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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蓝色天堂 底凹-托阿 第三章 闪光的索

    1

    “你一直在看着他们。”一声柔和的轻笑。接着,又哼唱出一小段摇篮曲,罗兰可能记忆犹新,那是他儿时的歌谣:“‘分分,花花,杰克的小鼻鼻!你会不会说呀?是呀是呀,我会呀!他是我的小鬼头、小机灵、亲亲爱爱的小宝贝儿!你喜欢睡着前看到的景象吗?你有没有看到他们和支离破碎的世界一起继续向前?”

    从家用机器人奈杰儿值完最后一班岗到现在,大约过了十个小时了。莫俊德实实在在地睡着了,现在他听到了这陌生的声音才转过头去,丝毫不惊讶,也丝毫不困顿。他看到一个男人,身穿蓝色牛仔裤和一件连帽大氅,站在控制中心灰色的瓷砖地上。他的装备——不过是一只破旧的圆形帆布大袋子——放在脚边。这男人两颊泛红,长得很英俊,双眼闪着热烈的神采。他手里握着一把自动手枪,当他的视线落入黑洞洞的枪口时,莫俊德·德鄯第二次领悟到:一旦他们的神性被人类鲜血所稀释,即便是众神也会死。但是他不害怕。不害怕这一个。他确实回头看了一眼显示着奈杰儿公寓的监视屏,因此能确定这个新出现的男人说得没错:房间已经空了。

    面露微笑的陌生人仿佛是从这一层地板里冒出的,抬起那只没有握着枪的手够着了大氅的帽檐,并略微拨开了一点。莫俊德看到金属光色一闪。在大氅的兜帽内连有一层编织起来的状如金属线的东西。

    “我把它称作我的‘思想帽’,”陌生人说,“我听不到你的思想,这是个缺陷,但你无法进入我的脑海,这就——”

    (无疑是个优点,你说呢?)

    “——无疑是个优点,你说呢?”

    外衣上有两个补缀。一个上面绣着“美军”的字样和一只鸟——鹰,可不是唧唧叫的小夜鸟。另一片上面绣着个名字:兰德尔·弗莱格。莫俊德这才发现(同样不出意料):他轻而易举地能识字了。

    “因为,如果你有一点儿像你的父亲——红色的那个,那就是说,你的心智能力可能大大超出思想交流的范围。”穿大氅的男人吃吃笑起来。他不想让莫俊德知道他是害怕的。也许他已经说服了自己:我才不怕哩,因而才依着自由的意志来到这里。也许他就是这么做的。对莫俊德来说,怎样都无所谓。同样,陌生人的计划也像热汤一样跳入他的脑海,但也无关紧要。难道这个男人真的相信“思想帽”能阻断他的想法吗?莫俊德凑近了些,看得更深刻一点,便瞧见了答案:是的。非常方便。

    “不论情况如何,我都相信必须有所防范才能非常谨慎。谨慎,总是最聪明的选择;否则我怎么能从法僧的崩溃、蓟犁的死亡中存活下来呢?我本来不想让你进入我的头脑、再送我去一幢高高的建筑物,现在为什么又想呢?你又为什么想呢?你需要我、或是别的人,就因为你那些老子弟兵静悄悄地走了、可你却还是个小宝宝,连给自己的臭屎屁股扎条破布都不行!”

    陌生人——现在已经不算是陌生人了——大笑起来。莫俊德坐在椅子里,望着他。一侧的小脸蛋上有一道粉色的印痕,因为刚才睡觉时他用小手撑着那半边脸。

    不速之客又说:“我想我们可以好好沟通,如果我说的话你同意就点头、不同意就摇头。如果你听不明白就敲敲椅子。够简单吧!你同意吗?”

    莫俊德点点头。不速之客注意到他坚定的蓝色眼眸底的不安——极其不安——但同时又假装不表露出这一发现。他再次产生疑惑:到这里来是不是正确的做法呢?但自从米阿怀孕,他就一直跟踪着她,可是为什么,万一不是为了来这里呢?这是一场玩命儿的危险游戏,十分同意,可是,在塔倒塌之前,现在只有两个幸存的生物可以开启塔脚下的门……然而塔当然会倒,甚至很快就要倒了,因为那个作家在他的世界里活不了几天了,而关于塔的最后几卷书——三本——还没提笔写呢。已经完成的最后一卷书中,写到了罗兰和他的卡-泰特已经在那个紧要的世界里驱逐了兰德尔·弗莱格先生,就在州际高速公路上,把他从梦幻宫殿里赶了出去,在埃蒂、苏珊娜和杰克眼里,那个宫殿简直像是伟大的奥兹、可怕的奥兹(伟大的奥兹王,如果这么说能让您高兴的话)的大城堡。实际上,他们几乎杀死了老坏蛋沃特·奥·迪姆,因此制造出某些人所认为的当之无愧的大团圆结尾。但是,在《巫师与玻璃球》一书第六百七十六页之后,斯蒂芬·金就再没写过关于罗兰和黑暗塔的只字片语,于是,沃特思忖着:这才是真正的大团圆结尾。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人们也好,下落不明的小孩们也好,还有米阿和米阿的婴儿——所有这些事情都潜藏在作家尚未成熟的潜意识里沉睡着呢,所有这些生物都没有呼吸,都锁在找不到的门背后。而现在沃特判定:要放他们自由已经太晚了。尽管斯蒂芬·金在整个写作生涯中都是该死的、厉害的快笔头——那本是个禀赋甚优的天才作家,却把自己变成个劣质的(但有钱)速写艺术家,如果要愉悦您,当然还可以说他是个不讲韵律的阿尔杰农·斯温伯恩①『注:阿尔杰农·斯温伯恩(1837—1909),英国著名诗人和批评家,其作品以音乐性的韵律感著称。』——在他的有生之年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写完剩下的故事,哪怕一百页都写不完,哪怕他没日没夜地写啊写。

