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第319章事已备
接到圣旨的第三个晚上,林泽喊来自己身边目前最信得过的人,开矿的方案他已经有了初步考量,现在开个小会商讨怎么落实下去。
很快虞伯钧、石头、林沐陆续敲门,林泽请他们到烧得暖和的大炕上坐。
为了保护眼睛,林泽只要是涉及写字看书等活动都在多点好几盏灯和蜡烛,保管将周围照得亮亮的。
虞伯钧一眼就看见两张拼在一起的炕桌上摆着一套茶具并几样点心,在林泽的右手边靠墙角的地方整整齐齐放着五叠到窗的书籍,林泽前面还放着一本他平常惯用的本子,巴掌大些,揣身上随时能翻看。虞伯钧记得林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要做的事情多,要学的东西也多,就得将要紧的记在本子上。
现在虞伯钧也学了林泽,弄了本差不多大小的,坐下来后也从怀里拿出来,另外还有只手指长的毛笔,虞伯钧将林泽跟前的砚台挪过来,看到笔架上的毛笔,想了想还是得用这根短的。
“伯钧哥,如今一坐下就将本子拿出来,我和石头哥都没你快呢。”林沐笑着坐在大哥身边,也拿出一本差不多的。
虞伯钧笑了笑,已经将本子打开最新的一页,并开始着手写上日期。
石头伸手到怀里拿自己那个本子时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这里头就他念书最少,好在是能写常用的字,只是写得歪歪扭扭不好看罢了。
但石头知道他不能一直这样,林泽官越做越大,要他干的事也越来t越重要。林泽是科举殿试的榜眼,他这个族兄出去与人来往时,这样的字会给林泽丢人,因此石头现在每天再忙都得抽出空来练练字。
林泽乍一看发现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有现代人的某些感觉,估计是年轻人接受新事物的速度也快。
要是跟梁万山这个老官僚是不可能这样简单直白的,大家要照着官场的规矩闲谈叙旧、谈论一下雅事,徐徐引入主题,委婉表达见解,互相试探,抛出各自暗地里的筹码,最后协商完毕。
“这是我初步做好的计划,你们先看看,我一会仔细说。”林泽不废话将两张写了一样内容的纸分给林沐和虞伯钧,至于石头他已经相当清楚,因为是他代笔帮林泽抄的。
虞伯钧和林沐把纸接过去开始仔细看,这也是林泽最近商谈事情时的固定动作,在一开始就将要说的事列出来告知参会人。
他们发现这样的做法让大家做事又快又好,因此很快就接受了。
五分钟后,林泽开始第一项议程,“我预备将前去黑山县的人分成四大队,一为政务、二为技术、三为后勤、四为安保。政务即负责协调,处理文书、矿山等各处人员的调动安排,上通下达。一队人不在多而在精,上回见到那个黑山县县令徐茂昌不错。这一回在黑山县行事,此人不可缺。剩下的我再去府衙里寻摸几个。技术队又分负责采买、组装、维护矿上器具的人、勘探指挥的矿师以及负责冶炼的人员。这些就交给曾云他们,咱们只要等消息。后勤是极其重要的,管着一大群人的衣食住行,还有物资运输事宜,伯钧你亲自盯着。石头你那边的水泥作坊抓紧时间生产,好铺一条到黑山县的路。”
虞伯钧擡头看过去,示意自己有说话。
林泽擡手,虞伯钧说道,“我不去安保队吗?”
