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第287章踢到铁板
林泽站一旁观察大家的反应,虽然大臣们在众目睽睽之下都表现得相当坦然淡定,但眼神和小动作已经将他们的态度显露无疑。
皇帝刚才说这架纺织机是工匠所制,因此现在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林泽这个站在后面的官场新人,每个人现在想的几乎都是怎么将会制作这台纺织机的工匠弄一两架回去。或是揣摩皇帝今天在朝堂上专门说这个事,意欲何为?
“陛下——”秦正铭看准时机,见大家商讨得差不多声音渐小之时,往旁边站出来高声喊道。
大家都被他的话音所吸引,朝堂上很快安静下来。这位最近连番带头弹劾官员的秦御史,不知道又要在今日对哪一位倒霉同僚摆出花样繁多的事实向皇帝和诸臣卖力进言,不达目的不罢休。
陈辉鸣擡手示意他说,御史的职责表示检查百官、纠察礼仪,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阻止。
其余朝臣更是默许般不作声,等着秦正铭说话。
秦正铭理了理朝服,朝金銮殿上的皇帝行了一礼,“多谢陛下恩准微臣说话。臣与其他诸位大人一同见证了这架不同凡响的纺织机,此可谓是朝廷百姓之幸事也。有此纺织机,我朝之民得以更容易织出更多的布帛。万民之生计愈趋殷实。此皆陛下圣恩昭显,上感于天,方降斯福泽也!”
后面的林泽一边听一边学这种发言的套路,他怕自己等会开口辩论,因为不熟悉流程和话术被对方按着打。
所幸这些都是科举八股文的必修课,林泽回想起曾经写过的无数篇以各种角度拍皇帝马屁的文章,论这方面的文采造诣,林泽作为一甲第二名的底气还是十分充足的。
当然了,这还是按照传统的老套路跟对方你来我往。林泽在想有没有现代的招数可以借鉴来用的,他这是第一次露脸,可以玩出奇制胜那一套。
林泽想起大学时参加过的辩论赛,他今天似乎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跟那两个御史辩论的,因为有皇帝在背后支持,林泽大概率不会被强行闭麦。
“此事亦为诸亲用心辅佐之功。”陈辉鸣淡淡开口道,他的语气和神情一直都没有变化,永远一副冷冰冰、凌厉的模样,极有皇帝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t威严。
队伍里的沈清不免有些急了,怕秦正铭先弹劾林泽,把功劳抢走,自己就剩点汤汤水水怎么行?
“臣有事启奏——”沈清出列大声道,他生得虎背熊腰,但看外型一点都不像是个靠嘴皮子吃饭的御史。
陈辉鸣身边伺候的大太监看了眼皇帝,朝台下之人出言道,“准奏——”
秦正铭正欲转换话头,直指他们今天要弹劾之人,没想到被沈清来了一记闪击,令他颇为恼怒。但秦正铭不敢在这时候坏事,只能憋着一肚子气退回队伍中。
“臣闻朝纲整肃,吏治清明,乃社稷之幸,苍生之福。然今有工部郎中林泽,官居五品,不思奉公守法,勤勉为政,反倒行径乖张,肆意妄为,公然殴打功臣长平侯,致令署衙风纪颓坏。纵亲戚暗通款曲,行污受贿,买房置地,民心怨沸。臣忝为御史,职责所在,岂敢缄默,谨据实弹劾,以正国法!其上种种恶性,皆证据确凿,不容狡辩。此等官员,若仍容其逍遥法外,继续盘踞高位,必使朝纲崩坏。臣恳请陛下圣裁,速将其革职查办,昭告天下奉公守法之大义。臣不胜惶恐之至,谨于此奏明圣上。”沈清中气十足,一派刚正不阿之势,弹劾之言兼具文采与道理,让人听完后很难不相信他的话。
