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小萤知道凤渊不会跟她好商量了,毕竟三次机会都已用光。
可这男人小气成这样,也是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她干脆一把将凤渊的书拨开:“那你倒是说说,我如何再当个局内人?”
凤渊的身子往后靠了靠,扬着剑眉道:“出局便是出局,还硬往里凑,有意思吗?”
小萤难得一本正经地跟他商量:“可你这法子不妥!”
太子横死,那国储身边的服侍之人都要遭殃。
鉴湖、尽忠他们谁也跑不了,势必要跟着殉葬。
甚至连带太子下江浙的腾阁老都要跟着受牵连!他老人家清正廉秉,不该受这个罪!
听小萤如此说,凤渊的脸上却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似乎那些人的死活,丝毫牵动不到他的心弦。
“你在乎的人……还真是越发的多!”他几乎是磨着牙说出这么一句。
小萤抿了抿嘴,倔强道:“我也很在乎大殿下你啊!你这般聪明,当知我行事,除了不希望你认出那张假军图,更是想让陈诺牵制住你,免得你我在战场刀剑相向,我从来都不想与你对面作敌……”
“够了!”这次凤渊突然重重摔下书卷,他看着闫小萤,一字一句道:“你还是不懂,你得离我远些!”
这女郎于他,是比让人癫狂的毒,美酒,更不容易戒掉的存在。
起初还好,只是觉得她稍微比别人顺眼一点。
幽深昏暗的皇宫里,居然混入了这么个精怪的女郎。无论行事做派,皆是跳脱常理,胆大得叫人瞠目。
她身上似乎有许多秘密,让人不自觉探究。所以,当这女郎想要跳崖死遁时,凤渊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抓她回来。
利用她制衡西宫也好,暂时离不得这枚棋
子也罢,归根到底,她说过的——“深宫寂寞,没个知己怎行?”
她既然说了要相陪一程,岂可半途而废?
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女郎一脸甜美媚笑,开始入了他的梦。
亦如那日他闯入驿馆房间,看到女郎披散长发,微敞开衣衫的情景,凤渊终于察觉,有些无法控制的瘾,犹如落地荒草,潜滋暗长。
凤渊一直都知道其不妥,却任着自己一点点沉溺其中。
偏偏他清楚,这女郎见过那个叫“阿渊”的可怜虫,全知他最狼狈不堪的样子。
若有一日,女郎开了情窦,能装入个翩翩郎君时,那个人从来不可能是荒殿阿渊!
女郎说在乎着他,但不知,他要的在乎,跟其他人……不一样。
就像方才,她闭目等待时,全无女子柔情,不过是拿自己当敬奉的祭品罢了。
他自知并非神明,心里匿着的魔在贪婪叫嚣,那一点违心献祭如何能镇魔?
也是时候推开她了,不然——他怕戒不掉!
可偏偏那个叫小萤的苍蝇嘤嘤嘤就是不肯飞走。
“那你好歹得让我见见阿爹和义父!若你不肯,我明日便跑到慕寒江的面前诈尸去!”
凤渊抬头冷笑,闫小萤真拿自己当了人物,他会怕了小小女郎的威胁?
“你敢!”
……
这番僵持,并未太久。也许是嫌着苍蝇嘤嘤,误了他的功课。
凤渊终于找人,引了小萤去见她的爹爹们。
路径迂回,若无人引路还真不好找——原来北边一座密林后还有宅院。
听领她过来的侍卫说,受伤的兄弟都得了妥善的医治,而她的阿爹也及时得了汤药。
去的时候,正赶上义父他们吃完早饭。
盘子里还有残着的豆豉烧肉、松散的鸡骨架,义父手里的拳头大的鲜肉包子也快吃完了。
残余的香味宜人,很撩逗人的肠胃。
看上去义父他们的牢饭待遇甚是不错,比她那顿顿不变的稀粥要强许多。
小萤默默看着满桌狼藉,又问了问他们昨日吃的什么,居然鱼肉不缺,外带时令瓜果。
同为阶下之囚,原来三餐饭食还分了三六九等!小萤摇头冷笑。
大皇子的心眼子怎的那么小?她当初可是隔三差五鸡鸭鱼肉,费心劳神地给他往荒殿带吃食!