林泽摇头,“安保交给禁军那边,他们有陛下旨意在身,干这事正好。后勤关乎生死,旁人我不放心。”
虞伯钧一听这话,就没有再吱声。虽说自己不懂,但就像林泽所说,只管去认真做,不会就学。
不等林泽继续说,石头也看过来。
林泽示意他先说。
“泽哥儿,咱们水泥作坊眼下挣的银钱怕是不够,铺一条道要的水泥实在太多。”石头有些为难又有些羞愧,感觉没有办好林泽交代的事。
“是我疏忽了,回头我会从纺织工坊那边把钱分次给你。水泥路规划很重要,你得找人弄清楚该怎么铺。”林泽提醒道。
“嗯,我记下了。泽哥儿,我想着咱们现在的水泥路能不能只铺两边车轮走的,中间不铺。如此一来,水泥路铺得快,也能加入钢筋增加承受力。”石头小心又认真说着。
他一直管着水泥工坊,又是最早接触这东西的,自然对十分了解。虽然林泽已经将配方又改进了,加入麻杆、稻杆并碎石让水泥变得更加结实,但是能承受的重量仍然是有限的。石头琢磨来琢磨去,终于叫他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这个法子可以试一试!只铺车轮走的那两条小道,便可以从乌什县调来足够的钢筋。”林泽很高兴,石头说完后他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火车车轨,想要蒸汽机的念头真是越发强烈。
保宁府城和黑山县是接壤的,只是府城在东边,要穿过有一个县那么远的距离才能抵达黑山县,而且中间一大片盐堿地,寸草不生那种。要是黑山县的人走这条路来府城都得准备好足够的水和食物,因为中间有五天左右是没有补给的。
有了水泥车轨应该能缩短三分之一或者一半的时间。
被最敬重的人肯定,石头欢喜之心溢于言表,“好好,我会同作坊的师傅们好生试验。”
这个事情说完后,林泽就看向林沐,“沐姐儿,这段时日你那边的姑娘应当已经熟练钩织技法,接下来我有个建议,你们那里头有相当一部分姑娘是手巧心细的,可以专门设计一些不常见的款式、加以刺绣等工艺,给城里的贵人买。用料要最好的,费工费时都不要紧,价钱要高,且每一件都得是独一无二。伯钧,京城那边的销路你有眉目吧?”
服装除了走量还可以走质感,林泽去调查过,现在城里城外好些农户都在学钩织毛衣,城里很多毛衣铺收这些成品,但是价钱自然不会太高,根据衣服大小和花样的精美程度,抛去材料费一件能挣10-80文不等。
但是高端产品市场还是一片空白,林泽想挣这个钱,而且奢侈品挣钱确实快,他的矿山项目启动资金缺口大,得四处想办法,保宁府也没有什么钱。
林沐仔细记下自己要做的事,虞伯钧却提醒道,“你不若请最好的绣娘和织女给陛下和后宫的娘娘们都送一件?如此一来,还怕销路?我再往几家世交好友那一送,对了,你家在京都不是有个铺子吗?咱们可以把一些货存在那里。”
林泽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这主意不错,沐姐儿你同那两位夫人一起商议此事,这是咱们保宁府进献之物,马虎不得。”
林沐一边低头写,一边点头回应,“好,我记下了,作坊那边现在已经有将近一百名女工,我先挑一批出来专门做供给贵人的毛衣。”
这个会开了将近一小时,将议程的内容都商讨完方才散去。
“伯钧你留步。”
林沐和石头离开后,林泽踱步到窗边,虞伯钧不知道是什么事,只好跟过去。
“坐久了,站一会。”林泽解释一句继续道,“陛下让我随意调用保宁府资源,但是咱们都晓得,府衙里根本没有什么钱能动用的,对开矿来说杯水车薪。”
虞伯钧当然那清楚,因此他只说三个字:“乌什县。”
林泽点点头,将窗户推开一些,冷空气迫不及待涌进来,“朱家不会轻易给钱,我需要你亲自带孙霖跑一趟,帮我把一封信带过去。”
虞伯钧轻点头,随手将窗户关上,“好,我即日动身。”
林泽笑了笑,转身去炕桌上写。
虞伯钧没想到林泽的信是当场写的,便留在窗边等他写完。
五分钟不到,林泽就把笔搁置下来。虞伯钧都没做好心理准备,这是信吗?也太快了。
“给。”林泽就这样大喇喇地把内容露出来给他。
虞伯钧扫一眼,只看见一首诗:
春行
一枝独秀非春景,万紫千红始盛情。
桃李同芳添艳色,山川共舞唤啼莺。
这首诗林泽写得很通俗易懂,想来朱存孝没什么不能理解的。现在皇帝对朝政之事处理得愈发老练沉稳,朱家若是不懂得适可而止,那就危险了。
这次的圣旨已经释放出信号,林泽希望对方能明白这个道理,并且配合他,大家一起互相竞争,持盈守拙才能福气长存。
“走的时候把圣旨带上,他也是保宁府的官员,圣旨提到了,也该知晓此事。”林泽道。
