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当我佩家无人?
卫诩清晨醒过来了一次,尚在昏迷当中,澜亭进去后,在他脸上和胸口扎了两针,留下句“不要乱动,”便出了门去。
屋内只有两人。
厢房里还有浓重的药味,不刺鼻,还有点沁人心脾的芳香,提神振脑。
佩兴楠站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便觉自己阴郁沉闷的心胸稍稍缓解了一点。
等到床上躺着人缓缓睁开了眼,他静站着,等到人睁开了眼,眼睛从茫然变成了诧异,等又成了愧疚,佩兴楠胸口起来的愤怒也按捺了下去。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再是责怪,也于事无补。
他在床头坐了下来,一手按住了要坐起的人,淡道:“我和你说两句就走。”
卫诩朝他挤了挤脸颊。
“本来想问你,你自问还能活几年,想一想,你要是能控制你自己的生死,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佩兴楠的脸上一片阴郁,“算了,没什么好问的,等你回了宫中,往后要是真到了你临死之际,还望你朝外面的佩家送个消息,我也好把我妹妹接回家中去。”
“抱……抱歉。”
佩兴楠掉过头,看着打开的门内,那阳光透进来的光影,他看着那片太阳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还有一件事,是我父亲要我告诉你的。”
“请,请说。”
“我父亲说你,如今跟那无根浮萍一样,在宫里漂浮不定,禄衣侯府能用,你也不能时时都靠侯府,要不拖死了侯府,你也不过一个死字,侯府只能用在刀刃上,留在救命的时候用。”佩兴楠说着不想回头,他怕回头,会亲手掐死卫诩,“父亲说,佩家有一些好几朝的老东西,会拿去献给皇上,请求皇上把你调用翰林院和他一起修史,至于以后,等你以后身体好点了,再从长计议。”
拿佩家的隐而不宣的传家宝换一个今朝不知明夕的人的茍且偷生,祖父和父亲当这是佩家的命,就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佩家也得认,佩兴楠已知这是祖父和父亲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圆场,他也认,只是他认的同时,也厌恶着这个把无知胞妹卷进这一场风波的皇太孙。
他也不想让人看出来他的厌恶,脑袋看着光影不动,道:“你要是没有别的意见,等你快要回宫那几天,我祖父会进宫一趟。”
“始央宫你不能呆了,凤印已在梅娘手里,你们两个,一个住在始央宫,一个住在凤栖宫,风头太大了。”那是在逼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弄死他们。
“好。”他的话后,卫诩果断应了。
“好生歇着。”佩兴楠怕自己留久了会失言,说罢,他提脚快步走了出去。
卫诩想送他,可惜他的脑袋沉重无比,无法动弹,他看着床顶,直到屋内响起了另外一道脚步声。
老圣医抽出了他脸上的针,卫诩擡起眼看他,轻轻问:“老圣医,我心平气和,不动气,不忧思,好生吃药,听您医嘱,我至多能活到什么时候?”
“你不动气,我信,不忧思?”澜亭听了哑然,他轻轻提开这个年纪轻轻已忧思满肚的皇太孙胸间的银针,道:“你说出来,自己信吗?”
“老圣医?”
“为何要这般问?”
“卫诩要做筹划,至少有个人的命,卫诩要护住了,不提前做谋划不行,老圣医?”
澜亭叹了口气,把银针放进旁边装满了白酒的水盆当中,道:“你要是听我的话,不像你皇祖母和母妃那般倔,我保你活到三十岁。”
“还有十二年?够了。”卫诩笑了,他脸上瘦骨嶙峋,额颊两边还有澜亭为救他留下的淤伤,青白的脸色也当真说不上好瞧,可他这一笑,如雨后的阳光一样清新明亮。
够什么?澜亭忍住了没问。
这些皇室子弟,谁也不知他们心中在想什么,在做什么打算。
就像以前优柔寡断重情重义的顺安帝,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当时明皎如日月的太子,会成为现今谈笑之间杀人如麻的皇帝。
时也,势也,命也。
谁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会把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什么样的人。
“对了,”卫诩笑着,又道:“怎么不见侯爷,他不想见我吗?”
