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似乎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混账!”
只见一声低沉的吼声似如闷雷在侧殿当中轰隆炸响。
与此同时,在破风之余,佩梅只觉背后一疼,似有重山压顶,有利刃划过她上空,她只觉她脖颈后方有一个地方这时被一块热的水滴打在了其上,有东西咕噜倒地,发出了滚动的声响。
佩梅下意识忍住了她背上被刀刃戳中的疼痛,将将想转过身去,却见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的父亲突然拉过了她的头,拦住了她的双眼。
只闻父亲沉沉问道:“敢问林将军,此人用的什么身份进来的始央殿?”
“是我的过错,”那林姓将军迈着一步更胜一步沉重的步伐过来,嘴中道:“我自会向君王请罪。”
佩梅便听她父亲无力道:“林将军,别只管你的刀,把头也提走。”
“是极,多谢大人提醒。”那只拖了身躯的将军回身,捡起了在父女身侧不远处的半头脑袋。
他斩得偏了,脑袋只有大半个脸,血肉模糊,林将军见盯着他的佩大人似是看不下去,不忍别过了脸,不由轻笑。
他又道:“我这就叫吴公公过来,这人是他的人,以前与我传过几次信。”
是以这次他看到人过来,始央殿的当值小太监还跟人微笑致礼,他便把人当作了自己人,没有多在意。
自家人出事了,大抵是有人启动了埋在吴公公手底下的暗哨,这事情大了。
“大人,要不要我叫太医?”佩大人甚有风度,林将军不忘回赠一二。
佩准已扶了女儿起身,正要叫女儿不要睁眼,闻言凑身看了女儿的背一眼,见上面的匕首只进去了一个尖尖,没进去要害,他抽了口凉气,回头看向女儿,见女儿恰恰好看向了那尸体,还有将军手上提着的脑袋……
他倒抽了一大口凉气,只见女儿这时好奇看向林将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天真烂漫至极,她还问道:“将军,外面不会有事罢?陛下呆在潮海阁,不会有恙罢?”
林姓将军闻言正要嗤笑,可下意识后他略作一顿,便不再言语,提着这具身躯快步走了出去,其速度,快之如飓风。
“孩儿,你可莫乌鸦嘴,”佩准也是瞠目结舌,一想到女儿所说的可能,他只觉一阵凉意从脚底倒灌而上,他连忙站起,扶起女儿,“背痛吗?别叫太医吗?别往那头看,女儿家家的。”
见她还往血迹那边看,佩准斥她。
“先不要紧,爹爹,我要找三娘姑姑,你扶我出去一下,我看看我宫里有谁在,不,不了,爹爹,我出去,你在殿里看着账本。”佩梅觉得账本重要,欲要留下她爹爹看管。
“哎,我去,你坐下,我去叫人。”
佩准匆匆而去,匆匆带进来了一个凤栖宫的宫女,正好是凤栖宫的杨树,佩梅一见是宫中的大姑姑之一,连忙朝她道:“姑姑快去找细妹和小吴公公,三娘有险,快找到她。”
她怕三娘去找吴公公的路上遇险了。
“不叫太医吗?”佩大人心急如焚,插了一句嘴。
“先不叫。”
“血已流出来了。”
“不要紧爹爹,找三娘姑姑,三娘是丁姑姑留给我帮我处理后宫宫务的大姑姑。”
佩准闭嘴不语,杨树见他们父女俩争执已毕,不再多言,起身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她也怕三娘出事。
三娘不及丁大人那般有如凤栖宫的定海神针那般重要,可许多私底下不能见光的事情,丁大人皆交给了三娘,这些事除了三娘,现在凤栖宫无一人全部知晓。
三娘不能有事。
“苍天。”佩准这厢咬牙切齿喊了一声老天,他是那狡黠性子,这厢不敢骂老天一声,生怕贼老天听去了,更加为难他们父女俩,他沉下心,坐在女儿对面,道:“莫慌,爹在,我看过刀尖了,不深,叨在你肩胛骨那处,你澜大爹医术高明,不会让你有事的。”
爹爹说的对,刀子是叨在她肩胛骨上了,佩梅能感觉得到,她不慌,但她看得出,爹爹有一点慌乱了。
他怕瀚海阁出事。
瀚海阁出事,卫国完了,她和爹爹,诩儿也完了。
“爹爹,外面何人在?”
见她口齿清晰,神态自然,佩准不禁多看了他儿一眼。
小娘子当真是长大了。
他欣慰一笑,那沉重的心头也随之稍微缓解了一二,他道:“林将军走了,外头的禁卫军往侧殿这边赶过来了,你放心。”
佩梅不放心,她深知自己还是那个良善性子,可良善性子受了欺负,就变得不太信任人了,她朝父亲窘迫一笑,与父亲坦然道:“刚才那位林将军说,吴公公私底下能给他传言的哨子都叛变了。”
佩准愣了一下,方才领悟她所说的意思,他眉头不禁拢起,眼睛含忧,看着女儿道:“你怕禁卫军也叛变了?”
