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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后 正文 第220章 我想眼下便祝贺于你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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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0章我想眼下便祝贺于你一二。

    光线迷离了佩梅的眼,可佩梅心里深知这妇人是谁,梅娘讷讷站在桌前,看着那妇人慢慢朝她走来。

    她是太孙妃呐。

    理应是她照拂亲人。

    可哪怕事到如今,她依旧是那个需被亲人照拂的小娘子。

    也不知要到哪日,方才能照拂回去。

    来人近了,佩梅朝人浅福身,微笑道:“苑娘表姐来了。”

    侯夫人回了太孙妃一记礼,眼睛在她身上扫过,身子微微一垂,落坐到了身侧的凳子上,眼睛往太孙妃身上望去。

    侯夫人有双会说话的眼睛,佩梅见状,便也跟着落坐。

    这厢两人双双坐下,侯夫人玉手往桌面一擡,食指与中指往上一翘,作出把脉的姿势,佩梅不禁会心一笑,把手放到了表姐的指下。

    圣医乃姑父德和郎生死至交,后成为表姐义父,据说表姐实则没跟这个义父学过医,可圣医名声在外,亲戚之间聚会时遇到表姐,表姐妹间也会让表姐给她们把把脉,表姐从来不予理会。

    大家也就认同了她不会医术之事。

    可佩梅心里一直觉得表姐是懂得一二的。

    偶尔表姐若是有给她把脉之意,她向来欣然伸手,便是表姐不说什么,也是乖乖顺从。

    她对她这位表姐,打一照面,便有一种天然亲近的感情,此情之切,一如她对家人那般一致无二。

    “叫兰娘进来。”这厢,禄衣侯夫人常苏氏把过太孙妃的脉,头略一侧,吩咐道。

    “是。”三娘见殿下脸上有笑,心下一安,侯夫人一吩咐,便走了出去。

    “兰姑姑来了?是她给我医治的背伤?”听到兰娘二字,佩梅方醒悟过来,帮她处理背后刀伤的人是澜圣医的女弟子。

    此前她病危,便是侯府派的此人过来。

    太医院也有女医,不过丁姑姑对她们的评语是“不堪一用,”佩梅后来方才从凤栖宫中的各位姑姑们嘴中得知,太医院的女医无一例外便是宫中太医的禁脔,此前帝后杀过几个,后来发现远水解不了近火,人家日夜相处,沆瀣一气时,帝后鞭长莫及。

    是以,她病危,姑姑病危,皆是侯府派女医入宫。

    当时佩梅只当宫外家人对她情深意重,如今方才领会过来,如若不是有宫外家人插手,姑姑也罢,她也好,早就死于非命了。

    宫中处处是劫,不懂时,以为这里是安乐窝,待擦亮眼睛,才发现自己这条小命,是人步步为营而得来。

    “是。”侯夫人回了她一字,手指在佩梅脉上敲了一记,又缓缓道:“让她给你换药。”

    “我该换药了?”便是梅娘乖巧,有时也听不懂表姐话中之意。

    侯夫人颔首,她乃容貌精巧空灵之人,脸上常不见神色,似如木头一般无情无欲,不见悲喜,这才有她美得出尘之美名,这厢她轻轻颔首,淡淡道:“你痛便要喊出来,不喊出来,无人知晓。”

    她自己便是那看似无情无欲无痛之人,她这厢叫佩梅若是痛,便要喊出声来,佩梅心中顿时生出一种荒谬的啼笑皆非之感。

    可这阵啼笑皆非中的笑意过后,她眼中突生泪意,突然想大哭出来。

    可不能哭呀,梅娘长大了,不能让亲人担心了,佩梅睁着眼睛,不让眼泪走出眼睛现于人眼当中,她睁大着眼睛笑道:“梅娘不痛,姐姐不要担心。”

    不老实,侯夫人撇头看她,这厢,三娘带着兰女医步入了殿内。

    换药时,兰女医把草药刮开,把烈酒洒上太孙妃背上,见佩太孙妃痛得呜咽出声,她冷冰冰道:“您该在床上趴上至少半月。”

    半月?

    这厢侯夫人看向府中医娘,淡道:“她等下便要着手书写文册。”

    兰女医手上一僵,捏着烈酒瓶的手一顿,看向了侯夫人。

    侯夫人却已收回了眼神,眼睛看着桌上那叠书册,已然怔然入神。

    这是侯府夫人,自己的小师姐,兰女医无奈,蹲下身来,接过三娘手中的帕子,擦过那片雪白的背上流下的鲜红的血液。

    此时,三娘在旁已泪如雨下,她知道殿下疼,却不知道殿下疼成了这般模样。

    她想说殿下不要写什么文册,她不知为什么这些贵人们为何一个个如此铁石心肠,亲人痛不当回事,自己痛也不当成一回事……

    可她又知晓,此刻的痛若是忍不过去,就没有她们凤栖宫一宫之人那明日的性命。

    贵人的,她们这些命如蝼蚁的奴婢的性命,没有此刻的忍耐,明日就会一命呜呼。

    她痛不欲生,哭出了声来,她哭得肝肠寸断,太让人闻之心碎,佩梅扭头看到她那刚毅的哭颜,眼中一热,热泪不由滴下。

    眼睛滴下那一刻,佩梅下意识咬紧了牙关,朝好姑姑温声道:“姑姑莫哭,我不疼。”

