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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潘金莲 正文 第65章 阴司地狱,她也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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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阴司地狱,她也等他。

    红日照公堂,那匾上“正大光明”四字返着刺眼的光,反倒叫人看不清了。时修并周大人皆穿青色补服端坐在案上,底下两排衙役站着,文吏与南台均坐一旁。门口围的差不多都是姜家的人,卢氏给于妈妈搀着,一双眼睛只管死死盯着堂内跪着的三个背影。

    先问的那周童,周童因见大势已去,供认不讳。又问到鸾喜与邹岚,二人倒也不隐瞒,如实将私情说来。那卢氏听了,肝火大动,按捺不住,一头扑到门槛里头,对着鸾喜又打又踢又哭,“好你个没良心的淫.妇!我姜家锦衣玉食供着你,你竟敢伙同奸.夫杀害我的儿子——”

    时修问过许多案子,听惯了这类詈骂,原没什么情绪,可当看见那邹岚歪过身去挡在鸾喜背后,忽然满心厌恶,恨不能拉那卢氏出去打一顿。

    “公堂之上,岂敢喧哗!”他狠狠一拍惊堂木,命左右将其拉出去。

    搀到门外来,给西屏接了手去,扶住卢氏忙低声劝,“太太不要叫嚷,不然可就听不得了。”

    卢氏怎能不听,只得竭力噤声,一副疲软的身子和精神给袖蕊和西屏左右架着。

    西屏暗睇她一眼,心里好笑,哪能不给她听呢?她得听啊,得亲耳听见她儿子是怎么一刀刀给人杀死的,得听见鸾喜是怎样厌恶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她得痛心疾首,得万念俱灰,就算不死,也得发疯!她死死架住卢氏的胳膊,不许她昏厥,不许她退缩,要她尽力去想象那切肤之痛,她相信她一定能体会得到,所谓母子连心,无非感同身受。

    那周大人也给卢氏闹得不耐烦,连拍了几下惊堂木,“陈氏,邹岚,当日你们如何合谋杀死姜俞生的,快快说来!”

    鸾喜挺直了背,平缓地道:“我们根本没想要杀他,何来合谋?是他要杀我们。”

    话说当日,鸾喜去往王家吃喜酒,因那王家宾客繁多,喧闹得紧,又嫌闲坐应酬无趣,心想不如拣这个空子到章怀寺见邹岚一面,便借故吃多了酒,借王家的客房歇息,命丫头秀筠留在客房内打掩护,自己换上秀筠的衣裳往章怀寺去。

    不想到章怀寺门前一问,那看门的小沙弥道:“净空已被贵府的小厮请去了,说是府上小公子身上不好,请他去念经做法,怎么姑娘不知道?”

    鸾喜忙改口笑称:“知道知道,只是久不见人到,家里打发我来催一催,嗯——想是在路上错过了。”原就要告辞,想了想,又旋裙来问:“敢问小法师,来请的小厮长什么样子?”

    那小沙弥形容一通,鸾喜当即想到是龙三,心头一跳,会不会是姜俞生察觉了什么,专门请了邹岚去?前一向姜俞生没在家,为了常与邹岚相会,特地喂了玉哥一些没大碍的药,叫他晚上睡不好,白天没精神,好说是邪气入体,方便请和尚来念经。可姜俞生回来前几日,就把那药断了,玉哥也恢复如常,能从他身上发现什么?

    不论如何,龙三今日单请了邹岚一人去,这就可疑,不如先回家去瞧瞧再说。于是这般,又由章怀寺转回家中,到门前天色大颓,又下着雨,一径进来,未及二门,瞧见素日留和尚夜宿的那间屋子亮着灯,鸾喜稍一踟蹰,便走去敲门。

    开门的果然是邹岚,鸾喜回首张望两眼,忙捉裙进去,“岚哥,龙三怎么请了你来?”

    邹岚一手擎着蜡烛,一手摸她臂膀,“说是玉哥有些不好,叫我来替他念念经。你身上淋湿了?怎么不打伞?”

