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太子爷劝小婿莫多管闲事,若不前途难卜。
这厢澜亭随着吴英前脚将将从凤栖宫离开,后脚在凤栖殿外静侯了一天的刘湘被请进了殿内,她这一进殿内与狄后请过安,就被女医柳女命宫女扶到了椅子上,等女医掀开裙角一方,只见太子妃脚上绸裤已被汗水浸湿。
凤栖宫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宫女依女医的话擡来热水,拿来女医要抓的药,待到刘湘换上干爽的衣物,她已坐到了狄后的病床前,脚上扎满了针,还有心与狄后说笑道:“孩儿尽想着过来能不能帮点忙,没想成还给母后宫里多添了麻烦,早知如此,我就不过来给您添乱了。”
刘湘只厢脸上带着笑,眼睛弯弯,就似当年她还是个小娘子那会儿初初进宫,在狄后身前撒娇讨喜欢一样卖着乖。
狄后极喜她这模样,狄后从不轻易面露笑容,却是喜欢小娘子在她面露欢笑,当年刘湘这个太子妃为讨她欢心,没少故作娇欢,只为讨她一个热脸。
她时时病重,也是刘湘时时守着,这厢见儿媳又故作卖乖,狄后冰冷的心中微微起了丝暖意,伸手摸到了儿媳妇的手,轻轻的拍了拍。
刘湘被她这一拍手,眼眶一热,张大着眼笑说道:“您病了,儿也跟着病,您还是快快好才好,湘娘方才能跟着您一道快快好起来。”
若不是放心不下太子和她这个儿媳,狄后早已撒手而去。
昨晚太子气极,朝她道了句“您怎地还不死,”狄后以为她会毫不在意太子的恶言恶语,可哪想她的身子跟脑子是两个想法,她脑子里想着不去在意,可身子却是不停发抖,饶是如此,唯恐太子走后太医就进了凤栖宫的大门,日后会被人拿此攻讦太子,狄后令丁女次日才能去太医救命。
她这一生,于公事极其大度,却于私情一败再败,当真好生荒唐。
此生她来日不多了,有些安排她得着手去做了,狄后这厢转过眼睛,看向了澜亭的女徒。
“柳大夫。”丁女见状,前去了恭敬跪在一角,不出一声看着太子妃扎着银针的女医身侧,轻声叫唤了一声。
柳女朝她那边跪了跪,等到跪好,方才擡了一点头,恭敬道:“大人,您吩咐。”
圣医年过花甲还是孟浪,他收的这个女徒却是分外拘谨恭敬,不似是一生浪荡不羁的圣医的徒弟,身上倒是有点圣医义女苏氏的影子。
丁内司一眼便瞧出这位女医恐是被禄衣侯夫人常苏氏调*教过,见她这时还这般拘谨,摇摇头,道:“请随我过来。”
她把女医带到了皇后床前,跪到榻前柔声道:“娘娘,柳大夫到跟前了,您小声点说话,奴婢替您问。”
狄后放心闭眼,蠕了蠕嘴唇,道:“给侯夫人传句话,就说,我想见她外祖。”
“是,奴婢这就跟柳大夫说。”皇后说得小声,只有极近她身的丁内司,还有坐在床侧的刘湘听到了她的说话,这厢丁内司听到了皇后所说,亦没有转身就传话,而是招了跪在她身后的女医过来,附耳在她耳边把话传了过去。
医女听罢,擡起了一起垂着的眼,朝丁内司眨了一眼当是听到了,复又垂下眼,一如此前那般眼观鼻,鼻观嘴,一派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丁内司此前恼怒她的纹丝不动,不知变通,这厢见此女还是纹丝不动,大有能把话妥当传出去的可能,心里那丝不悦这厢便不见了。
侯夫人看似愚笨,可大智若愚,这对小夫妻能在陛下面前博出位来,想来身上那过人之处也非寻常人能等人轻易看透。
丁内司便回身在娘娘耳边回了话,“您放心,奴婢看她妥当,明儿天一亮,奴婢就会把她藏到出宫采办的人群里送出去。”
凤栖宫有自己的门道,短时辰内送个人出去走漏不了风声,绝不会打草惊蛇,让东宫那边的人拦下。
至于佩大儒能否见到皇后,这就要看禄衣侯府的本事了,佩家若想保全孙女,就得自家想法子了。
这厢帝后与凤栖宫第一女官窃窃私语了几句,便把事情定了下来,刘湘坐在一侧把这一切纳入眼中,只觉她那这几日不停使唤的胸口这厢又擅自跳得砰砰乱跳,让她害怕紧张,却又亢奋不已。
狄后睁眼,便看到了刘湘苍白的脸颊上那两抹极其艳红的绯色,再往上看,儿媳妇眼神涣散,茫然不已,双眼竟找不到神……
看来她儿媳妇自己说的话,要一语成谶了,诩儿靠不了她这个娘亲长久,如今只能看佩家的了,但愿佩家那边能争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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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禄衣侯府送走了前去上朝的侯爷不久,后门就被人哐哐扑响,后门的门子一打开门,看到了居然是昨日未回的柳娘子,当下一个惊呼,把人迎进门来探头出去前后看了看,匆匆关上门,“您怎地回了?”