加上前面两天连续弹劾林泽,虽然不及今天的事情严重,但在场的人早已经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沈清话刚落下,许多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林泽身上,或是看热闹、或是愤怒、或是漠不关心……
林泽早有心理准备,眼皮低垂,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他就是个跟被弹劾的林泽同名同姓的路人甲。
陈辉鸣微擡眼眸,只见殿外已是天光大亮。
“林郎中,可有话说?”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眼珠子动了动。
林泽似乎才发现自己是主角,迷茫地擡头四处看了看,接着有些慌张地站出来,“回陛下,臣…嗯…有话说。”
这回应实在底气不足,表现过于稚嫩。才开始便露怯,已经输了一半。想看戏的人都快失去兴致了,这样的小绵羊对上饿狼一般的御史,只怕今儿出去就得被剥除这身官袍。
虞伯钧一改往日的急躁性子,反而满脸冷漠。若是以前,被人当众曝出遭人殴打这种丑事,虞伯钧早就跳脚把两边的人都臭骂一遍。
沈清一见林泽竟然是这个毫无准备的样子,顿时感到信心十足,他偏头往后面的年轻人看去,语重心长道,“林郎中你还年轻,人生之路迢迢且修远,若能幡然悔悟,修正前非,犹可重整旗鼓,慎勿自弃,勉之勉之。”
林泽一脸错愕地看向沈清,“您说的是我吗?原来适才沈御史所弹劾之人竟是在下?当真是令下官大吃一惊。”
林泽不等对方回答,马上对着皇帝的方向行了一礼,黑眸一睁,朗声道,“陛下——臣接御史弹劾之言,深感震骇与冤屈。虽御史身负监察职责,然所奏之事,纯属诬陷构害。臣不得不为自身清白,向陛下及朝堂诸公明陈心迹,以正视听。沈御史所弹劾之事,无一字一句实证,全凭一人所言,向壁虚构。臣自入仕以来,兢兢业业,忠君爱国,时刻以朝廷和百姓为念。今遭此弹劾,声誉受损事小,若因此误了朝廷大事,使陛下之信任蒙尘,臣万死莫赎。臣恳请陛下明察秋毫,还臣清白,以安臣心。使臣能继续为陛下效力,为朝廷尽忠!”
现在是双方辩论的开场白,要是开头就输了,等会互相指证和辩驳的环节就会后继乏力。
林泽这一席话完全不输沈清的话术与气势,而且是明确告诉皇帝,他今天不管怎么样都不可以输。林泽手里不仅捏着纺织机的技术,更有炼钢之术。皇帝只要不是疯了,不管如何都会给林泽兜底。
林泽突然发力,把其他人弄得一个激灵,谁知道刚才还懵懂无知的年轻人一下子变了模样,像个极富阅历、经验的官场老油条。
沈清敛起心神,厉声道,“你族叔开的杂货铺子自打你这个五品郎中上任后,每日送礼不断。这才多久,你家就已经遣人去打听附近的庄子。若非行污受贿,哪来的这一大笔银钱?别以为你们做得隐蔽就没人知晓。”
林泽笑了笑,“我的银子来路比你的脸还干净。你一个御史家里奴仆三十多个,名下宅院田产更是数不清,沈大人还是先同诸位朝臣解释一下这些钱财的来路吧。弹劾旁人之前,自己的屁股还没干净,哪来的脸?”
沈清虽然被林泽反将一军有些吃瘪,但他经验丰富很快就回击道,“本官族人所赠,与你何干?”