    太晚了。

    沃特很清楚,他曾有所选择:当时他在拉什宫,并在玻璃球里看到了这一天,那时候玻璃球还在红色老家伙手里(时至今日,那玻璃球无疑还躺在某个城堡被人遗忘的角落里)。到一九九七年夏天为止,斯蒂芬·金非常清楚狼群、双生儿,乃至名叫欧丽莎的飞来飞去的盘子……都是怎么回事儿。但对作者来说,实在是有太多东西要写了。相反,他决定写一本与黑暗塔的故事不那么紧密相关的新书,书名是《亚特兰大之心》,而且,甚至就在此时,他还在龟背大道(在那里,他从未见过哪怕一个时空闯客)的寓所里浪费生命的最后时光,尽写些关于和平、爱和越南的东西。也许他手头的这本书就是他人生里的最后一本著作,诚然,其中的一个人物可能在黑暗塔的故事里也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但这个人物——拥有超异头脑的老首领——永远都得不到机会说一些真正有用的台词。太美妙了。

    在真正要紧的这个独一无二的世界上,时间从不回转,也从没有第二次机会(说实在的,时不再来),只有在一九九九年六月十二日那一天。作家的余生缩减到了不足两百个小时。

    沃特·奥·迪姆知道他不用那么长时间就能抵达塔,因为时间(就像某些蜘蛛的新陈代谢一样)在世界的这一边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热。比方说,五天。在外面就等于五天半。他得先把莫俊德·德鄯带着胎记的足切下来,放进自己的装备包袋里,再花些时间抵达塔……打开塔底的大门、攀上喃喃低语的长长阶梯……绕过身陷囹圄的血王……

    如果他能找到一种通行工具……或是一扇正确的门……

    变成万物之神是不是太晚了呢?

    也许不算太晚。不管发生什么事,试试看又有何妨?

    沃特·奥·迪姆游荡太久了,改用过一百个姓名,但是塔始终都是他的目标。就像罗兰,他想爬上塔去,看看塔顶上住着什么。如果确实有的话。

    自从塔开始摇摇欲坠之后,他从未加入过任何兴起于乱世的密党、帮派或异教徒团体,尽管有时候他也佩带他们的神器——只要是适合他的,来者不拒。他侍奉血王是不久以前的事情,之前他是约翰·法僧的部下,这个好人在惨无人寰的大屠杀中攻陷了蓟犁,血流成河,文明世界的最后堡垒灭绝了。沃特在那些年里执行着分内的杀人任务,半人半鬼地活了很久。他也在界砾口山见证了他所认定是罗兰的最后一名卡-泰特。见证?看在所有的神和鱼的分上,这么说就有点谦虚了!他以鲁丁·费拉罗的身份、把脸涂抹成蓝色,和其余浑身臭烘烘的野蛮人一起吼叫、厮杀,打垮了库斯伯特·奥古特的军队,并一箭穿眼,杀死了库斯伯特。然而,即便经历了这么多,他的注意力却从未离开过塔。或许也因为如此,那遭千刀的枪侠——当那天的使命结束,太阳西沉,蓟犁的罗兰就会是最后的枪侠——屡次侥幸逃匿,并将他埋在一辆载满尸体的大车里,日落时,他从尸体废墟里爬出来,紧接着,大火就燃烧起来了。

    多年前他曾见过罗兰,在眉脊泗,但那次他失手了,又没能抓住他(他将此归罪于艾尔德来得·乔纳斯,嗓音打颤、灰色长发的家伙,最终,乔纳斯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国王曾告诉他,他们和罗兰之间还没完,枪侠将开始众事众物之终结、并最终亲手导致他一心期望拯救之物的倒塌。沃特一开始不肯相信,直到在墨海呐沙漠的一天,他环顾四周,发现某个枪侠在追踪之路上跋涉,他历经多年坎坷已然苍老,然而他还不能完全相信;后来米阿再现了,应验了一个万分古老、意义深重的预言——血王之子的诞生;他终于信了。当然,红色老国王对他来说已经没太大用处了,但是,即使他已被囚禁、甚而神志错乱,他——它——依然是相当危险的。

