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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曾照小重山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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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5章第一百五十五章

    昭宁也不好在外停留太久,她遥遥送完军队出城,便立刻回了崇政殿之中。

    她准备给君上写一封信,提醒他要注意自身安危,另外便是还要注意赵瑾。

    虽今生现在发生的一切事,与前世也已是大不同了,赵瑾并无什么预知未来的优势,但她还是要写信给君上,告诉他赵瑾已不是从前的赵瑾,让他一切要小心行事。且赵瑾身边那些精锐势力,看起来也并不普通,不知他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亦要提醒君上注意。

    只是昭宁提起笔时,望着雪白的澄心堂纸,手却顿了顿。

    他对她身边之人做的那些事,她仍然在生他的气,而他呢,明知她是生气的,却仍然毫不退让,甚至更是刺激她,还做了昨日那样的事……想起来还是气不过。

    信写了过去,是她的亲笔,他一眼就能认出来。好似她就已经原谅他了一般。

    想到他那般做了便是做了,丝毫不后悔的样子,她暂时还是很气他。

    此时正好吉安也陪同她一起回来的,昭宁便叫了吉安过来,让他来给自己代笔,写了一封给君上的信。并令吉安快马加鞭送去君上手中。

    而她则还有另外的要事要去做。

    那便是如何解决君上身体中余毒的问题。

    她不相信她会没有解决的法子,人总是不能放弃希望的,她也不能坐以待毙。她打算集太医局所有太医之力,或是翻阅古书,或是重新炼制解毒丸。无论如何,定要找到能化解君上体内余毒的办法才是。

    昭宁想到此,立刻告诉芳姑去请宋院首来,她有事情要吩咐他去做。

    ……

    如此过了几日之后,朝野上下,乃至全国上下都忙碌起来。毕竟契丹进攻,君上北伐,皆是震惊天下的大事。

    因曾有西征西夏的成熟经验,粮草军械的准备,边疆将领的集结皆训练有素地完成,源源不断的军用被将士押送至北方边疆。而国家中枢以中书省为核心,结合两省六部,有条不紊地处理国家政事与供给军需的问题。

    而昭宁则领太医局众太医,在睿思殿研究了许久的医书,想试试能否从古籍药方中寻到可以根治君上体内余毒的法子。贵太妃已来看过几次,给她送了许多养身子的汤,让她不要太过辛苦,除此外,贵太妃也帮不上什么忙。

    只是几天的忙碌下来,于古籍上仍然一无所获。而宋院首试图自己研制解毒药丸,也以失败告终了。

    昭宁虽知道此事本就是希望渺茫,但看到此结果,也难免有些丧气。

    芳姑便安慰她道:“娘娘切莫心急,这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君上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于战场上出事的。”

    昭宁一时停顿,她无法对芳姑说她的梦境,还有她的担忧。更何况她也问过宋院首了,倘若君上在紧急状况下发病,是否会导致他中毒更深。宋院首迟疑后告诉她的确如此:“……若是君上于受伤或体力不支时发病,的确极有可能导致此前累极的余毒迅猛发作,除非是有能清除余毒的药丸,否则君上恐怕真有性命之虞。”

    这话宋院首之前没曾说过,毕竟此前君上的确不处于这样的情形中。何况这也是他的推测,并不知是否一定准确,说出来反倒动摇人心。若不是娘娘此时逼问,他也不会说。

    可昭宁想到自己的梦境,却知道这极有可能就是真的。

    所以,她更是不舍昼夜地在寻找解决君上体内余毒之法。

    更漏声响起,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昭宁从医书中擡起头时,看到睿思殿中点着数盏烛火,各太医们已经劳累许久,她让他们在宫门下钥之前离开了,她也该回去歇息了。

    芳姑轻声道:“娘娘,您累了一天了,也该回去歇息了。”