    “我是从外头回来的。”

    邹岚又拿手揩她脸上的雨水,“我听说了,你今日到王家吃喜酒,我看老是下雨,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鸾喜正要说话,听见有人敲门,邹岚问是谁,原来是有个婆子来托些礼佛之事。打发去后,鸾喜只怕再有人打扰,拉着邹岚到前面不远那间外书房去说话。

    从前二人常在这屋里私会,因这屋子使用得少,寻常没人进来,又不上锁,屋子里又宽敞干净。进去屋里,一径踅入左边隔间,也不点灯,雨停了,借着月光也能看清彼此的眉眼。

    鸾喜胸中忐忑,倘或姜俞生真是另有目的将他叫来,她就不该回来。但心里总是放不下,怕撇下他一个人在这里,当初就是他一个人挨了打,还连累他爹娘也死了,如今怎能放他一人承担?

    她带着决心,一头扎进他怀里,“你今日来时,龙三可对你说了什么?”

    邹岚抬起她的脸,一面急切地亲着,一面道:“没说什么啊,怎么了?”

    她有点心不在焉,“那你来时,他在不在家?”

    “没在。到底怎么了?”

    鸾喜退开一点,摇着头,“我觉得有些不对,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了。”

    邹岚也冷静下来,“你是说他今日是故意叫我来的?”

    她迟疑地点头,“早上我走时玉哥还是好好的,我想他是不是故意请你来,然后又专门躲出去,想拿咱们的现行?”

    邹岚遽然敛着眉,“那你还回来做什么?你不该回来的。”

    “可我放心不下你。”她也拿不准,只是一颗心跳得不安,“他这会回来了么?”

    邹岚摇头,“好像还没有。”

    鸾喜思索着背过身去,“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他沉默一会,在后面无声地苦笑起来,“怕什么,要是事情闹出来,姜家不要你,咱们就离开泰兴,到别处去谋生。不论做什么,我总是养活你。”

    鸾喜禁不住笑了,却满是苦意,她转回身面对他,“你不知道他那个人,要是真给他发现了,他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才不会轻易放我们走。以姜家和衙门里的关系,暗暗把咱们打杀在哪里,衙门也不会细究。”

    “你怕死?”

    她想了想,望着窗外那枚模糊的月牙摇头,“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那你就是舍不得玉哥。”

    她仍是摇头,“玉哥是他的种,我才不会舍不得!”

    邹岚自身后抱住她,“能找到你,和你还有这几年,我虽死无憾。”

    可不是,鸾喜想着,常言道捉奸要拿双,倘或姜俞生真是察觉了什么,也要给他瞧瞧,她和她原就是一对!

    正说着,突然听见门被一把推开,两人惊跳开,朝罩屏外一望,姜俞生正站在门前,刚好一道闪电劈亮他狰狞愤怒的脸,颊上的肉正发狠地抖着,俨然是阴司里来的恶鬼凶煞。

    鸾喜眼尖,一下看见他手里握着把刀,发着森森然的光。慌张中她只想到邹岚,忙推他,“岚哥快跑!”

    不想姜俞生早有准备,一把将门拉拢来,笑道:“想跑?没那么容易,今日就叫你们这对奸夫□□死在这里!”

    他只想着自己人高马大,身材壮硕,对付这对狗男女不在话下,所以还笑得出来。旋即脸上一发狠,便一刀向邹岚刺去。邹岚闪身躲开,跑到门前,待要拉开门,又想不能撇下鸾喜。回头一瞧,姜俞生果然见刺他不成,又要踅入罩屏刺鸾喜。他忙跑回去,一把勒住他的胳膊,使劲将他往后扳。

    姜俞生踉踉跄跄给他勒到外厅,心道失了算,没想到这小子竟有这么大的力气!这时候要喊人也晚了,脖子给他勒住,根本喊不出声。

    那邹岚猛地一使力,将他扳倒在地,一脚踹开他手里的刀,两条腿绞住他胳膊喊鸾喜,“快!”

    鸾喜跑来拾起刀,抱在怀里正不知所措,不想那姜俞生瞪着她,尽管被勒得脸红脖子粗,眼睛里也含着轻蔑的笑意。他认准了她不敢,他以为只有她的命运握在他手里的份,没有他的命捏在别人手里的可能,他一向猖狂,一向自以为是——

    “这笔生意做成了,岳父大人少说要赚千把银子,你还敢给我摆脸色?”

    “叫他一声岳父大人算给他面子,生意场上去打听打听,你们陈家其实连给我提鞋也不配。”

    “什么大奶奶,要不是看你给我姜家生个儿子的份上,早把你休了!”

