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害人性命,天打雷劈。
这日夜间,青衣得到准许,爬进了柴房。
小杨子替她送来了碗热面汤,一天一夜未进食过的青衣抖着手捧着碗吃完了面汤,一半的汤水洒在了她的身前。
“青衣姑姑得了力气,就回你自个的屋罢。”小杨子甚是客气,他烧退了不少,可脸蛋上还带着些将将病退的红韵,可他看着青衣的眼睛炯炯有神,生气勃勃,毫不像个被人惨打过差点命丧黄泉的小太监。
若是丁姑姑来得晚一些,他也差点下黄泉了。
他被人打的时候,唯恐惊着了太孙出来救他,他是一声也未吭的。
当时青衣在场,要去搬太孙,他当时差点痛哭了,跟青衣道:“你去凤栖宫啊,你叫太孙作甚?”
青衣也没去,倒也不怪她,她被人拦住了。
来人没打她,许是怕凤栖宫罢,宫里的宫女归丁姑姑管,他们小凤栖宫的宫女更是了。
不过,小杨子还是有些费解青衣当时的反应,她明明是太子妃身边的得力姑姑,也是凤栖宫可靠的老人了,她还被太孙妃叫回来照顾太孙,怎么就不灵活呢。
是被收买了吗?
她还不听太孙的话,小杨子对她想得可多了。
他认为一个好的忠仆,就得像他这样,时时刻刻记着不要让主人为难,时时刻刻为主人分忧解难,要不,凭什么你能当主人的忠仆,主人对你那么好?
你捧了这碗饭,你就得把这份活干好。
“姑姑,”小杨子不明白,他也不想去问太孙,太孙要想的事情太多了,他不明白的,他自个儿来弄明白就是,“你是蠢,还是没有心?可往常我看你在宫里,也是个明明白白什么眼色都看得懂的聪明姑姑,为何这次回来,就不利索了呢?”
“我就是想问,你是能用,还是不能用?”小杨子干脆道:“我跟太孙不一样,太孙看得明白,我看不明白,你就干脆跟我说吧,我也好知道以后怎么对你。”
青衣忍着泪,把碗放在了土地上。
天可明见,她毫无忤逆之心。
只是,她也不甚尊重太孙就是。
太孙太孱弱了,她知道他是主人,可孱弱的主人,就像一只没有力量的病猫,是得不到真真正正的敬重的。
她只是轻忽了。
可一点小错,在太孙这里,竟成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青衣不懂,也委屈,她是太子妃留下的老人呐,她还被丁姑姑认可了,叫进了凤栖宫,她的忠心是无庸置疑的。
可这委屈,在这胜似冷宫的外头冻了一宿一天,也冻没了。
想不明白的事情,也想明白了。
她是忠心,太孙太孙妃也是势弱没有人用,可正是如此,要用的人就得是听话的人。
她再聪明,再有主意,能聪明过这宫里仅剩的两人去?
他们虽小,可目前的这一点点看似不通的生路,是他们自己守住的,太孙妃现在还在凤栖宫掌着凤印呢,太子被废了,可废太孙的旨如今可是未下。
“是蠢,杨公公。”青衣收敛住了她自认为比别人多在宫里呆了几年的小聪明,含着泪道:“往后我会好好听太孙的吩咐的。”
除了年幼被管教姑姑教事那段时日,这是青衣自入宫以来,最刻骨铭心被教规矩的一次。
像病猫一样的太孙淡淡几句吩咐,他没有动手,短短一日一宿就让她从委屈、不服,到寒冷、饥饿,种种她都体味过一遍。
他看似没使手段,却远远的、高高在上的,让她体会到谁是主,谁是奴。
她也不敢出去投奔谁,她敢出去,她在宫外的家人都会死干净,她知道太孙做得到的,那只潜伏着的病猫,谁要逼他露牙,他会彻底撕碎他的敌人的。
他是太子妃的儿子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忘了这事。
那是连自己的命也可以毫不眨眼搭上的太子妃的儿子啊。
太子妃那么狠,她的儿子怎么可能软弱良善。
青衣一下子就悟了,她悟了,连带对平日里小心讨好她们的小杨子也另眼相开了,不敢认为他胆小怕事,是个奴颜婢膝的无用小太监。
她发现她往日看人的眼光错了,一个能被人往死里打也不吱声的太监,他哪可能真是个低三下四、满面堆笑、跪地求饶的奴婢。
这主仆俩,太能忍了。
“是罢?”小杨子不是很信任她,但太孙还是要留她一条命,他们也没什么人用,姑且如此了,他听太孙的行事便是,让太孙用太孙的人,他还是多留两个心眼,防着青衣姑姑就是,就是他脑子没太孙那么聪明,他做事只认他自己用的理,是以,他道:“姑姑我不是很相信你,你好好做事,带着脑子,把主人当主人敬,这样你好我好,太孙和太孙妃以后好了,我们以后还有条命,你非要窝里横,小杨子也蠢的,我到时候一把刀先劈了你,左右都是个死字,我让你死我前头,你觉得如何?”