    她揉了揉眉心,合上手中的医书,终于应了声。

    芳姑便扶着她的手,主仆几人一同往回走。

    芳姑见她这几日都心情紧绷,有意想让她放松一番,就笑道:“娘娘可不知道,太上皇表面不喜欢君上,君上出征那日他偷偷跑去送,在城楼上哭成个泪人,还是贵太妃娘娘劝了他才不哭的。这几日一直让人在宫中抄平安经,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法子,说定要叠成纸鹤烧给菩萨才管用。不过太上皇自己叠了两只就说手疼,所以这几日太康宫中的宫人,每天都在不停地叠纸鹤……”

    昭宁知道芳姑是为了让她心情好些,也弯了弯嘴角说:“……父皇这般也好。”

    大家对太上皇并无什么期许,只要他不折腾,不闹着不许君上北伐就很好了。昭宁竟不知他对君上还当真有父子舐犊之情,也有些感动。

    不过……昭宁眼睛微微一眯。

    但同时也提醒她,在这宫中她还有一件事,应该想法子去做了。

    昭宁和芳姑说着话,讨论前线叵测的战事。她刚回到崇政殿,跨过大门门槛时,却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站在崇政殿的殿外来回踱步。穿着绸衫,戴着博古冠,生得身材圆圆,不似宫中之人。

    她再一看此人面容,却是熟人,竟然是葛掌柜!

    葛掌柜一见着她,忙快步走来,对她拱手道:“娘娘万安,小的终于等到您了!”

    葛掌柜怎会来找自己?自她进宫之后,药行已经给了母亲打理。

    昭宁有些好奇,请他进殿中说话,待女官给他上了一盏茶之后,问他:“葛掌柜,你是如何进宫的,来找我何事?”

    葛掌柜道:“小的先去求见了国公夫人,说有要事找您,国公夫人便带小的进了宫,眼下国公夫人先去了贵太妃娘娘那里请安,小的因有要事告诉娘娘,便在崇政殿等您!”

    昭宁更是疑惑,究竟是什么要事,令葛掌柜这般大费周章也要见她。

    葛掌柜也并不停顿,他虽然口干舌燥,却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只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此前嘱托小的找人的事,有消息了!”

    找人的事……

    昭宁被他一提醒,顿时想了起来,是了,她曾让葛掌柜找寻过凌圣手!只是她当日知道希望渺茫,毕竟君上寻了这么多年也无结果,所以没抱什么希望。

    难不成,葛掌柜还真是有了凌圣手的消息?

    昭宁心中大喜,此时正是她担忧君上之毒的时候,倘若真的能找到凌圣手,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君上之毒问题也就能迎刃而解了!

    可是凌圣手已经失踪了这么多年,天下人只当他早已死了,当真还能找到他的下落吗?

    她有些犹豫地问:“葛掌柜,你说的难道是……”

    葛掌柜颔首,他知道此人对娘娘十分的重要,也是掩藏不住的激动地道:“是的……娘娘,小的的确有凌圣手下落的消息了!”

    昭宁还来不及狂喜,却又看到他的神色中出现几分犹豫,他又道:“只是……其中还有些艰难之处。”

    昭宁立刻让他讲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葛掌柜才跟昭宁讲事情的经过。

    原是西北收复之后,他们便将药行的分号开去了兴庆府,在兴庆府收购药材之时,收购到了一枚与当年昭宁寻觅的万金丸药性极为相似的药丸。

    葛掌柜早已吩咐了各地药行的掌柜注意此事,故发现这枚药丸之后,当地掌柜便连夜派人昼夜奔驰将这枚药丸送回了汴京,交到了葛掌柜手上。并说他已经打听过了,研制这枚药丸之人住在贺兰山的深处,但此人极少下山。他们亦派人去那贺兰山看过了,但并没有寻到人,不过听贺兰山下的猎户们说,此人年约七十,却仍然须发乌黑,与传闻中凌圣手的模样十分相似。

    葛掌柜听闻此事之后,也连忙亲身去查看了:“……小的到那贺兰山脚下,本想直接将人给您请回来,却只见那山路奇险。小的带着几个练家子在山林中寻觅,可却如遇到鬼打墙一般,转来转去只能回到原处。听练家子们说,这是奇门的八卦阵,若是不能解开八卦阵的机关,无论怎么绕都只会回到原处,无法深入其中。但是天下能解这八卦阵之人已极其稀罕,解法已几近失传,小的着急也无用,又听闻那些猎户说,此人若是无事,大半年不下山也是有的。小的才立刻来回禀您!”