    她声音嘶哑,说出“不疼”二字出来,三娘已把头埋在了腹中,无声号啕。

    此厢,烈酒随着鲜血,流进了佩梅的股腹,佩梅疼得眯起了眼,双手紧握,也把头埋进了双膝间。

    她好痛啊,太痛了。

    她想哭,可不能哭。

    她还有凤栖宫要撑着。

    她还要等诩儿回来。

    她还要站在顶峰,告诉祖父祖母,爹爹母亲,不要怕,梅娘不仅能自保,也能保护你们了。

    她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要去做,是以,不能哭。

    她要坚强。

    她要续着这口气,活成她想要的那个样子。

    不能哭……

    不能睡……

    要撑过去,她还要把账册抄好送走,表姐都已经进宫陪她抄书来了,她不能痛昏过去,她没有痛昏过去的资格。

    佩梅强忍着,忍到嘴角咬出了血,忍到有人拿衣裳包裹住了她,忍到表姐喂了她药,她方才咬往颤颤发抖的牙齿,听表姐抱着她淡淡道:“小娘子,容不得你休息,官屋制定法的第一道笔迹必须由你亲自手写,此法乃你和你父母家人往后安身立命之根本,此事会记录在史,流传千古,亦涉及你佩家世代子孙往后的生存,你此时便是想睡也睡不得,我是前来确保你完成此事之人,你便是晕了,我也会扎醒你,你就莫要晕了,省得我们姐妹浪费那时辰,徒增苦恼。”

    侯夫人之话,空灵冷淡,听在身心皆痛极了的佩梅耳里,却听出了表姐那字下的声声啼泣,她表姐话下那悲绝的哭音,就像一个死者在哭泣生者的挣扎痛苦。

    她怜惜我呢。

    姐姐在怜惜我。

    佩梅哭出声来,这一声出来,她身上的痛好了大半,她撇起头来,与姐姐笑道:“没有浪费。”

    “不是浪费,”她紧紧握着姐姐的手,笑道:“不会浪费,姐姐在我身边的每一刻,是梅娘的来日方长。”

    是梅娘的天长地久。

    她何其有幸,不管日子多艰难,总有人不畏生死,不畏恐痛,总会来到她身边来帮助她,来帮她活下去。

    她不会晕过去的。

    和姐姐在的每一刻,她皆是幸福的。

    “是了,”侯夫人淡淡地道,她眼角滑过一滴泪水,依然神色如常一般冷淡木讷迟滞,“对不住你了,小娘子。”

    佩梅咬住了嘴,却没忍住眼里的眼泪如暴雨那般倾下,她扭过头,把那暴雨掩埋在了她姐姐的怀里。

    没有谁对不住她。

    只是生呐,人生呐,她的人生呐,在有一天,突入一块狂风暴雨不休的天,就算有人教她怎么生存,她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拼了命的在学着怎么生存下去,因此,哭声,悲痛,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面对这场暴风雨,她在学着如何站立起来,面对它,战胜它,可若是有人怜惜她,她还是想哭呐。

    她偶尔还是那个父母怀里的小娘子,在这个有人怜惜她的时分。

    她的眼泪浸湿了侯夫人的怀,侯夫人却似无动于衷一般一脸漠然,手则轻轻拍打着表妹的手臂。

    不过片刻,侯夫人止了手中的拍打,侧头看着桌上的书册,淡道:“洗把脸罢。”

    洗把脸,抄定价了。

    侯夫人冷酷无情,她的话后,她带来的人去擡了水过来,帮佩梅洗净了脸,擦了手,换了椅子,侯夫人亲自上阵,研了她带来的墨,展开了她带来的册祯,并与佩太孙妃郑重道:“此乃金粉祯表册书,常府一年制下十二册,送给皇帝封册他麾下将兵升迁,从未公用过一次,这次给你,是我常府倾全副身家投身于卫都佩门,此后,你生,常府生,你死,常府还另有脱身之道……”

    佩梅呆滞看向表姐。

    表姐此刻却嫣然一笑,她那张没有生气的脸这厢却如万花开放那般鲜美璀璨,“殿下,你的性命,你家族的性命,你往后的人生,皆寄于你此刻笔下,你会是一个记录在生命万古长河之中的女子,你靠自己的聪明才智,于万千俊杰并于历史长河,我想眼下便祝贺于你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