澜亭奇怪的看了甚是直接的太孙一眼,道:“对。”
“是为了让我活下去,做给皇祖父看的吗?”
“你这孩子,”澜亭轻拍了一下他的脸,斥责道:“还说自己不忧思,这又想到什么了?不是为了你,也不是做给你皇祖父看的,而是他作为你的外戚,又作为皇帝的忠臣,他得有他自己的态度。”
“也就是说,是做给我,也是做给皇祖父看的?”
“你要是这般认为,也没错。”
“是我欠他的。”
“你欠佩家的,也欠苏家的,算不上欠他,日后要还,还到这两家身上去就是,他有他打算,你不要把你的打算,寄托在他身上,他是从临苏那种小地方走出来的人,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起舞,你要是真觉得自己欠他,离他远点,少打他的主意,那便是你为自己,为他好了。”
卫诩为他的话陷入了沉思,直到澜亭端着发着刺鼻的酒味的盆子要走,他回过神来,道:“多谢老圣医。”
多谢圣医仁心,治人也治心。
澜亭回过身来,朝他点点头,方才端了水盆出去。
他能跟太孙说的,能帮的,仅限于此了。
佩兴楠取了表姐要的丸子,又拿了圣医给他祖母和母亲抓的药,跟着侯府的下人,去了表姐那边。
今日天气甚好,看过表姐写的字画,用过午膳,表姐与祖父又一同作画去了,佩兴楠拿着表姐拿来的表姐夫看过的书,仅看到一半,就听下人来报,说侯爷回来了。
这时佩兴楠方发觉,日近西落,太阳快下山了。
进宫的表姐夫,这是在宫里呆了将近一天才回。
禄衣侯回了后院,匆匆忙忙的换了常服出来,下人在院中换桌,妻子要留外祖和表弟用晚膳,带着丫鬟去厨房吩咐下人备膳食去了。
“如何?”看到表弟手中还持着他前几晚才看过的书,禄衣侯帮老人家的茶杯掀开一个口子,让茶透着气,随口问道。
“书吗?”
“对。”
“是江南才子出的新书?”
“不是江南的,淮北的,徐中的亲堂弟。”
佩兴楠手中的书有著名著者,写的是别名海棠散人,他还以为是江南才子,毕竟江南多海棠。
“亲堂弟?”佩兴楠迟疑地看着表姐夫禄衣侯,“他要进仕了吗?”
“算是吧。”
“这……”
佩兴楠还在犹豫,听祖父这时道:“和你表姐夫请教,他是要做什么了。”
“请教表姐夫,”佩兴楠立马举手作揖,“他是要作甚了?是要到徐尚书身边做事了吗?他年龄几何?师从何人?”
“二十有五,师从童文栋,是你授业恩师的师弟之徒,你们算得上同门了。”禄衣侯朝他说罢,转头朝佩老太爷道:“他也得叫您一声师爷,我和徐尚书从宫里一同回来,路上说及了此事,徐敖说过一阵子,还得上门拜访您一番。”
过一阵子,意思是这几天不方便来,还是忌讳着,佩圻抚须,道:“甚好,老夫在家中静候他前来。”
“他要过阵子去,不过他师伯书院那边,他这两天要去拜访,兴楠也有好一阵子没回书院了罢?”禄衣侯淡淡道。
“是有好一段时日了,兴楠,这几天家里没事,你好久没有回书院拜见你师父了,你书院里还有好多事,还没忙罢?这两天就回去,帮你师父打理打理,和他赔个罪。”佩圻立马朝佩兴楠道。
“是,孙儿遵命。”佩兴楠道。
“徐敖是过来给徐中做随从的,尚书府外面的事,往后由他来管,听徐中的意思,拜访完家里的那些人,尚书府出个帖子,请人家宴一顿,此事便算定了。”禄衣侯又淡淡道。
意思就是他现在来的事,明面上还没有人知道,听话听音,佩圻瞬间明了,朝孙子道:“你悄悄去,悄悄回,家里这几天闭门谢客,你去了就去你老师那,不要到处见人。”
“是。”
“外祖,喝茶,我去外面看看,苑娘准备得如何了。”禄衣侯临前走,朝佩兴楠道:“海棠散人的书我那里还有两本,你随我过来,我拿给你。”
“是。”
佩兴楠跟他去了书房,等他拿了书回了客堂,他表姐夫没回来。
佩圻看着孙子拿着书走到他前面,在他身边轻声道:“您这两日就得去趟宫里了。”
佩圻挑起眉头。
佩兴楠说得更是小声,“陛下一上朝,就会有人逼着表姐夫把人送回宫去,还有两日,家里时间不多了。”
“还有吗?”佩圻动了动嘴唇。
“有,宫里已经有人往外送消息,在商量着怎么让太孙妃暴毙了。”
“哈。”佩圻一记轻哈,颌下胡须跳动,“当我佩家无人?”
