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您慢点走,放宽心。
佩梅战战兢兢发着抖,她没有接印,脑袋昏昏沉沉的她头磕在地上,眼泪流过她的脸颊,贴在了冰冷的地上。
她无声哭泣。
她只是想活啊。
她只是想带着诩儿一起活下去。
她以为她能帮得上他。
她从未想过,那些写在书本里的残酷,等真正降临到她的身上的时候,那些残酷是如此的摧毁人心,而她又是这般的软弱无助。
这一刹那间,她想逃回去,逃回母亲的怀抱,逃回那个无风无雨的家中,再当回佩家乖巧懂事的好女儿。
“太孙妃,接印!”吴英的声音冷酷又残忍,他厉声喝掉,就像天外无情雷公的震响,让佩梅心神皆颤。
顺安帝坐在椅子上,姿势跟之前一样,他轻合着眼,吴英的声音对他来说仿佛就像无关紧要的人在说话一般,他姿势没变,闭着的眼皮一动不动。
太孙妃的无助凄惶在他这里,更是显得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这宫里的女人,没权力的想要权力,有权力的死了都想安排别人,狄后,刘太子妃,他的母后,无一例外。
真不知是这宫里养出了她们的狼子野心,还是她们原本,就该是这等的人物。
佩家的女儿,从小饱读诗书,又有好亲戚在他身边,不知她是又是另一个狄后,还是另一个刘太子妃,还是说,那百百千千心狠手辣、爱自作聪明的后妃当中,又得添她一个。
她知道怕了又如何?
容不得她了。
在他没找到新的太子,这后宫有新的后妃斗死她之前,她就得坐在这个位置上,受这后宫的蹉磨。
她怕了也没用,她自找的,皇宫岂是任由人自由出处的地方。
“太孙妃殿下!”地上的小娘子浑身发颤,抖如筛糠,然则吴英的厉喝一声比一声还要厉。
佩梅从他一声比一声还厉的厉喝当中听出了残忍,大有她再不擡头接印,她今日在此处必会因抗旨而死亡之势,她颤抖着擡起头来,乞求地看着吴公公。
她知错了,她怕了,她想回家。
让她带着诩儿回家罢。
他们再也不回皇宫了。
吴英白脸如丧布,煞白又凌厉,他无动于衷,居高临下冷酷的看着太孙妃,惨白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显得无情又刻薄,这一次,他声音不再厉声,这次他吐出的声音平静又冷漠,还有厌恶:“太孙妃,接印。”
不要让他再说一次了,再说一次,这后宫今日又得添一个死人了。
这宫里,能不死人还是别死人的好,可有人非要死,动刀的人也不会吝啬多动一下嘴。
皇宫里,想活不容易,想死可太简单了。
这不是一个容得下无知和后悔的地方。
接印?接印了。
佩梅的泪,不听话地夺眶而出,泪如雨下,她哆嗦着双手,去捧那高高在上的凤印。
等凤印落到她手上,就像一座大山死死的压在了她的胸口,她闭着眼睛,无声大哭,大滴大滴的眼睛从她脸上流过,滴落在了地砖上,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音。
丁女史跪在她身后的门口,原本跪着的她,此时趴在了地上,她面无表情地贴着冷冷的地砖,任由眼泪横肆地流。
她的身体还有泪流,可她的心呐,疼得已经木了。
娘娘死了,周女使死了,太子妃死了,她在宫里熟悉的人,深爱的人,皆已经没了。
娘娘让她跟着太孙妃,可跟着命运也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太孙妃,她不过是再看着她爱的人们想保护的那个人,在她面前死去。
人生好苦啊,苦了又苦,还要再尝这苦,她这一辈子,怎地就落到了此般田地,她真恨当初那个因为几两银,就把她送进宫里的娘呐。
她这一辈子。
她这一辈子……
丁姑姑就像一片沉重的落叶,死死地趴伏在地上,纹丝不动,丝毫动静也未发出,而佩梅在眼泪滴在地上后,她睁开了眼,她泪眼婆娑,看不清楚人,转着脸,朝那不远处那高大如山峰的人看去。
泪渐渐地流出去了,她的眼睛也清晰,她看到皇帝正在看着她,他的神情平静,眼如清水,正在冷漠又清醒的看着她。
他清醒,平静得不像一个老人,他不像她的祖父,也一点也不像她的父亲,他就像是一个皇帝,高高在上,看透一切,丝毫不容人在他面前放肆。
他是这个世间最冷酷的人,也是这个世间最吝啬的人。