“是。”
她还是那般顺从可人,但她忧虑得就像一只千疮百孔在身的小动物,佩准心下突然了悟,这个皇宫,到底还是给他女儿留下了无法愈合的伤口。
她不可能再是过去的佩家的那个小梅娘了,宫斗让她变成了惊弓之鸟。
可这不能怪她胆小,她此时身后还插着刀,外面不出意外,也正在发生风云之变。
佩准握了握她的小手,她小手热热的。
虽如惊弓鸟,可她处变不惊呐……
要往好里看,佩大学士这厢淡笑着与女儿从容道:“叛变了又如何?行至水穷处,便是坐看云起时,且水来土淹,兵来将挡就是,再则,这个皇宫,你认为是陛下的,还是乱贼的?你信陛下有能耐,还是信乱贼有能耐?”
“信陛下。”父亲一说,佩梅坦然了。
她是佩家的女儿,虽是女儿身,也是有一些气魄在怀的,她知晓这等形式的叛乱在一个还没衰老的大权威之下最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无非就是,她与她父亲等人,是这场变乱当中那些也会被牺牲淹埋的人。
可这便是历史,总有许多人会死在历史从不予人知晓的暗影里,她和她父亲遇上了,便是遇上了,坦然处之便可。
“是了,无碍。”佩大人宠爱地跟女儿从容道。
这厢,在外头显得有些计较小气的父亲倒显得大气了,连生死也无惧了,佩梅欣喜地看着大气的父亲,抿嘴一笑。
有此便连祖父也要骂父亲一声油滑小子,嫌弃他没有佩家的清正风骨,便是父亲肚子大一点,祖父也要指着家祖们的画像,问父亲佩家何时出过像他这等肥头大耳的人?
那时父亲呵呵笑着,把祖父的责骂当耳旁风。
如今父亲瘦了,头发白了,和挂在家中的先祖们的画像一模一样的清瘦正气,他和他们是一模一样的人。
她是佩家的女儿,她像他们也是应当的。
父亲在,佩梅便什么都不怕,心里安定极了,每一件事她皆心头有数,头脑有着从所未有过的清明,她侧耳听着外头的声响,细听着与父亲道:“爹爹,将军们就位了,没有进来,好几百号人围住始央殿了。”
“你听到了?”佩准问道。
女儿自小耳目要比一般人灵敏,她是能听到一些别人听不到的东西。
“听到了。”
“没冲进来拿我们,那便是保护我们的,唉,”佩准掐指算着,叹了口气,“你这小乌鸦嘴,以后不能乱说话了,就算猜出了什么,也不能说出来。”
看来瀚海阁真出事了,今天他们是要弑君,要改朝换代了。
也不知是陛下哪个混账儿子干出的蠢事。
就怕是好几个儿子一伙,骆王的,明王的,废太子的,三个废王底下的力量聚集在一起,加上反皇党私底下的力量奋力一击,这股力量想必不小。
皇宫危也。
佩准愈算心底愈凉,脸色愈发地沉重,佩梅从未见过爱嬉笑取闹的父亲脸色这等沉重过,她看着,小脸便一道跟着沉重了下来。
她心底沉沉的,似乎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血腥味……
佩梅掉头,看着之前刺杀他们父女俩的那个太监留下的血迹,那些血迹在不知不觉当中,从鲜红变得暗黑了。
她掏出袖中丝帕,往脖子后擦了擦,就在她往脖后试探之时,听父亲道:“作甚?”
“脖子上似是沾了两滴血。”
佩准便看着女儿扭着头,当真拿帕子擦出了一道暗红的血迹。
她擦了又擦,擦干净了,便见她要起身站起,佩准声音陡然放大,“作甚?”
“爹爹,我把帐薄整理好,等下回凤栖宫好一道带走,我明日还要誊抄,送一份到陛下案前呢,等下要不带走,我怕等下始央殿就没那么好进了。”
“唉,我来扶你。”佩准还要推演宫外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下没心肠做事,便起身扶了女儿过去,扶着过去边走边道:“这事往后不能说给你祖父听,说你背后插着刀,还得自己整理账薄,要不你祖父又得指着我鼻子大骂特骂,骂得我睡觉耳朵都不得安宁。”
“是。”
“还是梅娘乖巧,不像你哥哥,当着我的面应是,背地里写诗写词把我那点事都捅了出去。”
“哥哥不会,没做过。”
“是罢?你没读过元始子写的诗?”
元始子是佩梅兄长佩兴楠的别号,这别号听起来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他有几首骂人的诗在外界流传甚广,谁也不知,那是佩梅兄长这个近两年才及冠的青年少年时期所作。
佩梅闻言,抿嘴偷偷笑。
看来兄长的别号已经被父亲知晓了。
“你也不老实……”佩准说着,扶了她坐下,这厢,外头传来了不知名的呼啸声,不知这呼啸从何而起,为何而出,父女俩皆呆住了,看向殿外,皆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