“你这是…有意提点他们?”虞伯钧将信纸折好。
“互利互惠罢了。水泥、纺织、矿山都牵扯大量钱财,咱们为了稳定人心可以多发些给底下的人,但是自己不能贪过了。太清廉也不好,弄得咱像个圣人似的,没有那必要。”林泽道。
人一旦有足够的权势,财富会自己送上门,并且不会有任何律法上的问题。林泽不拿,别人都不敢跟他做买卖。
“有一段时间我其实挺烦,家里的金银珠宝就像自己会下崽一样,没几日就多了好几箱。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个事也不再苦恼。”林泽轻笑道。他很少跟别人说什么心里话,除了家人,就是谢明珠和虞伯钧。这么一看,林泽觉得自己其实挺有距离感。
“你说说怎么想明白的?”虞伯钧看林泽有心想找人闲谈,便盘腿坐下来。
“《现观庄严论》”林泽低头一笑。
“?啥?这是什么书?我为何没听说过?借我也读读。”虞伯钧急得挠头,林泽这人心思深,难得跟人说点真心话,他竟然接不上,当真是头一回恨自己在国子监那会子不好好念书。
“一本佛经。那里头有句话说得甚好,发心为利他,求正等菩提。”林泽发现自己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在某些时候挺唯心的,但是他觉得这没有什么错的。接受过完整的科举应试教育,他很清楚古人讲究修身、修心的重要意义。也有意识地修炼自己的心境。
“你是想说发心正便没有什么贪与不贪的是吗?t”虞伯钧问道。
林泽点点头,这年头的社会背景、法律法规都与现代完全不同,但是要他违反一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他也难受,不违反自己在这个地方寸步难行。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买如意的事。只要读过书的现代人都知道买卖人口是绝对犯法的,但是在这年头,他不仅合法还是极其普遍的事。
林泽一开始是难受的,因为就算当初是为了救如意才买的人,但是他犯法就是犯法了,在心里是留下一些负面情绪。
这样的事例多得数不过来,林泽又不能跟别人去聊这个事。直到去当暗探,在感天寺吃斋念佛确实很苦。但林泽挺感谢有这样一个经历,让他有机会接触很多佛学经典,通过学习,完全自我疏导。
做什么事,看自己的出发点是怎么样的就好了。他买如意,本心是要救她,那就没错。
现在也是,收别人给的大量孝敬费也没错,因为他全都用在生产建设上。说起来,林泽还自掏腰包拿了三个玻璃珠子给帝国皇子那兀术区贿赂他爹,为的是蛮人那边内部斗争再激烈些,内耗大点,让他们这边有更久的喘息之时。
“我记下了,发心正。没想到你还懂佛经,我以为你挺讨厌那些整天在寺庙里享福的秃驴,毕竟你说过要劳动才行嘛。”虞伯钧尴尬一笑,后知后觉发现‘秃驴’二字有些不大好听。
“哈哈…那些作恶的秃驴我还是讨厌,但经书是经书。”林泽笑着摇头。这场谈话也到此为止,他还有许多事要忙。
……
选行政组的人林泽是相当谨慎的,看来看去发现合作过的周文禄最合心意。这几日圣旨的事早就传开,自然地大家都会琢磨林泽准备去黑山县开矿的事。不少有心之人已经在想方设法到林泽跟前露个脸,有关系的也会托人向林泽引荐。
但周文禄是梁万山的师爷,这就有些不好搞了。林泽三番两次暗暗试探,对方不知道是听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总之都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不过行政人员还要些小兵小将,半个月里林泽已经挑好五个人,有两个是通过举荐信函里找来亲自面试过的,剩下三个是林泽在府衙里看上的,全都是敢拖家带口跟着林泽干到底。
至于是为了钱还是为了权,林泽都觉得没问题,只要能遵守他的底线又能把活干好,什么都能商量。
就在林泽准备放弃周文禄时,这人竟然自己过来跟林泽说,“大人,文禄想追随您去黑山县,时刻敬候钧命。”
当时是在林泽的通判衙门,屋里好几个吏目,大家全都缩着脖子,假装不知情。
林泽听完后也没有开口,周文禄是个做事很稳妥的人,今天他能在这个情况下大喇喇说投奔的话,肯定是有了周到的安排。
“近来听闻大人有意寻人一同去黑山县,下官位卑才浅,思索再三仍不敢下决心。梁大人得知学生心事极为欣喜,说这是为陛下和朝廷解忧之大事,若能帮上大人一些些小忙,已是文禄三生之幸,何来顾虑?至此,学生幡然醒悟,恬颜向大人举荐自己。”周文禄道。