青衣沉默了甚久,末了,方才擡起眼睛,看向了这个往日她错看了的小太监。
她居然从未看清楚过他,她认为的那个小杨子小公公,从来不是眼前的这个小太监。
这小太监狠得太轻松了,就像杀个人,对他来说,是件非常轻快的事。
这宫里有几个小公公,能有他这个胆子?
他说的话,惊住了青衣,莫名的,她想到了吴公公和尚方监里的那些人。
那些公公,无一不心狠手辣。
青衣轻轻地颔了首,她只看了小杨子两眼,竟不敢再看下去,眼睛情不自禁地往外飘。
她眼睛游移不定,小杨子见她似是心虚,心里更是提防她了,脸上却是不显,跟平日一样的敬重她,咧嘴傻傻笑道:“那小杨子不打扰姑姑休息了,姑姑早些回房间睡下片刻,明日殿里的洒扫这些还得姑姑做,太孙可是甚爱洁净的。”
他走后,青衣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而她心里那股审判太孙的意念,彻底消无。
这不是一个她能审时度势的地方,这里隐着虎藏着狼,哪怕是病虎小狼,玩*弄她也只是只言片语之间的事。
以往太子妃、太孙妃对她还是客气了。
真正的太孙行事,不听话就是死。
他和太子他们是一样的。
*
小杨子回了太孙的小寝殿。
太孙又搬回了小寝殿住,连带把药材这些也搬了回来,小杨子进去时,太孙正在整理那些药材,手中还提着笔。
小杨子过去,先是问了声,“爷,您渴吗?”
卫诩摇首。
小太监又问:“爷,您在做甚?”
卫诩在包着药材的纸布上写着他日期,这是禄衣侯府的澜圣医给他开的药,他从侯府提回来的。
这是他在内宫里目前第二宝贵的财富了。
有药,他就有命。
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生怕失了它们。
而小杨子被打之事,加深了他的惊疑。他很怕没命,是以清理过药材的份量之后,他把他每日吃的药材的日子写上。
每一日的药在,他的命就能多一天。
他父王还没死,他不能死在他父王面前。
“写日子,每天都写上,拿给你,你也好知道煎。”卫诩道。
为让他拿回来吃用方便,澜圣医给他开的药大都是药丸子,连着一些无法制成药丸子的药材一起煎下服用便好。
禄衣侯夫人慷慨,圣医给他制药的药材不够,她差人去别家的药材行买借了不少贵药回来,想必还欠了不少人情在里头,这引得禄衣侯看他都不带正眼看的。
又费钱又费力,禄衣侯对他更是惜字如金了。
卫诩琢磨着,以后得封禄衣侯夫人一个国夫人,也许才能把禄衣侯对他的正眼封回来。
他欠的颇多,是以更不能死了。
“还是爷英明,您一写上,我就知道怎么煎了。”小杨子惊叹道,话间透露出来的谄媚崇拜,浓得无以复加。
小杨子当奴仆,那是当得最像模像样的。卫诩带着他是读了不少书,却从未教过他这等规矩,也不知小杨子是跟谁学的,还是他无师自通,他跟宫里的众多太监一样,只要一笑起来,自带奴婢模样。
卫诩看在眼里,却从未劝过他。
他有他的保命之法,小杨子也有小杨子的保命法道。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皆有着各自挣扎着活下去的法门,劝人不做符合自己处境的事,害人性命,天打雷劈。
“先熬过去罢,”带回来的药材还是不够多,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还是得尽快往始央宫靠近,扳回一点劣势,至少要得两句皇祖父的好话,好去存好再下一个月的药材,再续好一个月的命,卫诩恐惧又耐心,他不怕急事慢做,他也不恐惧死亡,他恐惧的是死亡后,被他拖累的发妻无人相助,还有无法再报的仇恨只能成余恨,他的时日不多了,“再等两天,小杨子,你再等爷两天。”
“等等等,”小杨子小心收拾着药材纸包上笔墨干了的药材,咧着嘴谄笑道:“爷做事,小杨子一辈子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