这上面的字迹也可以作为证据,避免有人冒名顶替答题,那这张答卷上就会存在两种字迹。
在这个过程中,各个经手部门都要按照严格的流程盖章交接,以备哪个环节出问题,追溯责任。
林泽五人小心写着,办事官那边一刻不停去核对考生提交的信息是否符合报考条件。
若是别人,肯定要先核对再给填写白卷。林泽他们省下等待核对的时间,是沾了谢家的光。
人家办事员是看在谢宁的面上,相信他们没什么大问题,在核对时就给他们填写信息。
待林泽他们写好,又仔细检查,确定没有问题,才交给办事员查看。
办事员还要对比他们提交的文书与填写的内容,进行核对。
一切都对得上,本人样貌也亲眼看过。
办事员方才小心收起五人的白卷,放入官制木箱存放。
“宁少爷,这是你们五人的卷票。乡试当日,凭票入场,还请妥善放好。”办事员笑眯眯道。
谢宁再次道谢,“有劳大人,这是我们五人缴纳的卷费。”
说完,身旁的小厮十分客气地递上一个锦缎荷包。
那办事员只接到手里,便笑开了花,刚才没白忙活一场。
按照朝廷规矩,乡试每人是五两,五人就是二十五。
而他手上荷包的重量,至少是翻倍的。
他和旁边的同事分一分,还是赚大发了。
林泽看着手里这张作用类似现代准考证的卷票,长约二十厘米,宽十五厘米。
上面印有卷票二字,两个字的中间还盖有‘某字闱’红戳。
下面还有一个方框,是办事员手写的姓名、日期、编号等信息。
林泽看到自己的外貌形容,身瘦高,无鬓,面形长,面色白,无黑痣。
很好,一看就是个病弱书生的样子。
票面上盖有大大小小不同的官方防止伪造的印鉴,还用一个红笔写的‘文’字。
大概意思是,今收到考生林泽赴安庆府填写履历,投卷一本,合行票给该生收执。
真是非常牛批了。
林泽真是要认真说一句,古代人不是傻,人家只是科技没有现代发达。
“诸生凭此票赴龙门,听候查验点名领卷。你们要收好,若无此票,即行扣除。”林郁盛在大家好奇看卷票的时候,叮嘱一番。
三位谢家的考生,虽然家里已经早说清楚,但都谢过林郁盛的好意。
“大少爷,我等这就回学堂,先告辞。”三人是合坐一驾骡车过来的。
谢宁点头,“回去当心些。”
“宁哥儿,我们去城里办事,这卷票还想请你暂代保管。”
林郁盛示意林泽把东西给谢宁,外头什么人都有。
万一这东西遗失了,真是哭都没地儿。
谢宁理解,接过卷票,给旁边的小厮小心装到盒子里,“谢德陪你们去,他对府城很熟。”
守在一旁的谢德听到谢宁点他名,利索走出来,朝林泽两人笑了笑。
“好,多谢宁哥,那我们先走了。”林泽拱手。
谢宁抿唇微笑,眉目舒朗。朝父子俩挥挥手,转头上了自家的豪华马车。
下人们收好踩凳,放下帘子,一众小厮护卫就位。马车缓缓掉头,驶回谢府。
“老爷、公子,你们想去哪?”谢德问道。
林郁盛道,“咱们去镖局。”
东西他们已经准备好,便不浪费时辰到处闲逛。
一行人坐车很快就来到一条街区,谢德介绍道,“这边有许多镖局,去路过安阳县的有两家。”
“好,那我们先去瞧瞧。”林泽点头,拎起一个包袱,他爹手里也有一个。
林郁盛也点头,“小哥你在车上歇歇。”
“那小子把车停到那边的树下。”谢德四处瞧,很快就找到目标。
林泽父子俩下了车,“爹,咱们先去问问价钱。”
两人出门时,老爷子、老太太把家里大半的银钱都给他们带出来了。
五百两。
“你们乡试考完,两人上京城的话,那可是天子脚下,什么东西不贵?
这银钱你们拿着,家里留个几十两应急就成,平日里也没什么花销。
再说,老太太我那箱子里还有些值钱的玩意。你们一去就是大半年,出门在外,没银钱是不成的。”
老爷子也说,“盛哥儿你要去谋个官位,那吏部的门进去就得花钱打点。实在有多的再带回来就是了,迟早也要交到你们爷俩手里。”
就这样,他们带着一箱银钱出门科考。
老两口可不习惯把t攒的银子换银票,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和金子。
像他们说的,银票可不安全。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是皇帝大老爷开的票号,都不稳当。
票子成废纸的事他们老两口可是真真切切见识过的,只有真金白银在什么时候都管用。
老两口给的五百两银子是有二十两金子,剩下三百两银子。
这年头一斤银子是十六两,三百两银子有差不多十九斤,再加二十两金子是两斤重,总的有二十多斤。
这还是全部纯银,很多时候都是一大串一大串的铜钱混合着,那更重了。
“呵呵~”林泽走着走着,突然笑出声。
“怎么了?”林郁盛不解道。
“无事,爹,我就是突然想到一些有趣的事。”林泽摇摇头。
他想起某些傻瓜电视剧,主角偷几百两银子怀里或者袖子。
编剧过来!你给我表演几十斤的银子揣身上,怎么不被人发现!