    昭宁听他这般说,原本怦怦跳的心渐渐缓下来。

    倘如此人真的是凌圣手,难怪君上之人这么多年都寻不到,他深居于贺兰山之中,过去的十多年一直与大干不通往来,且还极少下山,不喜见人,若非谢氏药行在收购药材时发现了端倪,恐怕还没有半点踪迹。

    不过……葛掌柜说的这奇门的八卦阵,她倒是知道该如何解。

    说来也巧,师父有一次教她下棋之时,偶然有一次讲到八卦棋形,曾告诉她,有一种奇门的八卦阵,其实来源就是这八卦棋形,他研究过,倘若想解这八卦棋形,只需当场看这八卦棋形的变化,使出应对之法即可,与她下棋时候的解法是一样的。

    当时昭宁觉得甚是稀奇,跟他学了许久,才颇通了解阵之法。

    难道,当时她随君上所学的解法,此时当真能用上?

    她能亲身解开此阵法,找到凌圣手给师父治病?

    不管此人是不是凌圣手,但只要有一丝机会,昭宁自是不会放弃的。

    眼下一事半会儿,再找不到其余能解阵之人。昭宁打定了主意,她要亲身前往,解开这八卦阵,深入其中找寻凌圣手。宫内太医局已经没有丝毫指望了,唯有找到凌圣手,才能治得了师父的余毒,保住他的性命。

    于是她缓缓道:“这八卦阵,或许我知道该如何解……”

    葛掌柜很是惊疑,这样荒僻的解阵之道,民间早已没有流传了,娘娘如何能会?但不等他问出什么,昭宁就轻轻叹了一声。

    但是她出宫非常难。

    从前她想出宫一趟都十分艰难,此时她想要出宫,更是难上加难!

    但昭宁也不能随意地偷偷出宫。如今外面正是交战之时,哪怕西边是十分安全的,经了被赵瑾掳走一事,她也不能掉以轻心。

    昭宁思索了许久该如何办。

    她擡起头来,先告诉葛掌柜,自己会亲自前去寻药,让他回去准备好各类用物就是,另外此事决不可伸张出去。

    葛掌柜极知道轻重,连忙应喏告退回去准备。

    随后昭宁让芳姑将吉安和冯远二人都唤来。

    本负责看守昭宁安全的是刘嵩,但自他看守不力之后被罚了一顿军棍,现在都还在床上修养。君上便一封密令将冯远调了回来,让他在宫中守护她,再留下吉安。这二人可比刘嵩要强许多,将这宫中防护得甚是妥帖。

    有娘娘召见,冯远和吉安很快就过来了。

    昭宁让他们坐下,同他们说了葛掌柜找到凌圣手下落一事。

    他们都是在君上近旁伺候的人,实在是太知道凌圣手的重要性,冯远也一直都在寻找凌圣手的下落,只是一直不得其行踪。

    两人听闻此事都甚是激动,甚至巴不得立刻出发去找人。可再听说那布了八卦阵的贺兰山,还有娘娘说自己准备亲身前去,两人又都有些犹豫。

    吉安道:“娘娘,如今外面适逢战争,恐天下并不太平,您是不能出宫的。不若您就在宫中,臣派人去寻就是了!何况您也知道……君上若是在宫中,是不会允您离宫的。”

    昭宁如何不知,师父没将她囚在崇政殿不许她出来,已是算好了。

    她道:“我去不去本是无妨,可你们要如何解开那八卦阵呢?再者如今打仗的主要是山西、河北两地,西北方的兴庆府很是太平,亦并未受影响。何况我在西平府时,便时常随着舅舅去贺兰山打猎,对贺兰山比对汴京城还要熟悉,你们无需担心。”

    两人又一时沉默。这八卦阵的确失传已久,禁军中也无人能解,如果娘娘的消息是准的,他们去了恐怕也很难找到凌圣手。娘娘其实说的没错,她的确需要亲自去一趟。何况寻找凌圣手实在是太过重要了,倘若能找到凌圣手,就能解君上体中之毒,甚至能让君上长命百岁,这对大干也是一件大喜事!

