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丢人至极。
“是了,姑姑喝口茶。”佩梅见她胸前起伏不定,端起一盏热茶,细细吹了吹,送到她嘴边。
丁女心不在焉碰了一口茶水,想罢已累极,她合上眼,漠然道:“今个儿你就早些歇着,明日早些起来,也不宜太早过去,陛下早间忙着,隅中时去不遭人厌,正好太孙那时想必也得空,你们小夫妻久日不见,也能在那档口碰个面。”
“是。”姑姑又有了主意,佩梅温驯应道。
姑姑的主意不是次次都能听得,可只要姑姑安静过后说出来的主意,皆是能听的。
佩梅心中自有主见,自是知道哪些话该听姑姑的,哪些连年幼不知事的自己听了也觉得稍有不妥的事,她就知晓自己该帮着分辨推迟一二,这下听姑姑冷静下来分明思索过的主意,她自是无不应的道理。
隅中去再好不过,那时近宫中进食之时,宫人准备饭食,贵人等着进食,上下皆有事忙碌,人手少了,看着她们去始央宫的眼睛便也少了,她们进始央宫的路上想来也能少些波折。
但凡能从容行事,佩梅便想慢慢地来。
翌日,佩梅准备了孝敬顺安帝的一副手筒,另加一部手抄的经书,准备带着两礼前去始央宫请安。
手筒素雅全白,靠近手的内衬用的是柔软温暖的棉布,外面用的是干净的白麻布,麻布微微带着点黄,上面绣了一朵用绸线绣出的梅花。
佩梅在娘家时自从会拿绣针,一到冬日,便随着娘亲为家人做手筒保护手暖,早就手熟,而她的字,便是她那被称大儒的祖父从小一笔一划带出来的,便是诩儿的师父,她的师叔,也称她的字秀丽中透着铮骨,是难得一字的好字。
佩梅准备了她做得最好的两样什物去拜顺安帝,因着这是她的底气,这底气壮长了她的胆气,让她掩去了心底的坠坠不安。
她亦有敬畏的人,她的祖父与父亲皆是对子女子孙严厉之人,便是兄长对她爱护之余也会代父管教拘束她,她敬畏家中的长辈兄长,可顺安帝这位夫家的皇帝祖父之于佩梅,如同地狱中的那位阎王帝,佩梅对他不仅仅敬畏,且骇怕恐惧着他,哪怕时至如今,她依旧做着被这位帝王祖父砍头抛尸,诛连亲族的恶梦。
她恐惧着皇帝,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去面对他。
她明晰着这份恐惧,是以每次皆担着这位份恐惧细数它之时,也无一次不告知自己:事已至此,不能再行差踏错。
她走出去的每一步,刺出去的每一剑,皆要落到实处。
她也知自己过于谨小慎微,必会因过度担心而犹豫不决错失一些机会,如同这次,表姐早早就进宫来提醒了她,她想到了今天才走出这一步。
表姐这宫可不是轻易能进来的,而她是想了想,思了又思,才确认此事必与陈家义兄有瓜葛,要是等到过了年,诩儿不知此事,不知接近陈义兄,陈义兄带来的好处,诩儿也不知如何能落到头上,那便是她误了事。
可如今她在保命,她不能错呀……
佩梅在心中叹了口气,便又把此事抛到了脑后。
如姑姑所言,事已至此,是也当是,不是也当是,她们应当的,还有无畏。
前去始央宫路上,佩梅敛去心中锋芒,跟在了丁姑姑身后。
这也是丁女*的主意。
这位已近油尽灯枯的老女官来日无多,她把自己当成了一把刀子,刀面刺向敌人,刀背护住主人,要在这世上用光自己最后一份力。
她要把凤栖宫所有的光芒皆揽到她身上,让那些人知道太孙妃能在凤栖宫活着,皆靠的是她丁女史的厉害皇后娘娘的余荫,让那些眼睛皆放在她身上,而等世上知晓小太孙妃的厉害,想必那时她已在黄泉路,那厢若是地下能知地上事,想必也是她丁女此时最痛快时。
丁女面无表情,她身形削瘦,脸无血色,自皇后仙逝,她大病接着小病不断,此前还堪得上清秀明丽的容颜已近干扁,此前她容貌尚在时,面无表情之时还称得上端庄威严,如今这脸只存凌厉刻薄,和那些执掌宫刑手上人命不断的老姑姑们竟然长得出奇的相似,身上透着渗人的彻骨寒意。
她带着佩梅行至路中,远远的有人认出她便也是仓促行上一礼,再用匆匆离去躲避,竟无一人敢上前。
无人向前问安,便无人向前阻拦,一路,丁女带着佩梅和宫人畅通无阻行至了始央宫,到了始安宫面前,才有人靠近与之说话。
始央宫的人,说来要比别处的宫人大胆许多,便是看着脸上年轻的小太监,也敢上前拦她的人,问她的话。
今日与内宫侍卫执守始央宫大殿门口的太监是两个脸生之人,丁女见之便蹙眉。
这集天下权利中心的前宫,比皇后在世时更令她陌生,她来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少,外面的朝廷她已不知是何模样了。
皇后走的一天比一天久,余福已不多,她能倚仗的,也不多了。
小太监拦下她,客气询问:“请问姑姑所来何事?”