如见一看,全是喂狗了!
闫山以为女儿发现吃食不妥,紧张地问:“可是那皇子在我们吃食里下了毒?”
小萤回过神来,自是笑着安慰阿爹,表示那皇子很会过日子,若要杀人,应该也不会费银子去买毒药。
闫山拉着女儿的手,关切问她,那个皇子有没有为难她。
小萤宽慰道,她跟那位皇子乃是拜把子般的过命交情,虽然现在友情残存无余,但暂时应该无大碍。
闫山听得直皱眉。
他自小生养在戏班子,对人情世故看得太多,怎么看不出那个大皇子看着女儿的眼神不对劲?
哪个男人会这么看拜把子兄弟的?难道是有断袖癖好?
他见得太多宫廷王府里的腌臜,生怕女儿因为有把柄被人握着,沦为了那些权贵的掌中玩物。
所以他将女儿拉到一旁,竟是哽咽说不出话来。
都是他这个当阿爹的无用,当年不能护住妻儿。
如今又要全靠女儿救助,让她招惹了不该的麻烦。
只是小萤听了这话,却是很奇怪地哼了一声,看着像是跟人置气的愤愤难平。
“放心,人家贵为皇子,眼光高着呢!就算你女儿主动投怀送抱,人家也会弃如敝履,一巴掌挥开!”
听小萤这般笃定,闫山稍微放心。
而接下来便是小萤问询义父孟准,问他是不是受了胁迫才甘心押解回京。
孟准摇了摇头,那位大皇子昨日倒是与他深谈许久,冷静与他分析了出路。
七年前,他卷入了贪墨了军饷军资的案子,造成了陈诺的部将蒋申在西线与魏国阵前失利,丢了要地凤尾坡。
那个大皇子并非哄骗他立功垫脚,而是做足了功课。还拿出陈年卷宗,清晰讲出了那冤案当年的疑点症结缘由。
这背后的魁首,只怕不是地方,而在京城。
小萤点了点头,她也查了许久。义父当年若只是替地方官员背了黑锅,也不至于引得龙鳞暗卫前来灭门。
如凤渊所言,那么义父当年真是牵涉到了惊天的阴谋中,凤尾坡当年的失守,疑云沉沉。
孟准这些年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却一直无法为灭门惨案昭雪,若能查到背后真凶,舍了性命又如何?
而且这般行事,最起码能让小萤不再与他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她也是大了,如何能跟自己蹉跎青春?
所以孟准已经下了决心,只要凤渊不为难小萤,他愿意配合大皇子,前往京城赌一赌性命。
至于闫山等其他的兄弟,大皇子已经保证,待他们养好了伤,便可放了他们自由。
劝服不动义父,而阿爹也表示要先留下照顾孟准,侍卫催促着女郎赶快离开。
小萤只能现离开北园,转身又去找凤渊。
这一路不算太长,但是小萤的脑子飞快,也差不多想出个章程。
只是现在跟她谈买卖的这位有些油盐不进,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再忽悠住他……
等到书房门口,凤渊还在,也不抬头看飞进来的苍蝇:“你看也看了,请走吧。”
小萤趴在他的桌案一角,略显委屈地嘀咕:“你府上也不像揭不开锅的样子,怎么我义父他们有肉有菜,偏给我顿顿喝粥?压根不饱腹,我现在就饿了!”