柳女一反在宫里哑巴的模样,朝门子道:“江爷,我要去见师姐。”
侯府后门的门子乃禄衣侯特地安排在后门看门,乃禄衣侯心腹,这厢见柳娘子如此作答,忙道:“您要走没人看得见的小路?”
“是极,我是皇后娘娘的人特地安排出宫的,宫里除凤栖宫外的人尚不知情。”柳女沉声道。
门子大惊,“您随我来。”
禄衣侯夫妻俩搬进侯府之后,侯夫人就让其父和其义父改过侯府的风水,后门也安排出了一条极其隐密的小道自通侯府主人夫妻俩的主院,不到一会儿,两人一路没碰到什么人,等门子敲响主院后门的一道隐蔽的小门,一时没人来应答,等到门了沉住气又敲了两次,门后方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门一开来,居然是侯夫人身边跟得最久的贴身娘子通秋娘子。
“通秋姐姐。”柳女便是侯夫人师妹,见到师姐身边的老人,已先一步叫了其一声。
通秋娘子朝柳娘子施礼,“柳娘子,听到声音晚了,请您随我来。”
“那通秋娘子,小的走了。”门子这厢道。
“江爷慢走。”通秋弯腰朝他欠了一记,目送了门子远去,便朝静候在一侧的柳娘子道:“您随我来,夫人在等您。”
柳女见她波澜不惊,这厢回到了侯府,她心下无过多忌惮,一时竟忍不住嘴快道:“师姐知晓我会回来?”
通秋朝柳娘子歉意一福腰,慎言不语,领着柳娘子快快进了她家娘子和姑爷所住的大屋。
侯夫人常苏氏已在外屋静坐,她这厢似是刚起不久,头发未梳,一袭黑如黑金墨锻的长发披于身后,脸上未施脂粉,那清净洁白的模样,竟似是闺中少女。
柳女与她是同乡人,认识她颇久,这厢见到她如此清雅模样,忙上门致歉道:“是不是我扰了师姐的安睡?”
侯夫人朝她招手,等柳女过来,便虚扶了柳女的手腕让她在身侧坐下,嘴里淡淡道:“早醒了,此前在默字,今儿有些心不静,便默了一段静心篇。”
“打扰到师姐了?”
“不碍事,可用过早膳了?”