林泽挑眉,“本官族人亲友所赠,关你屁事?”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粗鲁,但沈清也是从县官熬出来的,虽感觉冒犯,却也没有气急败坏。
沈清不好再掰扯钱财的事,因为他发现林泽对自己家里情况颇为了解。在这方面纠缠,容易引火烧身。
“你任工部郎中后,不务正业,公然殴打朝廷忠良功臣长平侯,此事千真万确,你无从抵赖!”沈清见势头不妙,当即抛出他们手中最有用的实证。
因为林泽此人在京都的日子太浅,在京科考之时并没有什么拿来说事的。经他们仔细查问,林泽做官前不是国子监念书就是在家念书,基本很少出门与人来往,有用的东西太少。
“子虚乌有。你如何证明殴打长平侯之人是我?本官觉得是你,沈御史跑来我们工部寻滋挑事,殴打侯爷,嫁祸于人。”林泽否定对方观点并抛出一个问题给对方,反正这年头没有监控手机。
林泽这个倒打一耙的话让前面默默盘算,在过命兄弟说不过御史时该动手打,还是直接把人丢出去更好的虞伯钧都愣住了,还能这样?
“你分明狡辩,那日多少只眼睛看见了?!你脸上的伤势还能作假?”沈清指着林泽侧脸的淤青说道。
林泽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无辜道,“难不成近日脸上有伤的都是殴打侯爷之人?沈御史您又贵人多忘事了,这是你弄的啊。”
沈清被林泽这一通胡搅蛮缠弄得是满肚子气,一时竟然忘记该怎么辩驳了。
“林郎中,你就不必行如此无力的狡辩之词了。当日工部多少人看见了,你将长平侯殴打倒在地上,待何尚书到来趁机装作晕倒过去,御医可是给你把脉了的。别再说什么不是你的话。”秦正铭往某处看了眼,收到暗示后站出来接过话道。
“嗯。你们先上个给我扣这么大的锅,林泽实在惶恐。对了,我与长平侯不可能发生你所说之事。”林泽笑了笑,恢复正常语气,然后看向前面的虞伯钧。
“秦御史、沈御史是吧?”虞伯钧收到暗示,踱步过来,虎目在两人身上打转。
“我们俩可是过命的兄弟,国子监念书时就交好。本侯当日与好友切磋,你们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弹劾无辜朝臣,可见行事之乖张到了何种地步。眼看着朝上是尔等的天下了,哪个不给你们孝敬好处,就弹劾谁。还敢称朝廷忠臣?”虞伯钧阴阳怪气道。
“你、你…不可能!”秦正铭和沈清完全没想到这两人还能好,因为他们已经从国子监前学子马同春口中得知,当初虞伯钧跟林泽的仇怨来由。虞伯钧不应该趁机出来帮着他们御史踩死林泽吗?
“陛下——臣心震荡万分,还请允臣回家修养一些日子。”林泽一脸受不了打击的样子,表情转换丝滑流畅,演技十分成熟。
陈辉鸣在诸臣惊愕的目光中开口道,“允。你回去歇五日,正好朕与诸位大臣商议新式纺织机该如何推广至全国各地。望卿珍重,纺织机还需你继续改进。”
皇帝的话像一道晴天霹雳,这纺织机竟然是林泽弄出来的!难怪、难怪要给他工部郎中之位,岂不是说他们要抢的那些能制作新式纺织机,让他们源源不断挣更多银钱的东西正是握在眼前这个年轻人手里?
“臣定不负圣恩,做出更多利国利民之事。”林泽看到那些人的眼神,心里对自己暂时躲家里的想法更加确定。
“御史沈清、秦正铭诬陷忠良,罪不容赦,即刻夺其官职,削为庶民。诸臣以此为戒,勿负朕之厚望。”陈辉鸣清冷的声音传来,底下群臣罕见地无人阻止。
若是往时,定会有人站出来劝勉皇帝不要行如此之事,刚刚登基,还是先以朝政稳固为重。
但t如今大家都看明白了,这个林泽是皇帝心腹,而大家都想要新式纺织机,那就不得不掂量一二,要不要与皇帝作对。后面看得见的庞大利益重要,还是眼前一点政治上的退让重要?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答案。
而沈清和秦正铭这两个被推出来试探、享受过人生短暂高光的御史,就这样直挺挺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