丁女蹙眉看他,往内里遥望过去,冬日寒风冷洌刺骨,视线所望之处,除了侍卫,空无一人……
她也看不到熟悉之人。
想来吴公公也不公凑巧出现,给她一份脸面让她受用。
“请安。”丁女收回眼,漠然道。
“还请姑姑请回,陛下这几日忙着接见外臣,内宫之人皆不许进宫。”小太监客气回道。
“帮我通报一声,劳烦。”丁女置若罔闻,依旧漠然。
“已回姑姑,陛下接见外臣,不见内宫。”
果然是生疏了,面子也不好用了,丁女便不与小太监说话,朝外面走去,走到一边便停下。
佩梅不声不响,带着宫人紧跟在她身后,姑姑动她便动,姑姑止她便止。
丁女不动,小太监候了一会儿,见她不走,小跑着上前,这次他启唇说话,便不客气重了许多:“姑姑请回!始央宫前,不许站人!姑姑是老人了,岂不懂规矩?请切莫为难小人!”
原来赶人拦人的人在这里,丁女看着这不知是哪家使徒的小太监,握唇轻咳了两声,摊开双掌,把咳出来的血给这小太监看了一眼,淡道:“去通报一声,见到吴公公,说故人来见,在外面给陛下爷磕个头就走。”
“姑姑这是在要胁小的?”那看着年轻但脸上厉色老辣的小太监凌厉道。
丁女颔首,不看小太监,却是低头凑近小太监的头,在其耳边小小声道:“我今晚要是走了,必会带着你走。”
说罢,她直起身,脸上柔和了许多,朝小太监浅福一记,淡淡道:“还请小公公前去帮老奴通报一声。”
小太监冷脸盯着她,丁女掀了掀眼皮,眼底透着冷意,回视着他的目光,未移半步眼睛。
良久,这小太监往后退了一步,朝丁女福了一礼,冷冷道:“还请姑姑留步,小奴这便去替您通报。”
他走了,走后不久,丁女迎上了大门那边看过来的一道眼神,那是曾相识的一个侍卫,与从前相比,这双眼睛也浑浊了。
许是天太寒,风太洌,吹红了他的眼,让他看向她的双眼是红的。
丁女无动于衷收回眼来,与身边的太孙妃淡淡道:“再快一点罢。”
再快一点,让她知道他们是能活下去的,她也好走得快一点。
“姑姑?”小太孙妃说话了,声音细如蚊吟,她小心擡起来的眼睛,眼眸黑而深遂,如同不见底的深渊……
她不缺少与人斗的慧根,她只是没有时间。
和丁女的皇后娘娘不一样,她是相反的。
她还有路。
手上挡住寒风的手筒是温热的,手心的小暖炉也是佩太孙妃自个儿的嫁妆,这些皆是太孙妃为她丁女所使的力,为留住她,这位小娘子使出了浑身解数,甘做人子,愿意侍候她,连夜壶也为她倒,很是受得了委屈。
她受得了屈辱,便是最慌乱时,这位小娘子也不见有多慌乱,她是有出路的……
再熬熬,再熬熬……
丁女脸上一片木讷,心中想着这些个事也不动丝毫情绪,嘴上淡道:“无事,我得想个法子,以后就算我不过来,你也能进去,等一下陛下若是不见你,那我去见陛下,你去见太孙。”
她又得拿娘娘去陛下那买个面子了。
娘娘倔强,便是念着人想得痛得发了疯,拿细针往心口戳,也不去陛下那喊一声疼,掉半份面子,孰料她养了个不成器的奴婢,在她死后,拿着她的旧日惨况,一次次的去皇帝陛下面前卖乖讨巧换面子。
丢人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