    她常在想,要是真给姜家休了倒又好了,即便金银财富没有,儿子她也不在乎,起码能落个自由身。可他不会的,他单是喜欢作.践人。他时常放着丫头不使唤,专叫她替他洗脚捶腿,揉肩捏背,闭着眼睛舒服地说一句,“讨媳妇也有好处,比丫头还会服侍人。”

    眼前这张被勒红的脸显得更圆更大了,比先前更讨厌!一股恨意涌上来,使她终于有勇气一刀插进他胸膛里!

    可惜插偏了,他又生得皮糙肉厚,除了痛令他挣得更厉害,并没能要他的命。再犹豫下去只怕邹岚揿不住他,她发了狠,壮足了胆坐到他身上,双手举着刀,卖力地向下插下去!到底捅了几刀她也忘了,只觉有些筋疲力尽,但是值得,他那两片厚嘴唇间吐出的终于不是恶心人的唾沫星子,而是鲜红的血。

    门外有脚步声!邹岚忙拉她起来,闪身藏到左边罩屏内。姜俞生竟然翻过身来,向着门口爬,鸾喜刚缓过神,又受了这惊吓,险些失控喊出来,幸而邹岚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两个人屏息凝神地盯着门口,那门轻轻开了,进来个小厮,原来是去那边罩屏内偷东西的,他非但没救人,还拾起他们遗失在地上的刀又给了姜俞生几刀。

    可见他真是该死啊!

    不过邹岚往前一探他的鼻息,皱眉道:“还没死。”

    鸾喜素日连杀鸡都不敢看,可当时却顾不得了,一面抖着手要去翻姜俞生的身子,一面握紧了刀,预备再望他心口扎上一刀。

    邹岚却拦道:“我来。”

    她看着他,忽然落下泪。

    他却对她笑着,握住她的手,把刀拿了来,“无论做什么,都是咱们一起做下的。”

    言轻语薄,但在她心里,犹似千万斤的份量。眼下想起来,还是觉得心是饱胀的,连日的提心吊胆,这一刻反而觉得安定。

    她眼都没眨一下,平静坦然地道:“最后那一刀也是捅进去的,岚哥顶多算个从犯,请大人明察。”

    时修刚要张口,那邹岚就抢着道:“是我捅的!”

    鸾喜看他一眼,急着道:“不是他,是我!我做梦都想杀了姜俞生,美梦成真,我怎么会假手于人?我一定要亲手了结他,我那时就只有这么个念头!”说着说着,渐渐笑起来,“我以前连杀鸡都不敢看,没想到杀人也没那么难,捅他一刀,我心里就痛快一点,捅他一刀,我就痛快一点!见他睁着眼睛浑身是血的样子,我不知有多高兴,我不知有多高兴!”

    她越说调门拔得越高,声音简直凄厉。邹岚用戴着镣铐的手去握住她的手,她感到那热温,慢慢平复下来,心里的气泄去了,脸上也没了痴狂的笑容,只剩一双泪眼转过来,静静望着邹岚。

    堂中静得厉害,周大人不知怎的有点尴尬,拿起惊堂木待要往桌上拍下去,邹岚忽又沉声道:“那一刀就是我捅的,鸾喜胆小,手抖得厉害,根本连刀口都对不准。”他松开她的手,把自己那只手向前摊开,“大人要是不信,就请看我手里这根木刺,是刀把上的木刺扎进去的。”

    鸾喜诧异地哭喊一声,“岚哥!”

    南台忙上前来查看,果然见他虎口处插进去一根木刺,拿来凶器比对,那刀柄上的确有些不平滑,是把新的刀。他把刀呈给时修,朝时修和周大人点点头。

    时修看过,又递给周大人,眼睛只管耐人寻味地望着邹岚。一根木刺扎进手里,日日都疼,时隔几日,他却不拔出来,好像就是为了留到此刻为证,看来他是猜到了将来事发,鸾喜必定会把一切重罪都揽到她自己身上。

    这叫人怎么说好呢?时修沉默着,胸中叹着气,两个指节在案上笃笃笃地敲着。

    那周大人看完后,凑来道:“抵赖不掉,他要是一刀没捅,手里怎会插.进去木刺?想必用的力道还不小哩。”

    时修只略点点头,思量着如今既然二人已供认,该如何定罪?

    周大人又道:“现下人证物证口供皆在,依小姚大人指间,是不是将这奸夫邹岚奸妇陈氏二人除以极行?”

