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何必去扰了她这片刻的高兴。
“不在乎的,”佩梅摇首,柔柔软软,目光清澈,直视吴英,“公公,先做事罢,把事情做好再说。”
她犹豫了片刻,又道:“事情一件件做,难过一关关过罢,梅娘是太孙妻,是妇道人家,若说不在乎名声,谁又信呢?只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一事难得两全,梅娘想先捡着重要的事先做了,至于后头,名声若是坏了,再做坏了的打算罢。”
“这般重要?”
“公公指的是,修下人房的事吗?”
吴英似笑非笑,佩梅依她所问出的话回着道:“如若是下人房的事,重要的,梅娘先挑起的头,不把此事善了,往后我在这宫里,说什么,便不是什么罢,不会有人听我的了。”
头重脚轻的事一出,不会再有人把她放在眼里,也不会再有人听从她的吩咐,她从今往后便会威严扫地。
“那倒没有这般严重,”吴英看这小娘子,直直地看着他居然没移过眼,那唇红齿白小娘子的模样,还尤自有着几分稚嫩,可她这胆色,还真真与她的年纪不相符,他说罢,见小娘子还看着他,他便还是云淡风轻般笑道:“你脸皮厚点,只要你还住在这凤栖宫,这宫里总有几个不懂事不明白事的,还会听你的,你倒也不必这般心重。”
哪有做不成事,就活不了的。
这天下蠢人那般多,皇宫里也不少。
佩梅闻言,下意识便摇头,将将摇罢,她便停顿,停了一下,末了她还是又摇了一下头,此时,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柔软,明晰,“是以然,猫有猫路,鼠有鼠道,各有各的活法,而梅娘只想当那做事讨口饭吃的人,公公,您看成吗?”
“你问我作甚?”吴英发噱道。
待他甚觉好笑一笑罢,他脸上笑容一收,精光闪闪的小眼盯在了佩梅的脸上。
他冷冰冰地看着佩梅,直到佩梅转过了头,不敢再直视他。
把太孙妃盯闪躲了,吴英眼睛这厢看向了桌子上的茶杯。
他来过凤栖宫几次,近来在这小娘子手里喝过两次茶,两次茶的杯子,是同一个杯子。
杯子崭新,是白瓷的,没有花样,吴英之所知道这是同一个杯子,还是因着这杯盖上面画的一道黑线,是三月墨。
三月墨是一种黑中透着蓝光的墨,这种墨,用在小井窑烧出来的瓷器上。
小井窑是新出的窑库,是禄衣侯手下这几年最挣钱的一门生意,据说送到南海经船运到海对面的他乡远国,一个杯子,能买十匹马。
都城有权贵知道卖这么贵,想方设法想要一套,等到千方百计弄来,又觉得不过如此。
可外面多的是人弄不到手,只有他经多方渠道弄来了,对此又爱不释手,他是侯府的娘也骂,又极享受别人对他能弄来东西的权力的崇拜,那姿态,被性子戏谑的探子写成了玩笑的小话,送到了陛下的案头,经吴英读来给皇帝听,那晚逗乐了帝奴二人。
侯府也曾送了一套给皇帝掌眼,玩笑说罢,皇帝让吴英把这套瓷器拿来赏玩了片刻,吴英经此对小井窑,三月黑墨,印象深刻。
至于太孙妃能得此小井窑,想来是侯府夫人送她的。
侯夫人是个木心人,府里再珍贵的东西,想送给亲人,也便送了,何况是住在这宫里的表妹,能给妹子撑脸面的东西,她送的可不少。
这杯子仅给他用了,太孙妃用的是普通印着花草的瓷杯,还是旧的。
凤栖宫的恭敬,做在细处。
小娘子再有天大的不足之处,她的细节做得甚好,说她涉世不深,可以,说她不谙世事,未必。
还是要扶一把,也许她争气?
当年陛下也是这般随意扶了禄衣侯一把,禄衣侯便成了陛下手里最快最利最亮最有成效的那把刀。
再扶一个……
再扶一个罢。
吴英手扶着椅臂,袖下两指细不可察地捏了捏,这片刻之间,他便做好了决策。
他看着杯子的眼擡了起来,看向了佩梅。
佩梅似有所觉,掉过去的头在这一刻间转动了回来。
在这一刻,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可,我给你一道总管令,内宫修缮进度中有人闹事,贪腐,你拿着符令,吩咐周边太监听你令行事便可。”吴英抽出挂在腰间的木制符,打开开关,从里面拿出一道副令,“这是总管令的副令,见它如见我,你便有了驱使内宫太监听你吩咐的权力,拿着。”
佩梅这时却瞪大顾眼睛,如同见鬼了一般,看向吴英。
卫国此时的内宫是分权制,皇后与大内总管分管宫女与太监,这是皇帝陛下从已薨的皇后手里分走的分权,吴公公这是……
还权于凤栖宫吗?
