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第213章师恩如山
林泽随小厮一路来到暖阁。
这个地方,在府城参加乡试那段时间,林泽已经进出多次,不需要人带路也知道怎么走。
进入暖阁所在的院子后,林泽四人在廊下避风处暂时等候,小厮去通报。
不多时,林泽见其折返,恭声说道,“林老爷、林公子,老太爷有请。”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见状,不必多问,一会只有人带他们去歇息暂坐。
“有劳小哥。”林泽谢道。
迈脚跨过门槛,林泽心里已经开始忐忑起来。下意识扭头去看看他爹。
林郁盛给儿子一个鼓励的眼神。
来到外间,是谢管家,“老奴问林老爷、林公子安,许久不见,二位可好?”
林泽快步向前,心中也很欢喜,“我们一切都好,您老也康泰。”
谢管家含笑点头,做出请的手势,“老太爷在里间,听得六爷那边遣人来报信,说你不多时便到,高兴得很呐。”
“我也高兴,我好久没有见老师了。”林泽眼睛一直往里看,迫不及待要见恩师。
“二位请。”谢管家道。
林泽进来后,只见里间的炕头上,谢师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身上盖着一条毯子,旁边的矮几上,热茶冒着白气。
听见动静,他慢慢睁开眼皮,目光虚散了一会方才凝实,落在前方五步外的人身上,“泽哥儿。”
林泽心头一酸,疾步过去,跪在老人家跟前,“不孝弟子林泽,拜见恩师!”
林郁盛随后跟上,两手作揖,深深鞠躬行礼,“晚辈林郁盛,问老大人冬安。”
谢太傅在谢管家的帮助下,俯身向前,轻摸林泽的脑袋,“快快起来,老师如今手脚不大利索,这样可不方便你我说话,赶快坐炕头上。郁盛也是,快把孩子扶起来。”
林泽偷摸擦干净眼泪,和他爹一起到炕上,朝谢师方向盘腿坐着。
谢管家帮两人倒上一杯热茶,然后在谢太傅的示意下,带一群下人离开暖阁。
“天冷得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谢太傅温声道。
林泽两人听老人家的话,喝下大半杯。
经过这一下子,林泽的情绪也调整好了,“老师,我好高兴,回到安庆府,就能见到您。”
谢太傅笑了笑,眼睛已不似从前清透。
冬日白天里光线也不是很好,暖阁里点上灯笼和蜡烛仍然不够光亮。他废了大劲,也看不真切林泽如今的面貌,“好孩子,听闻你高中榜眼。为师当初没看走眼,你很好。”
林泽见恩师喜欢听这些,便接着说道,“老师,我如今和爹还有宁哥都在京都任职。宁哥被选为庶吉士,同我一起在翰林院。爹通过中正榜遴选入国子监典籍厅任典簿。”
谢太傅很认真听,不时点头,“你们过得好,老头子打心底高兴。日后便是在朝当官了,凡是多留心,不懂的去请教宁哥儿他爹。”
“老师,我在京都,多受伯父照拂。特别是会试后的殿试,伯父事无巨细同我讲许多外人不晓得的东西,更劳心劳力为我讲殿试策文的要点。”林泽郑重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尽快立起来,你伯父介绍人给你认识,可多来往。当然了,若是发现不对,你要多留个心眼。有些东西,人走茶凉,人家也不见得还念我这老头t子的情。”谢师缓缓说道。
“嗯,我会记住的。”林泽认真道。
“你们初进官场,头一件就是把自己的分内事做好。别人争权夺利,你如今羽翼尚未丰满,切不可贸贸然加入。另外,做了什么出彩的事,受到皇帝嘉赏。记住那是上锋的功劳,你只是沾了光。”谢师道。
林泽知道,这是一位老政治家在向他传授最简单、也是最重要的生存法则。
“当今天下仍不太平,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战事频发,内忧外患。”谢太傅叹声道。
林泽有些不解,“老师,外患学生略有耳闻,是否指的是边境战事?可内忧又是什么呢?”
谢太傅靠在软枕上,为林泽分析时局,“与先帝血脉最近的不止当今陛下一支,旁的亲王世子,当初虽未曾起势。但皇帝这一支坐上那个位置,旁的宗亲是真的心如止水,安分守己继续做个臣子吗?”