    虽只向着时修说,可声音却不低,堂下内外都听得见,不免一阵喧哗,议论纷纷。唯独鸾喜和邹岚一声不吭,也不讨情求饶,邹岚低着头跪得笔直,鸾喜脸上泪痕狼藉,却没有新的眼泪再落下来。

    时修看他们一会,不由得心生恻隐,和周大人道:“事发当日,那姜俞生持刀归家,可见心存杀人之意。”他清楚律法条例,也有些底气不足,不过仍然说得铿锵有力,“邹岚与陈氏当时命悬一线,情急之下与其搏斗——”

    “小姚大人,你不是一向熟读律法?律法上可是有明文规定,凡妻妾与人奸通,而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登时杀死者,勿论。”

    周大人忍不住打断,方才听时修的话越听越好笑,想今日终于逮住他一个错处,又可以卖姜家一个人情,何乐不为?继而理直气壮道:“姜俞生捉奸杀人,别说没杀死,就是杀死了这对奸夫奸妇,又何罪之有?更何况倒是他被人残杀了。二十几刀啊小姚大人,就算命悬一线情急之下,也不犯着捅人二十多刀,这不明摆着是要人命嚜。”

    说得时修一时哑口无言,看了看鸾喜邹岚,又攥着案卷侧首,“可是周大人,这陈氏与邹岚有情在先——”

    “什么情?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私通,本应受杖刑。后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陈氏嫁入姜家为妇,却不守妇道与人和奸。那邹岚,原已出家,不静心礼佛思过,反而秽乱佛法,奸人妻,与奸妇合杀人夫。这两个人的罪加起来,死两回都有富余的了。”

    时修无话可驳,权衡之下,只得说:“我看这样吧周大人,先将人押入大牢,至于论罪的事,咱们到内堂再议——”

    这头只管争议不休,谁知那鸾喜转脸向邹岚一笑,低声道:“岚哥,我先去,阴司地府,一样等你。”

    邹岚也向她一笑,“放心,就是砍了脑袋,我只靠双手双脚,也一样摸着去寻你。”

    有这话,她就安心了,她知道他说到做到,当年浑身骨头都折了,也一样摸爬滚打寻到了泰兴来,做了鬼,只怕他比做人的时候本事还大呢。她心一横,起身一头朝门下那高高的石基上碰去!

    咚地一声!满堂噤声,顷刻哗然。那血直溅到卢氏裙子上,她惊声一叫,登时昏厥过去,姜家众人又乱着搀她回去。

    那门槛外只剩西屏一人了,时光凝滞了似的,她只听见滴答滴答的滴血声,看着差役急着抬鸾喜出来去医治。她侧身让过,鸾喜的脸微微笑着,想到在姜家这些年,唯独对她印象最不深刻。

    但她这一碰,碰碎了她的心似的。

    “我看见你哭了。”隔两日在庆丰街的房子里,时修如是道:“倒是少见你哭。”

    西屏朝廊檐外望去,凌霄花越开越多,前些时还只是斑斑点点,现今已如火如荼了。空气里的热温一浪一浪地随风袭到面上来,腻腻的闷燥,她想躲到水里去,但想到那彻骨的冰冷,又有些怕。

    她穿着一身素服,是迫不得已替姜俞生戴孝,但脸上凄凉的笑意,只是为鸾喜和邹岚。她趴在阑珊上,手捶在阑干外头,一把纨扇在下头摇来荡去,“你告诉邹岚一声,大奶奶的尸首,我着人替他送回仪真县去了,和他的父母葬在一处。”

    时修一条腿支在吴王靠上,背欹柱子,歪着眼睇她,“陈家肯答应?”

    “他们家嫌女儿通奸杀人丢了体面,根本不肯接大奶奶的棺椁回去。”

    “那姜家呢?”

    “姜家——”西屏嘴角噙着点不易察觉的微笑,“太太得了失心疯,成日家疯疯癫癫的,不能理事,眼下老爷又还没回来,做主的就是袖蕊,不过她张罗不过来,所以我也说得上两句话。为这事,袖蕊还吵了我几句,她的意思自然是不能成全大奶奶,赌气说要把她的尸首丢到荒山野外,叫野兽分食,好在四姑爷帮着说了几句。”

    时修想到袖蕊那目中无人的性格,笑了笑,“她竟然肯听郑晨的话?”

    西屏偏着脸在臂上,“我早和你说过,女人其实比男人更容易上美色的当,四姑爷近来十分能干,她本来就瞧中他相貌好,如今见他才干不凡,愈发仰慕他,自然他说些话,她还是听的。”

    隔会她问:“邹岚呢,他的罪拟定了么?”