“过来一点。”林郁盛突然握着林泽小臂,往路边拐出去。
林泽眼尖,马上扫见街道上一家搞特价的杂货铺摊位前。
有个小偷挨着其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男子,手里动作很快。
那书生背着包袱,只认真在挑选摊位上的蜡烛。
“他在偷钱!”林泽马上低声道,目光变得锐利,马上就要过去抓人。
林郁盛见林泽要多管闲事,马上加大手劲将人拉走,“你莫要多嘴,那些地痞流氓心眼极小,睚眦必报。咱们若是得罪他们,平白惹一身骚。”
林泽心中有一股火气,他看那书生衣着简朴,想必家境一般。
来这府城科考,不知要吃多少苦。
银钱被偷,那是天都要塌下来的。
脑海里不由浮现落云驿站柳纶的模样。
林郁盛见儿子愤懑不平,待走远后,叹声道,“爹曾经去府城科考时,见过出手相助的。
结果被那些地痞流氓暗地里报复,那人所住之客栈被他们摸清楚。
竟暗地里将泻药混到那位士子的饭食中,导致他因病无缘科考。
这一耽误就是三年,你说,人有几个三年。”
林泽不是个初出茅庐的学生,他知道小鬼难缠,心里还是不免难受。
他是亲自参与这场残酷的科考厮杀的,知道一路走来有多难。
两人情绪不高,简单询问两家镖局后,发现价钱差不多,就选了出发日期最快的。
出门后,林泽路过刚才杂货铺的摊位时,眼睛不由四处查看。
结果在一个摊位门前对方杂物的地方,瞧见那个书生,那落寞地瘫坐在泥土路上。
“爹,我去看看。”林泽转头就朝他爹说,神情坚决。
看清了这是一个身形削瘦的书生,面色偏黑,估计没少下地干活的。
“走吧。”林郁盛拗不过孩子,心里想着,大不了花点银子。
林泽蹲下去轻声问道,“兄台,你怎么了?”
“啊?”那书生慢吞吞擡眼,有气无力。
“在下今科乡试考生林泽,兄台你没事吧?”林泽打量他身上应该没有什么伤。
听到这话,书生激动了起来,“我、我银子被偷了,适才瞧见那摊子上的蜡烛比别的地方便宜,买些,能晚上多念会书。谁曾想,我钱袋子不见了!”
“想必是城里有些小偷小摸的人,兄台你想必头一回来府城,这林子大,什么鸟都有。人没事就好,你被偷了多少银钱?”林泽问道。
“十两!还没入考场,我身上的银钱就没了!我、我考不成了,我对不住列祖列宗!我爹种地耕田,娘养蚕织布,熬坏了身子给我攒的路费!”书生沾着泥巴的双手抓着脑袋,使他看起来很狼狈。
林泽父子俩眼底闪过不忍,两人蹲在书生两旁,“没事没事,投卷了吗?”
书生崩溃了一会,到底是多年念书,科考到秀才这一关,情绪慢慢冷静下来,“林兄我名梁祖沛,宜县人。适才失礼了,我无事。”
“梁兄心性坚韧,眼下更是要好好念书,方才一吐浊气。”林泽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这是他自己的。
“林兄这是何意?”梁祖沛瞪大了眼睛。
林泽偷觑了眼他爹,含笑道,“我和爹路过碰见梁兄,咱们同科考试,我信梁兄日后定然飞黄腾达。今日这银子借你,日后你可要三倍奉还。”
梁祖沛愣住了,满脸不可置信,这是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
“梁兄,拿着啊。我得回去温书了,你定要高中啊。”林泽用袖子遮住银子,将其塞到梁祖沛的怀里。
林郁盛温声叮嘱一句,“小心些,回客栈温书吧。”
“多谢…多谢林兄!”梁祖沛含泪道。
父子两起身离开,没瞧见几个游荡在人群中的地痞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心里舒服了?”林郁盛偏头看向儿子。
林泽抿唇微笑,“爹,你可真好,看着我花银子。”
“就当结个善缘。”林郁盛笑了笑。
“小心!”
突然有个衣裳褴褛的男人从转角处,飞快往林泽这撞来。
他好像在被什么人追,没看到迎面走来的林泽。
林郁盛面色一沉,直接往前冲两步,一脚将人踹飞出去,“好你个恬不知耻的,竟然敢故意抢人!”
他看清了,这是那伙人中的一个。
那小偷被踹得倒在地上,捂着头,唉唉地叫唤,“杀人了,杀人了!”
林泽反应过来,三步做俩,过去将人扯起衣领,强行把他拖起来,“来,报官去。”
小偷听得此话,先是佯装放弃挣扎,待林泽回头跟他爹招呼时,顿时全身全力,挣扎开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周围看戏的人顿时明白,这个小偷心虚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