林泽笑了笑,原来是去找老上司谈心,明确结果后才来跟自己说。挺好,省事了,不用他去找梁万山开口要人。成熟的队友确实爽。
林泽一开始都有点纳闷了,上次巡视,一路上都能感受到周文禄对他的态度变化,从一开始警惕他和虞伯钧惹是生非,到后面都主动打配合了,周文禄跟他搭班干活明显挺乐意的。
这次三番五次暗示,以周文禄的心思早就明白得透透,搞得林泽都以为自己对他的判断是不是出问题了。
“文禄你对陛下和朝廷的忠心不必多言。”林泽也很给人面子,而且梁万山确实是个有格局的人,以后有需要自己帮一把的时候不会推辞。
“承蒙大人不弃,文禄感激涕零。”周文禄作揖道。
林泽是个行动派,既然行政组成员召集得差不多了,自然要跟周文禄这个他预定的副组长来安排工作。
“你们先下去吧。”林泽扫一眼屋里干活的手下,起身往内室走去。
等仆役将热茶泡上,林泽示意周文禄坐对面。
林泽简单介绍自己的方案后,把需要周文禄负责的那部分挑出来重点说,“如今我给你五个人,负责将此行参与采矿的所有人都做好登记,定期核查身份。同技术组那边的工匠一同商量好矿场里的规矩,尽可能减少人员流失,最重要的是减少安全事故。你们也要安排人跟工匠师傅一块定期巡查矿场,及时发现问题,解决好了写成文书汇总给我。另外,若发生意外,要有具体的处理法子,身后赔偿该怎么定金额档次等等。另外后勤那边的一应支出花费都需要咱们这边审批,你们都要把眼睛擦亮,脑子清楚些,不要因为虞伯钧身份不一般,就什么都给人批,万一他也被手底下的人蒙骗怎么办?开矿是个长久活,开头这两年最难,银钱上没有多余浪费的。”
周文禄听得很认真,但他还是怕有疏漏,因为林泽跟人谈话是一点没有多余的,全都是要做的事。
“大人,您适才说的都是要紧事,文禄怕有所遗漏影响您的筹划,可否准许学生去拿纸笔记下?”周文禄想起之前跟林泽巡视时,经常见到他有一个随身携带的本子。
“去吧。”林泽道。他巴不得周文禄这么做,因为这个行政组组长是他兼任的,出了纰漏还要自己费力擦屁股。
周文禄回来后,摊开纸迅速写着。林泽不管他,自顾自喝茶。
“大人,我梳理了一下,您瞧瞧可否有遗漏或是不对之处?”周文禄将纸递给林泽。
林泽仔细看完,几乎没有一点错漏,果然是他看上的最合适的后勤人选。
“甚好。你再说说这些事眼下哪些是有思绪的。”林泽问道。
“大人,您大方向已经很明了。如今您将政务一事交由我主理,那学生便说一说曾经所了解到关于矿上之事吧。”周文禄开始讲自己知道的事全都说出来,并且根据林泽的提问了解他对哪些具体的细节感兴趣,再往那方向多讲讲。
林泽不知道周文禄竟然对这方面有如此多的储备知识,听完后他对这个朝代开矿整体情况都有了个相对清晰的认识。
比如开矿用的铁凿、铁镐有哪些讲究,不同矿山打矿井的方式,如何在矿口设置高低差进行自然通风,不好走的山路上该怎样中转运输是最快的,滑轮和绳索的合理安置能提高下矿的安全性以及提高运输效率等等。
聊了将近三小时,林泽自己的笔记本也写了十来页,当真是收获满满,“你怎的这样清楚?难不成家里有人做过这些?但是你这面面俱到的也不像。”
周文禄浅笑道,“在下外祖曾是矿山的管事,后来意外断了一条腿便没法待下去。我小时候去外祖家玩,他经常同我说矿山上的趣事,听得说了自然就感兴趣。来到保宁府后,乌什县的矿山又是那样大名在外,懂这行的人也多,我留心着听,这些年过去不知不觉就攒了一箩筐。”
林泽毫不吝啬自己的欣赏,“能勤勉学新的知识,接受新的事物。在本官看来是至高之能也。”
忙碌的日子过得非常快,林泽仍然定期给皇帝写工作、思想汇报,顺带给家里人也写。陈辉鸣的回信有时候是很长的一段话,有时候又是短短的一句‘朕已详览,一应庶务,悉委于尔,望卿珍重。’
过年前,林泽让工坊的人全都放假三天,又发了一份年费让大家高高兴兴过个好年。不过好些人不大愿意放假,他们觉得挣钱的机会来之不易,工钱都是按件算的,他们少干一日实在难受。
加上近来保宁府新式纺织机的名声通过商队们传出去了,好多客商来供方下订单。农户们从各家铺子里接到的活更多了,整个保宁府对毛线的需求量都很高,以至于好些人找了路子跟蛮人贵族做交易,大量收购他们手里的羊毛。
因此这三日的假林泽还是强制大家回去歇一歇,跟家人团圆。这话幸亏是大家心里最敬重的林大人说才好使,否则大伙能吃完年夜饭就赶回来上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