    不提还罢,一提时修便觉胸口闷着气,死的先死了,剩下的这个也没打算活,根本不替自己讨一句情,凭他如何违反律例同周大人诡辩,那邹岚倒像事不关己,每日只在狱中念经。

    西屏听了好笑,“你还会和人诡辩?”

    他沉默一会,莫名其妙地嘲讽性地一笑,“看他可怜。”像是嘲讽自己,竟然也于法不正,于例不公起来。落后他叹着气,“不过邹岚一心要死,我呢,也真是没别的办法。按周大人的意思原要判他凌迟,我好说歹说,改判他个绞刑,卷宗已上呈刑部复核去了。”

    过一会,又狡黠地笑起来,“顺便,我还写一本弹劾周大人的奏疏。”

    “弹劾周大人什么?”

    “渎职懒政。”

    西屏端起腰来,“朝廷会怎么罚他?”

    他向旁乜了一眼,忿忿道:“重则罢官革职,轻则——不管怎的,起码也得罚他一年的俸禄!”

    西屏好笑,“你打量他缺那几百两银子么?”

    “我知道他不缺,可好歹也要给他个警醒,身为一方父母官,竟敢怠惰如此!”

    西屏点点头,起身道:“我该回去了,快晚饭了,家里有许多来吊唁的客人,还得去应酬应酬。”

    时修只得送她出去,到洞门外便将其搂住,“我的姑奶奶,你可少累些,为那姜俞生不值当,他是什么东西?能偷闲就偷闲,待朝廷处置周大人的公文下来,我就带你回江都去。”

    西屏咯咯低笑,怕红药他们出来瞧见,给他抱一会,就推开了,“什么姑奶奶,我是你六姨!”

    他一定要看着她登舆,还像舍不得,一直看她的马车看到看不见。

    待要折身进去,却见街上跑来个人,“大人!大人!”那小子跑到跟前来,时修打量他一会,只觉面熟,却想不起是谁。他咧开嘴一笑,“是我啊,典当行的三包头!”

    “噢,是你啊。”时修剪起胳膊,“有事?”

    “您吩咐我盯的那辆驴车,今日总算给我碰着了!那赶车的被我们掌柜扣下了,现下就在典当行里,大人可要瞧瞧去?”

    时修不必忖度,马上名玢儿牵出马来,带着臧志和一并赶到大通街典当行。

    那赶驴车的原是个三十来岁的老实汉子,素日专管在这附近几条街上给人拉货。据他说,当日他是在前头街上遇见个男人,那男人拦下他,给了他二十个钱,又给了他张条子,托他送到前头姜家典当行里给一位姜大爷。

    时修因问:“那条子上写的什么?”

    那汉子苦哈哈地摇头,“不知道,小的不认得字啊。”

    臧志和那脾气,揪住他领子便骂:“怎么连你也不认得字?!”

    “小的,小的一个拉货的,非得认得字做什么?”那汉子惧怕之下,倒想起来一点,“对了,那纸条上有‘父女’二字,这两个字我还认得。”

    “就认得这两个?!”

    时修拦下臧志和的手,又问那汉子,“给你纸条的那人长什么样子?”

    那汉子还是怕兮兮地摇头,“那天下雨,他戴着斗笠,又低着脸,小的,小的没看清,只见他身材精瘦。”一面说,一面苦思冥想,“对了,他穿着蓑衣,挽着裤腿,穿的草鞋,像个庄稼汉。不过出手就是二十个钱,只为叫递张条子,又不像庄稼汉。要不,要不就是撑船的!”

    时修见他再没别的可说,嘱咐了他一句,就打发他走了。自己走到典当行门前来,招了掌柜出来,朝左边街上递了下下巴,“那天你们大爷得了条子,是往前面去了?”

    掌柜的十分肯定地点头,“正是,按说回家,应是走右边那头更近些。”

    时修跨下石蹬,走到街中,“那这左边,通不通码头?”

    那掌柜的在门前道:“通!前面走到百顺街,百顺街走到头,恰好就有个上货卸货的码头!那小运河直通城外大运河!”

    时修将折扇收起,双手握住,眼向人流迢迢的长街中凝望出去。刹那间,晴天变了阴霾,残阳化作暴雨,那汹汹人潮退去,街上只有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男人,侧身站在远处,那斗笠遮住他大半张脸,但他嘴角仿佛是向他笑了一下,旋即转身走了,脚步铿锵,筋骨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