“佩女磕谢皇祖父恩典,”她双手举捧着凤印,朝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磕头,“谢谢皇帝陛下恩赐,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佩氏女。
这等时候还不忘礼仪的佩氏女。
又一个狄后。
顺安帝倦了,他起身站到狄后的棺前,淡淡道:“出去罢。”
这对小夫妻,是死是活,他们自己的命,自己挣罢。
“是,佩女告退。”
佩梅起身,只觉她的一步,皆像踩在棉花上,落过丁姑姑时,她茫然的看了地上的丁姑姑一眼,等落过丁姑姑,她发觉丁姑姑没有动,她停下步子,跪在地上,回身摸着丁姑姑的裙角,喊她:“姑姑,姑姑……”
姑姑,走了,带她出去,这宫里太危险了,她太不懂事了,她怕。
姑姑跟她走罢,这宫里,她和诩儿没人了。
周姑姑死了,母妃走了,没有认识的人,疼她和诩儿了。
“奴婢告退,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丁女史听到了她的召唤,也听到了她的乞求,可怜的孩子,在乞求帮忙,娘娘交给丁女的活,丁女还没完成,丁女死不得,丁女还要帮太孙活下去呢,丁女史朝皇帝陛下告退,声音细如闻吟,她不知她的声音细到无人听到,她扶着冰凉的地撑起身体,中途她只觉她的身体一晃,之后,她落在了一双大大手上。
有人扶着了她的背。
丁女史转过了头去,哪有什么大大的手啊,是太孙妃那个小娘子,在用瘦弱的身体撑住了她。
丁女史垂下眼去,看到了一双白瘦纤长的手,这双手,幼小又美好,却撑住了她。
大大的手,大大的力量,希望这不是她的幻觉罢。
她掉过头去,看向吴公公。
吴英站在小殿中央,朝她轻颔了下首。
丁女史站定,她摇摇摆摆的朝吴英轻福了一礼,谢过吴公公的宽容。
再回首,她的腰挺直了,眼睛也清明了,她扶向太孙妃,见太孙妃躲过,意欲来扶她,她严厉的看了太孙妃一眼。
她一瞥,佩梅收回了手,让她扶着。
丁女史扶了她出门,一出去,就和候在外头的凤栖宫女官道:“去主殿烧火,太孙妃要去落脚暖身。”
她今天,一定要把太孙妃送进凤栖宫去,坐实了名头。
“姑姑累了?”佩梅的这句话,落在了丁女史朝女官冷漠又铿锵的吩咐当中,她的声音被姑姑的声音盖住了。
佩梅看着强大威严的女史,眼里的泪光闪了闪,随即,她眼睛一闭,再睁开眼来,眼泪消失。
不哭了,再哭下去,她没了,姑姑也要没了,诩儿也会没的。
他们一家人,到时候地底下相遇,那该多惨。
还是好好活着罢,她不想跟诩儿同生共死了,她想活着,活着见到父母亲人,告知他们,她知晓他们对她的养育之恩了。
她知道了他们在她进宫前为她流的泪,是为何而流。
*
太子妃在皇后出宫之前为伴皇后赴死,凤印落到了其儿媳太孙妃的手上此事,在皇后还未出宫前,就传遍了前来送别的官员上下之间。
不久后,传遍了整个帝都。
百姓感叹太子妃对皇后的忠诚,又怜惜身子不太好的太孙的命运。
一朝之间,太孙就失去了疼爱他的皇后祖母,与亲生母亲太子妃。
太孙妃倒是好运气,进宫没多久,就接掌凤印了,真真是个命好的娘子。
佩家一家跟在送皇后出城的官员当中,偶见有官员,把手躲在长袖之下,朝他们拱手。
太孙妃上位,佩家要出头了。
佩家一家祖孙三代,皆面无表情,对那些暗中的动作视而不见,被人看在眼里,暗中嗤笑不已。
这假清高的一家。
日后借势起势的时候,他们的心不知要有多大,手得有多脏。
送葬的人群心神浮动,每个人的心思各不一。
佩梅走在棺材后,不多久,有双温热的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她低头朝身边那双素净的鞋看去。
那双鞋洁白一片,无花无草,就是洁洁白白的一片,便连鞋底亦是。
那便是她的表姐。
佩梅发疼的身体一软,她听身边这时传来声音,表姐清淡的声音响起:“太孙妃殿下,妾身扶您一程。”
“是。”佩梅轻喃,过了方许,她反应过来,道:“好。”
她不是表姐的小表妹了,她是太孙妃殿下。
远处后面跟随的官员当中,佩兴楠看到表姐去到了妹妹身边,眼睛收了回来,他朝父亲靠近,朝父亲佩准轻轻声道:“表姐过去了。”
佩准紧随在老父身边,目不斜视,眼睛只看前方三尺,听闻长子话后,他圆圆*的冷脸没有动色,置若罔闻一般,朝身边的老父道:“您慢点走,放宽心。”
外甥女夫妻,开始接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