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到底是她大胆了。
“……”吴英躬身想安慰皇帝,又无从安慰起,只得哑然。
殿下快年近四旬了,若是能教得会,他早就会了,无需陛下直至今日还在苦苦寻思规劝他的法子。
“陛下……”末了,吴英只得无奈叫了一声。
顺安帝摆摆手,“无碍。”
说罢便敛住心神,全神投入了手中奏折。
吴英便噤声,无声无息走至他身后站定,等着皇帝陛下想起事来吩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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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凤栖宫婆媳二人也很快就知晓了始央宫庶弟陪嫡兄读书的事,头几日刘湘若无其事,和儿媳一道忙着手中的针线,说说笑笑,其乐融融,看似无风亦无雨,可这日子过了三四天,等到始央宫传来消息,说太孙身子累病了又要吃药,这正当午,刘湘一听到消息,喉口一甜,吐出了一口血来。
“母妃……”佩梅就坐在她身侧,立马扑过去跪下撑住了抚着胸口往下倒的婆母,转头失声喊道:“周姑姑,快,请太医。”
“不……”刘湘抓住胸口朝周女史摇头,咽回口中的热腥,抓着儿媳的手直起身来直喘气道:“别叫,不成样。”
“母妃……”
“梅娘,诩儿叫了就行了。”不能让外面的人认为小凤栖宫里的主人一个两个都是病秧子。早亡之相,有谁愿意把筹码押到像他们这等的人身上?母后说得对,小凤栖宫成天哀哀凄凄的,只会把为数不多的福气悉数败尽。
刘湘若无其事擦了擦嘴,这厢她放眼看过去,只见儿媳的眼睛里的眼泪滚来滚去,且有愈滚愈多之势,刘湘欲伸手去擦她的眼睛,擡手之时方才发现她手中这张帕子沾了她的血,不禁莞尔,这厢周女史悄悄送过来了一张帕子,刘湘接过,去擦孩儿眼边已弥散开来了的泪,出言安慰她道:“我这是一时心忧气岔,没得事的,你表姐叫柳女医给我开的药不是没吃完吗?我吃一剂就没事了。”
“不能乱吃,”佩梅抽着气,竭力从乱轰轰的脑子里挤出话来,“母妃现在的身子不是当初柳姐姐看脉时的那个身子,这药不能吃了,等柳姐姐看过后开了新药方子,我们抓了新药再吃。”
“也是,你看我这老糊涂,就是不如你们年轻人脑子机灵。”刘湘颇为赞成颔首道。
婆媳俩一同把叫太医的事忽略了过去。
等佩梅带了她的下人回了翼和殿,要去取澜圣医给她当陪嫁的养生丸拿来给刘湘吃,刘湘叫来周女史,吩咐道:“你去敲打下诩儿的那几个小太监,让他们别这种事都拿去给太孙通风报信,告诉他们,这宫里的喜事高兴事,就像太孙妃多吃了几口饭,多笑了几下,我陪太孙妃多绣了两副鞋面,还陪太孙妃看了几页书这等事大可多说,不高兴的事,不说也罢,你可知道我的意思?”
“奴婢知道了。”周女史欠了欠身。
“唉,说来也是我心气小,一点儿小事就着急上火的,这涵养功夫还是不到家啊。”刘湘摇头自叹道:“诩儿诸多功课缠身,学的还是那以前从未学过的话,还要学着当好一个出使的王子,还要带弟弟们念书写字,这还只是累病,我这当娘的天天在宫里安享富贵,什么事都不用操心还不如他,着实惭愧。”
太子妃也是苦得没法儿说了,周女便只是看着她,亦觉得嘴里苦得比黄连还苦,她蹲下跪在太子妃的跟前,小力替她敲打着腿,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奴婢昨天还听您和太孙妃说起了这句话,太孙妃说她家老先生说过福祸互为因果,互相转化,这福事到头不一定还会是福事,这祸事到了头也不一定还是祸,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坏事,这坏事到头了,也会成好事,奴婢听说澜圣医这几日天天住在宫里呢,有他老人家在,太孙累病了反而是个好调理的机会,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昨天刘湘为了让儿媳养养眼睛,别小小年纪就为着绣花把眼睛绣花了,便提议给儿媳念一段书听,没成想周女在旁侧听着,还把话听进耳了,说得还有模有样的。
“是了,”刘湘未成想从小侍候她,到了进宫还陪着她的老奶娘成了东宫的人,她在东宫收的奴婢却成了她最忠心的奴仆,这世上的事果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她朝周女轻轻颔了一下首,笑叹道:“看来往后我这心胸还是得学着更宽点,你啊,你往后就学丁姑姑,对太孙妃好点,她是集大运者,在哪都有人帮,有着我没有的福气。”
“娘娘!”
“好了,”见周女大惊失色,刘湘却是淡定自若,神色不变,说着她微微一笑,道:“丁姑姑那是遵的懿旨,我呢,也没什么好给你的,就想着你能帮我照顾着太孙妃一点,也盼着梅娘啊,对你也好一点。”
“娘娘!”