    但冯远还是道:“娘娘,还是让臣先带人去试试吧,倘若臣等实在是没有办法,亦没有找出人来……再来请娘娘前去也不迟!”

    昭宁却叹息一声,问道:“但倘若你们寻了一两个月,仍不能寻到凌圣手的下落,再回来找我,时间也耽误了。君上如今在战场上拼杀,如果在这个关头出什么岔子……那岂不是太晚了!”

    吉安仍然犹豫:“娘娘,可是就这样让您出去……奴婢实在是放心不下!”

    昭宁见他们仍然不同意,有些焦急。他们犹豫是因为并不知事情发展,可是她做过两次那样的梦,也的确同宋院首探讨过,君上一旦在战场上毒发,后果会非常可怕。这个险她必须要冒,不光是为了君上,也更是为了不让前世,国破家亡的噩梦重演。

    若是君上出事,契丹再次南下,亦是迟早会汴京城破,国不存焉!

    昭宁看向两人,认真地道:“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你们,眼下寻找凌圣手有多重要。但此时事关君上的生死,甚至事关天下黎民百姓的存亡,肯定要比我的安危重要许多。我并未私自前去,而是告诉你们二人此事,便是希望你们随我一同去,也能保护于我,如此一来,你们可能放心?”

    冯远这次沉默了许久,似乎想了很多东西。在吉安还要说什么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即是如此,那臣愿意陪着娘娘去一次贺兰山。”

    他擡起头,目光坚定起来:“娘娘深明大义,臣也定当拼死护娘娘周全!”

    吉安见冯远已经同意,想了想,便也道:“既娘娘与冯大人都有这般决心,奴婢便也随你们前去,豁出去了!一同庇护娘娘周全!”

    昭宁见二人终于都同意,且是一同前往,终于露出了些许的笑容。

    此时夜已深了,冯远立刻去准备禁军、隐卫于明处、暗处保护,他心思细腻,又常年于君上身侧负责君上安危,这些方面很是熟练。吉安则去准备昭宁秘密出宫的一切事宜,此去要快去快回,也决不能打草惊蛇,他也需要好生布置。

    而昭宁则还有一件要事要做。

    她此次出宫,除了想去找凌圣手之外,还有一个目的。

    她坐在书桌前,让青坞点了两盏烛火,又铺了信纸,给谢家写信。信的内容却说的是她放心不下,想要前往边疆探望君上,准备明日偷偷溜出宫去,让谢家之人在外接应她。

    青坞正替她掌灯,让她看得更清楚些,她看着昭宁写信的内容,却有些疑惑:“娘娘,您这是在写什么?”

    昭宁嘴角轻扯,此番发现阿七之事,纵然令她心神大动,可是她也不是不清楚。赵瑾在明,这宫中恐怕还有人在暗,否则何以她能这么巧被引去太康宫,见到阿九,又为何会于账簿之中发现那张字条。这个人,也许就是她一直寻找的,前世在背后害君上之人。

    如此,她便要趁着这次出宫的机会,将此人引出来,再不可让他为祸!

    她道:“有用之信,你一会儿将此信拿去交给冯远,他知道该如何做。”

    青坞脑子一转,也立刻猜到了娘娘的打算,待昭宁写完之后,收起写好的信纸揣于怀中,应诺而去。

    昭宁起身,今日劳累了一整日,她准备先去歇息,为保机密,明日需得天还没亮,就混在采买的宫人中出宫去,她也必须得先养精蓄锐。

    红绉纱灯笼的光漏过窗扇,斜斜地铺展在窗几上,印出窗扇菱花的影子,显出十分的温柔和缱绻。

    风吹动案上放的澄心堂纸,因未放镇纸,使得雪白的纸被风席卷而起,哗啦啦落了一地,却是天雨欲来,风吹满殿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