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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与梨花同梦 正文 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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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第82章大娘子有喜了。

    李再思走出了刑部大牢,也就是说齐王谋反一案,到了彻底了结的时候了。

    朝堂之上,皇帝把他的想法与众臣工说了,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就是骨肉亲情割舍不断。不会要齐王的命,但此生圈禁是不能逃脱的,问众臣可有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呢,宰相说:“陛下是仁君,纵是天家,也有寻常人的怜恤与不舍。齐王是久病疯魔,且手上并无实权,一切尽在陛下掌握之中。陛下怜他,将他圈禁在谯郡,臣等认为并无不妥。要紧一宗太后上了年纪,留下齐王,也是为宽慰太后,不令太后过于悲伤罢了。”

    所以这件事就算议准了,权弈不能在上都逗留,政令一颁布,就得动身前往谯郡。

    他走的这天,天高云淡,没有牢车也没有押解的人员,只有两名平时贴身侍奉的家仆,护送他走出了建春门。

    城外已是草木萌发的时节了,远山远水覆盖上了一层绿,看上去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他站在宽坦的道路上四顾,身上朴素的袍服被春风吹得轻漾。他的野心和前程都没有了,但远离了名利场,似乎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至少这暖阳和青草,都是属于他的。

    只是有些遗憾,他的所作所为令至亲深感失望,即便要远行,也没有人来送别他。

    算了,还指望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转身接过仆从递来的马缰,翻身上马往郊野去。走了一程,看见道旁停着一辆车辇,车舆前垂挂的帘子打了起来,走近看,车内坐着太后。

    他勒住马缰,一瞬羞愧自责涌上心头,下马后在太后的车驾前跪了下来。

    “阿娘,儿不孝。”他以头抢地,悲声道,“儿鬼迷心窍,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伤了阿娘的心,都是儿的错。”

    太后眼里蓄着泪,强忍着没有落下来,平住心绪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你自己的良心,对不起一直疼爱你的阿兄。我想过大梁建立之初,定会有很多纷争,会有人谋夺他的皇位,但万万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二郎,你可能是真的病得太久,病得忘了很多事,但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十三岁那年冬突发急症,你阿兄那时驻扎在会稽,顶风冒雪跑了一整夜,把当时军中最好的大夫带回来给你瞧病,才救回了你的小命。结果你身体逐年好转,却眼红他拿命拼来的江山,你何德何能,怎么会生出这样愚蠢的野心!早前你经常进宫,在我耳边不时吹风,我就有所怀疑,可我不敢往那上头想,我以为是我多心,只一遍一遍让你好生报效你阿兄,可惜你根本没往心里去。如今好了,试过了,灰头土脸,又何必呢。今日我来送你,是为母子之情,并不因为心疼你。你去了谯郡之后,望你痛改前非,用余生来忏悔罪行吧。”

    跪在车前的人,此时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感触,就那么弓着身子,半晌没有起身。

    隔了许久才听他说:“请阿娘替儿带话给阿兄,二郎错了,今生对不起阿兄,来世做牛做马,偿还阿兄。”

    太后深深叹了口气,“起来吧。我料你阿兄早就释怀了,否则也不会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才宣读对你的裁决。他还在担心你身子受不住,不能顶着严寒赶路,而你……你呀你……”

    太后奋力冲他指了指,恨铁不成钢。权弈也因她的话忽然泪流满面,哽声道:“我万死,对不起阿兄。”

    可是迟来的忏悔有什么用呢,有些感情受过伤,就很难复原了。

    太后还是叮嘱了他两句,“相距虽不远,你也得走上三日。启程吧,路上遇见驿站,尽早投宿,别等天黑。”

    权弈泣不成声,只是不愿勾得阿娘伤心,忙转过身重新跨马,匆匆道一声:“娘,儿走了。”就策马奔向了远方。

    太后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不知是不是吹了风的缘故,只觉脑子昏昏沉沉的,像是有些发热了。但这片愁云惨雾没能持续太久,迈入安福宫大门的那刻,彻底得到了根治。

    范骁老远就跑来迎接,欢天喜地回禀了一个好消息:“太医院今日给大娘子请平安脉,诊出大娘子有喜了。”

    太后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什么了?”