佩兴楠低头不语。
“走,回家。”
外孙女不在院中,佩圻与外孙女婿告辞,没用这晚膳,在夕阳将将落下之时,就带着孙子离开了禄衣侯府。
他们一走,禄衣府门外不远处挑着担子带着儿女四处走动的人,不一会儿就少了很多。
*
次日,皇宫内苑,凤栖宫一早,宫门将将打开,就有太监手双手提着一个大食盒,点头弯腰过来,对着开门的宫女哈笑道:“姑姑好,姑姑好,您早啊。”
宫女脸色一沉,“哪宫的人?”
“我是王夫人宫里的人,姑姑不认识我了?我们上次还见过的,我还给姑姑问过安。”这小太监一脸的媚笑,似是没看到这宫里的坏脸色,还是点头哈腰道:“不过姑姑人忙事多,不觉得奴婢是正常的。”
“你来作甚?”
“奴婢是前来替王夫人给太孙妃问安的,太子妃没了,太孙……呃,太孙妃一个人在宫里孤苦伶仃的,王夫人听说太孙妃还病了,当真是好生可怜,这两日煞是费了一番苦心,找来了那极补身体的药材,在厨房里熬了两天的药膳,这不,早上将将一熬好,王夫人熬得眼睛都红了,怕过来请安吓坏了太孙妃,就着奴婢过来把药膳送给太孙妃补补身体,王夫人说了,药膳熬了两天,二十四个时辰才熬好,这还热着,还请太孙妃趁热喝,这趁热喝,对身体好。”小太监说话甚是情深意重,一通话被他说得抑扬顿挫,情感饱满。
“你在门口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那宫女上下看了这小太监一眼,转身回了宫中。
她走入宫内,原本不急不缓的步子便急了,她小跑着去了小殿,这时,小殿内只见太孙妃,不见丁姑姑,宫女有些沉不住气,给太孙妃殿下急急一福身便道:“殿下,丁姑姑呢?她怎么不在?她去哪了?”
“有事吗?姑姑去后面了。”
“那奴婢去找她。”
宫女急匆匆来了,急匆匆去了,并没有跟佩梅说是什么事。
佩梅放下手中的针线,思忖了片刻,仅片刻后,她放下手中针线,去了正殿门口,等候着后面的人回来。
姑姑说这宫里没有人信服她,因她手中没有经过事,她没有帮过人,也没有人从她手里得好,没人认她。
事实正是如此,便连凤栖宫称得上是自己人的人,也并未有一有事就找她的念头,找不到丁姑姑,转身便去找姑姑了。
佩梅等了片刻,等到了带着宫女铁青着脸回来的丁姑姑。
丁女使一见到她就福身,同时嘴里冷声道:“您回殿里歇会儿去,奴婢出去见个人,等一会儿就回来跟您禀报此事。”
佩梅颔首,掩下了她想跟丁姑姑说她也想一道过去看看的说词,眼看着丁大人一步接一步,后背挺得愈发地高傲,气势凌人地往外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