刚刚说完,那肚子便懂事地咕噜叫了两声。
凤渊终于抬头,瞟了小萤一眼。
他倒是没有故意虐待这女囚的意思,起初的确是他吩咐人给她准备清淡的。
毕竟她吸入迷药昏迷太久,需要温润肠胃,可是没想到后来下人们会错意,居然顿顿给她吃了稀粥……
此时闫小萤正委屈地微微鼓着脸蛋,晶亮的大眼里似乎蓄了水汽,简直是委屈极了的样子。
她倒是能屈能伸,戴上面具就是威慑心胆的悍匪阎王;摘了面具,便清纯得无害,好似明媚邻家的小阿妹……
凤渊知道她又在搞怪作假,若想甩脱了她,只需彻底狠下心肠,不理她就是了。
可那手还是自有意识地取了一旁的糕饼盒子,递给了赖着不走的女郎。
小萤向来得寸进尺,咬着火腿蛋黄的糕饼,便往凤渊的跟前凑:“糕有点咸,你还有别的吃的吗?”
凤渊又瞟了她一眼,忍住替她拂去嘴角饼渣的冲动,伸手又替她倒了一杯茶,还吩咐人送来些蜜枣,还有厨房新制的糖果子。
就在这吃吃喝喝的功夫,小萤正在琢磨着如何继续赖着不走,外面突然出现一阵熙攘吵闹的声音,接着一阵脚步声传来。
小萤听着屋外呼喊“大殿下”的声音好似慕寒江,立刻吞下糕饼,四处望了望,起身转到书架之后。
原来是慕寒江一路横闯听心园,似乎想要入书房,却被门外的人拦住,不让他入。
凤渊看小萤藏好,便扬声问:“慕公子,有何事?”
慕寒江紧声道:“大殿下,太子他……”
凤渊并未让慕寒江进来,而是让他立在书房外说话。
理由也简单,此地是亡母的书房,外人不能入内。
小萤躲在书架后面听得新奇:若有这规定,为何当初献宝般领着她来?难道叶展雪的书房,是禁男不禁女?
隔着书架的缝隙看去,立在书房门口的的慕公子甚是狼狈。
俊美如昔的脸上带着睡眠不足的淡淡黑眼圈,那往日雪白的衣服、脖子、脸上都是黑灰,裤子和鞋子更没法看,也不知钻入了何处营生。
当慕寒江语气紧绷说出太子昨晚在驿馆被烧死的事情时,却发现屋内的大殿下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依旧盯看着手上的书卷。
慕寒江不得不加重语气道:
“大殿下,太子……殁了!”
凤渊哦了一声,道:“既然如此,还需联络地方料理后事,找我干嘛?”
凤渊冷漠的反应,让慕寒江有些震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算凤渊恼恨四弟偷了军图给他,又被告密,这样面对生死离别的反应,也冷漠得令人发指!
看着慕寒江瞪眼说不出话来,凤渊又冷冰冰问:“驿馆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着火,别人都跑了,只他逃不出,说明有蹊跷,是何人点的火?”
慕寒江努力吸气,镇定下来道:“点火之人是驿馆的打杂,从他乡下的家里搜出了黄金五十两。收买他的人却被发现醉酒淹死在河沟里,显然是有人杀人灭口。不过我已经得了线索,这背后之人,应该是商有道!”
也许是太子似乎又搜到了商有道的什么罪证,逼得这狗贼跳了墙,竟然生出这么大的心思,谋害储君!
可惜商有道已经被小阎王抹了脖子,竟然死无对证!
凤渊听了,淡淡道:“既然知道了元凶,就去抓,你也好对陛下有个交代。我后背的伤势严重,已经在陈将军那挂了卫将军的印,解了差事,不必再归营,若没有别的事情,慕公子请回吧。”
慕寒江却不肯走,直直盯着凤渊道:“我以为,你多少在乎太子些,他毕竟是你的弟弟!”
凤渊冷声道:“你们俩联合出卖我的时候,便没什么情谊了!”
慕寒江表情微微一僵,一向风雅有嘉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无奈。
只能咬牙解释:“出卖你的人是我,太子是出于一片好心,你莫要误会他了。”
对于皇室子弟而言,储君殁了,便等于重新洗牌布局,对于某些皇子而言,这的确是件好事!