    范骁说有喜了,“怀上了身孕,您就要当皇祖母了!”

    太后说“啊”,慌忙抓住傅姆,“珍珠,他说什么?苏月有喜了?”

    傅姆说可不,“您没听错,是说大娘子有喜了。”

    太后高兴得迸出了两眼泪花,双手合什拜了又拜,“老天爷,好事说来就来。高祖爷,你听见没有,咱们权家有后了,你那傻儿子要当爹了!”说罢忙问范骁,“人呢?这会儿在哪里?”

    范骁说:“太医是上梨园请的脉,没听说大娘子回掖庭。国用打发人来报信,说陛下已经赶往圆璧城了。”

    太后说不成,“我也得去看看。”

    于是一行人又急忙赶往梨园,进了官署见他们有说有笑的,苏月真不是个娇气的女郎,面前摆着乐谱,手上还在安弦。

    太后却心疼得紧,“如今是双身子了,怎么还在忙这个呀?”

    苏月赶紧起身扶太后坐下,笑道:“消息传得好快,您都听说了。”

    太后说可不是,“这么要紧的好信儿,可给你家里传话?”

    苏月被太后一问才想起来,赧然道:“我竟忘了,也不着急,得空再说吧。”

    太后说:“那哪儿行,快打发人回去报信。”一面看向傻儿子,“你就这么傻站着,什么都顾不上了?”

    皇帝呢,后继有人固然高兴,但也有他说不出的哀伤。太医特地吩咐,坐胎期间忌房事,什么都不能干。这对于刚尝到甜头的人来说,不算太好的消息。接下来他又得寡淡地活着……沾上荤腥也才两个月,没想到自己老当益壮,一下就让她怀上了。

    有什么办法,笑吧,不笑还能哭吗?

    太后看着他,奇道:“你怎么笑得这么难看?脸僵了吗?”

    他的心情,也算是无人在意了。只好把唇角仰得愈发高,搪塞着:“儿不光是高兴,还伴有骄傲。”

    太后并不在意他,眼里只有儿媳,抱怨道:“你这孩子也怪粗心的,怎么有了身孕都不知道,还是太医请平安脉才请出来的。”

    苏月笑着说:“我委实没什么感觉,能吃能睡,万没想到居然有了。”

    太后问:“月事缺了席,你也不知道?”

    苏月笑得腼腆,“我糊里糊涂,不记日子。每回来前有预兆,那时留心就是了。”

    太后摇头,“也算是兵来将挡。那接下来怎么处置?我看还是回宫中养胎吧,不能太过操劳,坐稳了胎,往后孩子才结实。”

    不等苏月回答,皇帝就接了话,“她是操心的命,哪里闲得住。要是让她躺在掖庭,她怕是要急出病来,不如继续留在梨园主持大局,多多歇着就是了。”

    太后听得直叹气,“你们早就商量好了,只管来糊弄我吧。”

    年轻人的想法,太后有时候确实闹不清。她能做的就是尽力多关照,每日让人变着花样炖些滋补汤送来,日日打听一下苏月的境况。

    苏月呢,从小身底子好,即便是怀了身孕,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妨碍。别人会孕吐,会嗜睡,这些症候她一样都没有,反倒是胃口变得很好,太后每回差珍珠傅姆送来的汤,她都痛痛快快喝完了。

    看得傅姆欢喜,“这孩子,将来必定是个大个儿,长得壮壮的,像座小山。”

    苏月笑道:“万一是个小女郎,长得像山可不妙。”

    傅姆说不会,“我看人怀孕的身形,一看一个准,必是小皇子无疑。”

    反正不论是公主还是皇子,都好,她都喜欢。

    不过自打她有孕之后,园内的事物确实管得少了,颜在他们分担了大半,几乎没有什么大事需要她操心。她每日就是去督察大乐堂练曲,专心收集她的《音声六十四部》,整理前朝遗留下来的乐谱,再把它们重新汇总,古曲今用。