“也不知道能熬到哪一天,”刘湘摸了摸她那近时日子时不时就痛得她喉口发甜的胸口,喃喃自语道:“但愿能比……多熬一阵子。”
她得死在母后后面,不能让那个宫中唯一对她心存怜惜的老妇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腔好意付诸东流水呐。
“娘娘!”
刘湘抚去奴婢眼边的眼泪,神色木然朝她摇首,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了。
人若有命,她的好命许是在出嫁那日就断尽了。
她不该进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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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佩梅半夜惊配,叫来宫人点亮灯火,在渐渐亮起的灯火中,她看到母妃朝她望来的眼睛里也渐渐燃起了神采。
此前婆母睡在她身侧,仿如没有了生气,佩梅睡中惊醒只觉惊慌,这厢看到人还好好生生活着,佩梅只当自己心重,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便未放在心上,也无心再行睡去,便披衣倚在床头,替婆母掖紧被子,温声轻柔道:“您睡罢,孩儿有点睡不着了,坐一会儿再睡。”
刘湘半夜心悸,这厢已喘过气来,见儿媳安慰,心中不由一暖。
她还是有些福气的,这灵珑人儿进了她小凤栖宫,便是她的福气。
她倦极,便合上了眼,不一会儿睡了过去,佩梅这夜未睡,看了她一晚,清晨时分周姑姑端来热参汤,望着她的眼里眼含感激,还跟她道了一声“谢谢太孙妃,”佩梅还愣了一愣。
过了片刻,她方了会到了这对主仆之间的情谊,便朝周姑姑浅浅一笑,道:“梅娘份内之事。”
小凤栖宫看着前有皇后撑腰,后有太孙在始央宫,实情却是他们母子婆媳三人在风雨中飘摇,命运不知归处,她婆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佩梅便知她就是陪葬之人,活不了长久。
到时,又要辜负祖父和父亲在外的一片心意了。
她已欠了生恩养恩未还,末了还要老祖父老祖母带着父母亲和兄长为她伤心,那她这罪过就大了。
佩梅这日起来,让周姑姑带着稳靠的宫人在房内服侍照顾婆母,她则把手头上绣出来的衣裳鞋袜在当日下午未时挑出了一成套出来,前往始央宫。
她在午时就派了宫里听她话的小公公去始央宫那边打探消息,未时前小公公就满脸喜气回来了,道他很快就找到了太孙身边的小杨子公公,小杨子公公很快就请示了小吴公公,小吴公公说太孙妃可以未时去始央宫找太孙,给太孙送东西。
太孙未时到申时之前能休息半刻,能跟太孙妃见一面。
小公公还把太孙妃给他的办事银子还了回来,与太孙妃喜滋滋道:“奴婢这一路运气太好了,没碰到要使银子办事的,可省了大钱了。”
佩梅菀尔,给他塞了一角银子他也不要,扭扭捏捏说他是太孙的人,听太孙妃的话办事而已,不要银子。
佩梅以往只知小杨子忠心,没想这小凤栖宫里,诩儿还有跟小杨子一样忠心的奴婢,着实难得。
她本意带着墨松,青柏几个陪嫁丫鬟和领路的小公公就去始央宫,没想将将出了宫门,周姑姑就追了上来,跺着脚和她急道:“您就孤家寡人的去了,连声招呼都不打,您这不是想急死娘娘吗?”
“母妃知道了?”佩梅愣住,她特意嘱咐了宫人不要往屋里送消息。
“这么大的事,她们敢不说,我撕烂她们的嘴!”周女史见太孙妃听着话垂下了头,叹道:“我让项婆婆看着娘娘,娘娘让我随您一道去,走罢,不拦您。”
佩梅便知她的这次自作主张又得了婆母的撑腰,路上她想跟周姑姑解释一二,末了还是隐了下来。
她不是想念诩儿要去见诩儿,她是想亲自去始央宫一趟,看看能不能见到吴公公,见不到也不要紧,能留下她想表姐了的话也成。
她想让苑娘姐姐带着人再次进趟宫,给母妃瞧瞧病。
给皇帝祖父送去孝敬的衣裳鞋袜,只是个名头,佩梅心里急,坐立难安,到底是没沉住气,才这般急不可待。
到底是她大胆了。
佩梅也不知此行会不会给婆母带去麻烦,明明吴公公前些日子才派了小吴公公给她们递了话,让她们安份守己千万别出那让太子爷逮到要害的错处,她今日就撇开了婆母大胆行事,也不知此行是福还是祸。
一行人一路安静前往始央宫,周女史几次想安慰太孙妃太子妃其实一点也不生气,可外面人多眼多,几次她都欲言又止,正待她寻了个好时机要和太孙妃耳语几句,却见前方来了一行人,正是始央宫的小吴公公带着几个小公公过来了。
“小吴公公……”周女史朝太孙妃一福身,快步越过她,上前迎接小吴公公。
“是周姑姑啊,小吴有礼了。”小吴公公眉开眼笑朝她低了低头,道:“这不,吴公公听说太孙妃要来始央宫看太孙,这还是太孙妃头一次来始央宫呢,怕太孙妃走岔了道,公公特地叫我过来迎一迎我们太孙妃娘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