“不曾。”
“昨晚可睡了?”侯夫人看她一眼,又朝身后的丫鬟轻颔了一记首,令她去准备早膳。
“睡了片刻,打了个盹,初次在宫里过夜,我不敢睡着。”柳女老实道。
她入都城为的是复仇,她在汾州临苏老家的老父半夜出诊被人谋害,她长兄一家六口被灭门,她婆婆锤死了她将将三月才过百日的幼女,她丈夫侵占了她柳家世代传下来的百年药堂,而她不得不仓惶出门,前来都城寻找一线生机。
如今她拜得了良师,为着能凭自己的双手回去报仇,柳女对其师姐告之的保命之法时时铭记于心,她师姐让她去宫里谨言慎行,不要自作聪明,那不能看的不看,那不能听的便不听,千万不要心存侥幸,柳女皆一一做到,她在宫里绷了一日一晚,这厢回到了当家住了颇久的侯府,便松懈了一些下来,其师姐问道什么便说道什么。
“那用过早膳,便去睡一会儿。”侯夫人道。
“师姐,我有话要说。”侯夫人不着急,柳女这厢却是有些沉不住气,慌忙道。
侯夫人听罢,便起了身,她出去看了看天色,等来了此前去厨房端热水的丫鬟,吩咐了她几句,方才进门,待到坐下后方缓缓道:“今天天色不错,看来是个晴天,你说罢。”
柳女便知她的话可以说了,她凑了过去,把皇后娘娘身边女官大人转达的话一五一十一字不漏皆告知了她师姐,语罢,她轻声道:“我看师傅暂且一时半会是不能出宫,娘娘命不久矣,师姐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侯夫人半晌无言,良久,待到丫鬟端来了早膳,她陪着师妹用了饭,等丫鬟送了柳女回了其所住的小院,她叫来了府中管家,让他去苏府,叫她父亲德和郎过来看看孙外前日受他吩咐所写的字。
苏府那边一早收到了其女的话,苏谶一听到女儿府里管家的传话,二话不说就去牵了马,其夫人心里莫名有些担忧,送他到了门口止不住心慌,一咬牙便道:“今儿不骑马了,坐轿子,你和我同坐一轿,我也要去看苑娘。”
苑娘便是其女禄衣侯夫人,乃德和郎夫人佩氏的心肝宝贝,夫妇俩一到禄衣侯府,就见其女一手牵着一个,带着儿女两人站在大门廊下等他们,德和郎夫人一下轿就抱起了外孙女常齐风,嘴里哎呀喊道:“外面风多大啊,怎地带着孩子们在外头等?也不怕把他们吹头疼了。”
侯夫人浅浅一笑,叫过爹娘便未多声,她一如往常,苏谶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来,等到逗过外孙和外孙女,两人被丫鬟牵去门外后,听到女儿转告的凤栖宫的话,德和郎苏谶当即锁住了眉头,其妻佩氏更是当场失声,“叫你们想法子,你们能有什么法子,内宫不得干政,娘娘这是想如何?”
交待遗言罢了,侯夫人挨着母亲坐了过去,倚着母亲的肩头,缓缓道:“外祖家,要开始难了。”
佩氏一听这话,心中无名火一起,咬着牙道:“当初这女儿就不该嫁!我就说了,我当时就……”
“不说当初。”侯夫人见母亲忆当初,握住母亲的手,打断了母亲的生恨。
“那要如何?”佩氏心慌慌的,为老父亲和老母亲的以后担忧不已,“你外祖和外祖母年事已高,难道还要受朝廷的波折吗?他们这辈子受的苦已经够多的了。”
“不是受不受的事了,而是他们已卷了进去,就是他们这时候想退,也退不了了。”苏谶与夫人说过,又与女儿道:“你呢,怎么想的?”
“……怕是,”侯夫人看了眼紧闭的窗门,“等伯樊回来,我们要找上外祖,让外祖给我们列出个章程来办了。”
“也罢,”事已至此。侯夫人的父亲苏谶是卫国至今有名的老状元,他也曾是如今皇帝以前当太子的时候身边的随侍,他一生大起大伏,对朝廷风波见惯不怪,习以为常,他亦是个内有乾坤之辈,这厢他松开眉心,果断道:“等到伯樊回来,我和他去你外祖家一趟。”
侯夫人先未作声,过了片刻,她道:“宫里怕是出了不少事,爹爹,您先出去打听打听一下消息,午后再回来,那时候伯樊应是回了。”
“也是。”女儿之话言之有理,是以德和郎到了女儿家没多久就又出了门,快马去了内城,打听消息去了,佩氏则侯在女儿府中,心里因担忧老父亲和老母亲,心中比黄连还苦。
等到午后苏谶回府,见到了女婿禄衣侯,他忙问:“宫里可有出什么事?我在外面半天,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也没听说宫里有事。”
家里人传回来的消息,外面毫无动静,也没有人听说宫里皇后病重。
“宫里没消息,小婿这边临出宫前,被太子拦下,说了几句话。”禄衣侯轻描淡写道:“太子爷劝小婿莫多管闲事,若不前途难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