    她在梨园很安定,皇帝就得费神了,来来回回地赶场,游走在内庭与梨园之间。

    晚间他留宿,他们像寻常夫妻那样,没有历代帝后的排场,什么床榻之外、寝室之外,跪上几个值夜的内侍或宫女。苏月要喝水,要起夜,都是权大尽心照顾。有时她觉得很不好意思,他白天公务忙碌,夜里怎么能让他再伺候自己。

    可是每当她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就把眼一横,“我的妻儿我不心疼,谁心疼?我可告诉你,我儿从坐胎起,就得知道有我这个阿爹,等他再长大些,我还要讲笑话给他听。”

    他老说讲笑话,仿佛他是个笑话篓子,满肚子的风趣没余地展露。

    苏月决定给他一个机会表现,“你讲一个,孩子能听见。”

    皇帝就开始眉飞色舞,“说有只猴子死了,见了阎王,央求投胎做人。阎王说‘要做人,须得脱去身上的毛发’,结果夜叉刚给它拔了一根,它就痛不可当,阎王耻笑,‘你一毛不拔,如何做人’?”他说完,自己乐不可支,还要问她,“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苏月果然笑了,但不是被他逗笑的,是被这个笑话冷笑的。

    “你以后在臣子面前,可别说这种笑话,人家会以为你意有所指,以为你在存心敲打。”边说边唉呀了声,“我腰上酸得很,快给我捏两下。”

    他尽心地侍奉,边捏边询问,问手法怎么样,力道得不得当。

    苏月闭着眼睛“嗯”了声,一手覆在他的手上轻抚,“这阵子让你两头奔忙,辛苦你了。”

    他说不辛苦,“我每日能见到你,就很高兴了。看着这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来回奔忙也甘之如饴。还有最要紧的,我得让你知道我没有胡来,夜夜陪在你身边,你不也放心么。”

    这话倒是说进了苏月心坎里,她确实也有过担心,自己这么快就怀上了,肉还没吃上几口的大郎又要改吃素,由奢入俭难,不知他内心会不会骚动不安。

    结果他不辞辛苦,这么一来就打消了她的疑虑,她心里一欢喜,勾着他的脖子拽向自己。

    大郎如今长心眼了,没敢像以前一样压满怀,两臂小心地撑住,给肚子留出了足够的空间,一径念叨着,“不可孟浪,不可孟浪啊……”

    不过那份心猿意马还是没能把持住,问苏月:“三个月满了没有?我觉得太医有些小题大做,头三个月不能同房,等他诊出脉相来的时候,不都已经两个月了吗。这两个月你我无所顾忌,该干的都没少干,也没见孩子怎么样。”

    苏月存心逗他,“太医的意思,莫不是诊出后三个月吧!”

    皇帝说绝对不可能,“我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哪个太医这么说,拉出去砍了,定是庸医!”

    苏月笑他急色,这阵子陛下忍得辛苦,算算时间,孩子约摸有四个月了,或者……也许……小心些……

    陛下依言行事了,虽然要顾及的方面有很多,但温情缱绻,彼此也甚是得趣。

    事后皇帝自觉表现还可以,趁着她心情不错的时候,与她打商量,“这阵子还能留在这里,等到要待产的时候,可一定得回掖庭,总不能把孩子生在梨园,你说是不是?”

    苏月自然也有考量,安抚道放心,“我心里有数,不可能让你高枕无忧,我一个人偷着生孩子。”

    说起这个,他就开始发愁,“听说产子很是艰难啊,会疼得死去活来,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苏月说可不么,“没有一个孩子是白得的,女子得受多大的罪,你们男人哪里知道。”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以后一定加倍对你好,也会教导孩子,将来孝顺阿娘。”

    苏月偏头瞧他,孔武的身型,肉皮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再配上这愁容满面的脸……看上去实在有点好笑。

    她嗤地一声栽倒在被褥间,他觉得很莫名,“你笑什么?”