只是他本以为,凤渊会跟二皇子之流不甚相同。
想到这,慕寒江看着凤渊,继续试探道:“我亲自去现场勘验了尸体,那尸体被烧得焦黑,已经认不出了。”
凤渊看了看他被烫出了血泡的手,看来慕卿居然亲自翻找了火场。
这可不像他的为人,他一向爱干净得很。
“殿下若知慕卿如此尽心查案,一定走得很安详。”
“阿渊!你何必如此刻薄!”慕寒江再忍受不住凤渊对太子的态度,终于冷凝说道,“不过,我却觉得那尸体……并非太子殿下!”
说这话时,慕寒江往前走了一步,紧盯着凤渊的脸,不放过他脸上的丝毫变化。
凤渊依旧没有表情,只是淡淡地问:“何以见得?”
慕寒江道:“太子被囚的第四年,伤了右腿,骨折严重。只是后来皇后找人妥善医治,所以才并未人前露怯,可是我验的那尸体腿骨毫无骨痂的痕迹!”
隐在书架后的小萤暗暗竖起拇指:慕卿,好样的!孤能不死,你乃头功!
不亏是龙鳞暗卫头子,倒是消息灵通,很会寻找破绽。
看这凤渊如何接招!
不过凤渊压根不想接招,只是淡淡道:“若是这般,阁下还在我这耽误什么功夫,快些去审商有道,看他将太子藏匿何处。阿原身娇体贵,吃不住苦的……”
这一句话,再次让慕寒江变了脸色,商有道死人一个,他去何处审问?
无论太子生死,凤渊一直是不死不活的样子,仿佛太子的一切真与他无关一样。
眼见无果,他转身刚想走。却突然听到书架那侧有细微动静。
原来是小萤不小心刮动了书架上的一卷书简。
慕寒江顿住脚,一眼扫到桌案上并排的两盏茶杯,看来大皇子方才与人对饮来着。
那桌上的吃食和狼藉的枣核……怎么看,都像是某个人的嗜好!
心念流转间,他突然快步闯入书房,朝着书架而去,只是凤渊动作比他更快,伸手便拦住了慕寒江。
书架后面若无猫腻,凤渊岂会这种反应?
想到这,慕寒江都懒得跟凤渊对打,只用力伸脚,就将那书架踹倒在地。
伴着女子一声颤巍巍的尖叫,只见一个衣衫不整,长发披肩的女子从半塌的书架下钻出,然后羞怯难当地捂着脸,裙摆飞扬,若受惊的蝶般扑入了凤渊的怀中。
她裙衫半解,只是穿了一袭粉嫩拖地的长抹裙。
慕寒江匆匆一撇,只能看到她半露的颈背。可那纤细的胳膊和如柳腰肢,还有嘤嘤哭泣,都是女子无异。
书架之后,并非他臆想中的那个人……
慕寒江也不知一脚惊出的是这么一只彩蝶儿,一时有些尴尬得不知目光游弋何处。
只是低头间,又看到那女子半露的腿肚上,有个白色的伤疤。
大皇子还算长情,佳人依然是上次溪边那个。
凤渊脱了自己的外袍,披在女子身上,然后环搂住她清冷问:“慕公子还有何怨气发泄,冲着我来,莫要吓了我的爱妾。”
说完这句,他突然吃痛般闷哼一声,似乎是怀中的佳人羞怯,拧了他一下。
不过慕寒江压根顾不得大皇子的异样,凤渊之前被囚军营,出来后又是在此处与女子鬼混,也许……太子的事情他真不知情。
“出去!”凤渊似乎真的不喜外人进书房,简单两个字便下了逐客令。
慕寒江尴尬抱拳告辞,便急匆匆而去了。
小萤听了脚步声远去,这才慢慢抬头,挑眉道:“你说我是你什么?”
凤渊松开了她,低头揉了揉腰,这里方才被小萤狠狠掐了一把,不用看应该是紫青了。
不过他介怀的似乎不是这个,脸色很不好看道:“你为何当着他的面脱了外衫?”
这还用问,自然是让慕寒江那个正人君子无处下眼啊!不然距离这么近,他若看得仔细,露馅了如何是好?
小萤捋了捋头发,看着凤渊幸灾乐祸道:“怎么办?他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