佩梅懵了。
吴英见她傻了不动,催促道:“拿着呀。”
见她还是不动,道:“不要啊?”
佩梅紧张至极,两只小手不禁已经纠缠在了一处,她只觉地上烫人,脚都踩不下去,她擡起两条小腿,甚是局促不安道:“使不得,使不得,公公,要不您回去问问陛下再说。”
当年分权,朝廷乱得比皇祖母打入冷宫那年还乱。
有老臣怪罪陛下改祖制,以头撞柱,血洒金銮殿,而皇帝当年毫不退让,老臣以命相挟没死,他一道旨令下到老臣家里,怪起了老臣惊君王忧君王恐吓君王,抄了老臣的全家,连府里下人养的鸡也没放过。
佩梅后来听师叔酒醉说漏嘴说起这事,说当年卫都那年上空的云都是血红色的,可见为分权,帝王是下了何等的决心。
分权分得如此雷霆凶险,合权合得,这般轻易的吗?
佩梅不敢置信。
她不安至了极处,其紧张不安的样子肉眼可见,吴英看得傻了,随即愣了愣,方才意会过来。
一意会到这小妮子是史家的女儿,把事情想岔了,老太监当下冷哼出声,言语间极其不屑道:“想什么呢?给你用完这段时间,就得马上给洒家还回来的,洒家这不是怕你人手不够用,且都是妇人,用不开手,给你借用一段时日吗?”
她若是有那本事,他也想把下人房赶紧修好。
这修屋子的事,他之后也要用来做点文章,先给她点好处,往后敲佩准的竹竿也好敲一点。
“啊?是!”佩梅也意会了过来,霎时满脸通红。
“你怎么也是个书呆子样?”吴英轻呵一记,冷笑道:“我看你爹,你兄长,可不是你这个傻样,佩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高屋建瓴的傻子?你刚才说的事情一件件做,难关一道道过,怕是假的,哄洒家的?”
佩梅的脸上飞霞游走,唇舌打结,“是,是梅娘一时想多了。”
“呵。”吴英冷笑,还是把副令给了她,给罢,问了一句:“知道怎么用罢?”
“知道,有人欺负我,先叫身边的公公们,再立即请您出马,说来,知道我手里有您的副符,已经没人敢欺负我了,梅娘谢过公公。”
她站起,朝吴英行了一记万福。
吴英摇头,道:“你是个会哄我们这些老宫人开心的,丁大人喜欢你,我也不至太讨厌你,不过你记着,我和丁大人不一样,你把事情做好了,如你所言,我护你周全,你若是哄我……”
吴公公脸上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就是你爹救你,也救不成的。”
佩大人是用处,可再大的用处,也大不过君权。
“是,请公公放心,梅娘只会拿副符护身修下人房,不会拿它来做另外的事。”
吴英但笑不语,站起身,往外走去。
等到了大门口,他止住,回身与她道:“哪天复工?”
“若不,明日?”佩梅擡眼望他,满眼希翼。
她当真是敢说啊,她这话一说,吴英今天就得带着他干儿子走马上任,亲自安排此事了……
佩准的女儿,跟他的儿子,是另外一种惊人法了,吴英摇摇头,不置可否,踏出了凤栖宫。
“公公慢走。”
身后,传来了那柔弱小娘子温柔顺从的声音。
只听声音,可好欺负了。
可她居然舍得下重手了。
人不可貌相了。
咱这皇宫,可能锻炼人了,当年他似是也是这般过来的?吴公公心里想着,面无表情,带着执事太监,一步快过一步,一路疾走,快步走回了始央宫。
他走后,佩梅转身,又看到了神色冷酷的三娘。
她朝三娘一笑。
三娘过来扶她,她又是朝三娘一笑。
扈三娘从她柔弱的笑容里,居然看出了几分轻松来。
三娘心下一愣,走了几步,她轻声问小娘子:“您怎么想的?”
“姑姑,我之前想,要斗争,就要做好损失的准备。听到吴公公问到我背上骂名也不在乎那一句,我心里是在乎的,可我做好了损失的准备呀,是以,我依心里所想,如实答了公公……”
佩梅说着,捏了捏她藏在袖中的副符,她现眼下还是有些紧张,可又觉着长松了一口气,她呼着气,忍不住心头的高兴道:“姑姑,姑姑,好好做事,事情当真做好了,能活的,你要信我。”
主强便奴强,三娘盼着这个小殿下强,这是自己往后一生的希翼,三娘牢牢地扶着她,没有去打扰小主人的高兴。
她知晓,等到进了门,在椅子上坐下的那一刻起,这个小娘子就会收住身上所有的高兴,紧紧捏着笔,眉头紧蹙,担忧着她们这一挂人往后的生死。
何必去扰了她这片刻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