    苏月含含糊糊应他,“没什么、没什么……我是高兴。丈夫疼爱,儿女孝顺,我这一辈子尽是来享福的。”

    他说对,“你上辈子积德行善,这辈子遇见了我。这辈子你把梨园子弟都拖出了火坑,又是好大的功德,下辈子还遇见我。”

    苏月惊诧,“天爷,我也没做错什么呀。”

    他一听可不干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好吗?哪里不好?”

    自信心大受打击,这可不是小事。苏月忙改了口风,“我逗你呢,这么好的郎子,怎能轻易放过。下辈子你若是娶了别人,我不得哭死吗。”手脚并用巴结住他,“不成,你是我的,我绝不把你拱手让人。”

    如此他才高兴起来,得意地说:“你尝过了我,还能另选他人?你这么机灵,又不傻。”

    是吧,这话虽然过于自负,但到底也算大实话。

    苏月偎在他怀里,后来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春暖花开,他们两个带着好多孩子,在郊野放风筝。她那时十分惊讶,怎么会有这么多,数来数去,男男女女,数也数不清。醒来之后还在大喘气,这辈子不会真的生那么多吧,这要生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皇帝则安慰她,定是子孙绵延,无穷无尽的意思,“大梁少说也得存续三百年,这是吉兆啊!”

    如此悬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苏月又与他重申了一遍,“我不生那么多。”

    皇帝点头,“你说几个就几个,哪天觉得够了,咱们就封肚。”

    不过怀上了孩子,苏月分明觉得身边的人都很担忧,爹娘隔三差五就要来看她一次,叮嘱她千万不能累着,千万不能不当一回事。

    她嘴上答应,该忙的事一样都没有落下,其实只要身体承受得住,倒也不必如此如临大敌。她自己知道小心,等到生产的日子差不多时,她的音声六十四部已经收集了四十三部。乐府又来了个极有天赋的乐师,曲调编得好,产出也高。她回到掖庭的时候很放心,反正自己的目标有希望完成,可不是随意的凑合,务必取其精华,流传后世也不磕碜。

    说回待产的这段时间,倒是很清闲,很松散。皇帝处理公务或是上朝了,她就去太后宫里下棋种花。太后是个很有内秀的人,下得一手好棋,自己跟着她,棋术得到很大提升。还有花果树木的嫁接,太后说想试一试,能不能让梨树上长出橘子来。

    这日太后又打起了海棠树的主意,“果子长得像林檎,把林檎的枝杆移植过来,我看可行。”

    苏月说那就试试,让人去取刻刀。话音方落忽然发觉不太对劲,急忙唤阿娘,“我要生了。”

    这下子鸡飞狗跳,还好太后镇定,说别慌,让人把她擡进早就准备好的产房,一面命人去给皇帝报信。

    皇帝彼时正视朝,听宣抚使回禀岭南的情况。万里上前小声通传,他一下子乱了方寸,急得站起又坐下,把一众臣僚弄得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反正这朝会定是继续不下去了,他在众人不解的凝视中站起身,按捺住激动的情绪下令:“不曾奏禀的政务具本递交,由门下省与尚书省代为处置。皇后要生了,朕暂且顾不上这些……散朝。”

    众臣预备领命的时候,皇帝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余下就是生男生女的问题,皇帝在产房外提心吊胆,臣工们聚在归义门外等消息。

    宰相说:“定能一举得男。”

    尚书令问:“宰辅怎么知道?”

    宰相深沉道:“陛下同我提及,前日做了个梦,梦见以前安葬过的路边小童对他说,要来做他的儿子。”

    众人感慨良多,“想是要来报恩啊。”

    当然也有人很没情趣,“胎梦不是应当女子做吗,陛下是男子,男子梦的准不准?”

    宰相翻了个白眼,“为何不准,那可是真龙天子!”

    只不过生头胎,时间着实熬得漫长,从早晨一直熬到将近傍晚。宰相腰疼得有些站不住了,正想找个地方坐下,忽然听见门内有人边跑边喊“生了、生了”。

    众人立刻迎上前,急急追问:“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内侍笑着告诉众人:“是位皇子,哭声洪亮,小身板很是结实,足有七斤八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