林泽猛地想通了。
你贤王能造反,是你运气好,抓住了机会。先帝那会是内忧外患。
既然这种情况下,有人成功登上那个位置。
他们是不是也可以趁着新帝内忧外患之际,反了他。
享受过皇族富贵的,谁不惦记一下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那可是天底下最有权势、最富贵之人。
“老师,宗亲一定会走那条路吗?”林泽问道。
造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宗亲们已经有荣华富贵。不一定人人都想当皇帝,或者说有胆子造反。
“宗亲们不想走,自然有人逼他们走。皇帝自己怎么走到那个位置的,他心如明镜。如何不忌惮底下的兄弟子侄?”谢太傅道。
果然,天底下最大利益的地方,也是厮杀最惨烈的地方。
谢师的意思是,皇帝一定会找机会找理由向宗亲下手,断绝一切可能存在被夺位的可能性。
普通人就是拿把菜刀来自我防御,不小心把贼人砍流血,第一次的情况下,都得手脚发软,心有戚戚。
皇帝杀自己人,就跟割韭菜一样。男女老少,家丁奴仆,一个不留。
林泽再一次肯定自己当初的不跟着世子去造反的做法,虽然后面帮了点忙,但人没去。
“天家果真无情。”林泽感到很可怕,皇帝果然已经不是‘人’的范畴。
“你们与那些人,万不可走太近。老夫瞧你不似爱玩的性子,平日里估摸也喜欢在家里待着。”谢太傅道。
“嗯,我不爱去外头喝酒玩耍,科考后除了必要的宴席应酬,都在家里修身养性。”林泽道。
“这便是极好的。”谢太傅说话的时候有些气虚了。
“老师,是不是累了?您赶紧休息一下。”林泽担忧道。
“生老病死,乃是天命,不可违,不能强求。孩子,你记住,老夫没有办拜师宴,正式收你为弟子。外头的人只以为我是对你有照拂、指点之恩。老夫驾鹤后,你只管以普通弟子之礼,为我守制一个月。这是师命!”说到后面,谢太傅的语气重了重。
林泽咬牙点头,起身到地上跪下,“弟子谨遵师命。”
“好了,起来吧。还有一事,老夫叮嘱你。莫要为了谥号的事,在朝堂上违抗皇帝的旨意。”谢太傅道。
“老师,您为官数十载,兢兢业业,做了许多为国为民的事,皇帝竟然刻薄寡恩至此吗?您也曾助他一臂之力。”林泽气愤道。
没有“文正”,后面几个都不能给吗?简直让人心寒。
林郁盛听得满脸惊惧,儿子实在太大胆了,竟然辱骂皇帝刻薄寡恩,这是能说的话吗?
“闭嘴!”谢太傅连着咳了好几声。
林郁盛赶忙去给老人家顺背,等他慢慢缓下来。
林泽很后悔,他确实因为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这里是古代,皇权至上的封建时代。
他不该将自己现代的那种平等的思想,代入与皇帝的关系上。
既然来到这里,他也没有勇气自我了断。那就必须将现代人的很多观念搁置一边,用这个时代的道德、法律标准来要求自己、规范自己。
“啪!”
林泽扇了自己一巴掌,“老师,我知错了,以后绝不说这样的话。”
“老夫对你和宁哥儿都是一样的期望,即便仕途不顺,也要平安终老!父母亲人视你们如珠如宝、悉心培养,望你一辈子顺遂些,不是让你们一定要爬到多高的官位,给家族多大的荣耀。”谢太傅声音有些沙哑。
一旁林郁盛听完,对谢太傅生出许多的感激和钦佩,有些激动道,“谢师一语道中我等为人父母的心思。儿女成龙成凤,自然是求之不得。可也不是一定要天之骄子,方可满足父母的期盼。”
谢师看向林郁盛,两人相视而笑。
林泽往后走了两步,再次下跪,“林泽谨记恩师父亲的教诲!”
“郁盛,把孩子扶过来坐下,地面冷。”谢师说道。
林泽重新坐到炕上后,谢师不再说朝堂的事,“我听明珠信中说,她对船舶之事极为感兴趣,经常同族里的一位老叔在船坊里看师傅们造船,如今说是准备着手改进族里的福船。”
林泽听完这事,是真开心。
刚认识谢明珠时,她满脸愁容。十四岁正是活泼爱玩的年纪,她却丧丧的,做什么事都不大提得起精神。
现在竟然要改进福船了,这不就是一位伟大的造船家吗?
林泽为自己曾经给与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而感到自豪。
“三妹日后必当为嘉国的航船上做出巨大贡献,名留青史。”林泽道。
林郁盛听得很是惊奇,他没想到一个姑娘家,竟然有这般胸襟。
“老夫亦有同感。”谢太傅笑道。
三人就这样谈了将近两个小时,谢师已经明显撑不住了,林泽依依不舍提出告别。
谢太傅示意林泽将管家喊进来,“安排人将泽哥儿一家送回家。”
林泽不想麻烦,林郁盛也想出口婉拒。
“长者赐,不可辞。”谢师道。
林泽两人再次拜谢,又出去喊两位族叔,把自己从京都带来给谢师的礼物给他老人家。
暖阁里,谢太傅虚弱道,“去吧,一路当心。”
林泽一步三回首,心中大为不舍,“老师,过了年我再来看您!”
谢太傅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