    他依然利用罗兰来完善自己——让自己更强壮更伟大,而罗兰的作用甚至比他自己的命运都要大,也许——沃特·奥·迪姆不止是一个从久远年代遗留至今的游荡者;也不仅是个雇佣兵,内心的野心虽说不清道不明,却想在塔轰然塌下之前走进去。这是不是令他臣服于血王的初衷呢?是的。而且,仓惶的蜘蛛国王变得疯癫也不是他的过错。

    不要紧。现在这里坐着他的儿子,和他一样脚踝上留着鲜明印记——就在这个瞬间,沃特正凝视着那胎记——一切都平衡了。当然,他还得小心点。坐在椅子里的这东西看起来如此无助,也许它也认为自己是无助的,但决不能仅仅看到婴儿的外表就低估了它。

    沃特的枪滑入了口袋(暂时的;只是一小会儿而已),并摊开双手,两手空空。接着,他将一只手握成拳头,慢慢举至前额。缓慢地,并且,双眼紧紧盯着莫俊德,惟恐婴儿再次变形(沃特早就见识过那番变形了,也目睹了发生在小野兽生母身上的一切),如此谨慎地,这位不速之客跪下了单膝。

    “向莫俊德·德鄯致敬,向蓟犁的罗兰之子、也是血王之子致敬——他的威名传遍末世界和外世界;您的两位父亲都是亚瑟·艾尔德之嫡系子孙,一位是纯贞世界回归后崛起的第一位王,另一位是黑暗塔的监守人。”

    随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什么也没有发生。控制中心里只有静默,以及奈杰儿体内电路烧焦的余味。

    最后,婴儿举起胖乎乎的小拳头,张开手掌,并抬了抬手:平身,奴隶,过来。

    2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最好不要‘使劲想’。”不速之客说着,又走近了一步。“他们知道你在这里,况且,罗兰聪明绝顶,鬼点子很多。有一次他跟上了我,你知道,我当时想自己一定玩完了。我真那么想。”这个有时会称呼自己为弗莱格(在塔的另一层,他以这个身份摧毁了整个世界)的男人从装备包里取出花生黄油和饼干。刚才他向自己的新首领征询过了,而婴孩(尽管饿得前胸贴后背)如帝王般首肯了。现在,沃特盘腿坐在地板上,大口咀嚼,自以为受到“思想帽”的庇护,根本没有意识到已经有人入侵到他的头脑里,他只知道自己的确在接受全盘考查。只有当这种考验彻底结束时,他才会真正安全,但是其后——

    莫俊德将胖乎乎的小手抬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曲线,那是一个问号。

    “我怎么逃脱的?”沃特问,“哦,任何骗子在那种情形下都会像我那么做——告诉他事实!把塔指给他看,至少是其中的几个层面。那可把他吓坏了,真是恰如其分,而就在他全心投入这番新景象时,我从他的书里撕下了一页,催眠了他。当时我们是在一条时间的细道里,有时候时间会从塔里扭旋而出,好像一条细管子那样,而就当我们在那个荒瘠之地交谈时,围绕我们的世界继续向前挪动,没错!我带了很多骨头——人骨——所以当他睡着时,我把自己剩下的衣服给骨头穿上。那时我可以杀了他,但如果我那么做塔会怎么样呢,嗯?还有对你,又会怎样呢?你就永远不会有机会出世了。莫俊德,这么说很公平,因为我让罗兰活下去、再让他抽出三张牌,所以我救了你的命,甚至在你还没在娘胎里成形之前,我就是这么逃了一命。我溜走了,去了海滩——感觉像放假了,嘿!罗兰到了那儿以后,朝着三道门走上了他的路。我走了另一条路,莫俊德我亲爱的,所以现在我到了这里!”

    他大笑起来,满嘴都是饼干屑,喷得下巴上、衬衫上都是。莫俊德微笑了,但他其实厌恶极了。他就得和这么个家伙共事吗?这个?一个咬着饼干狼吞虎咽、唾沫横飞的白痴,被自己过去的功绩烧昏了头脑,以至于对眼下的危险毫无感知,莫非他已经知道自己的防线已被攻破?众神啊,他活该去死!但在那之前,他还需要他做两件事。其一,得知道罗兰和他的朋友们去了哪里。其二,便是喂养他。这个白痴能干好这两桩差事。而且,让他办事不是挺容易吗?唉,沃特也老了——都老糊涂了,所以自信满满——但他过于自负,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

    “你可能在想,为什么我来这里,而不是为你父亲效劳,”沃特又问,“是不是?”

    莫俊德才没想这个呢,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他的胃都饿得疼了。

    “实际上,我确实是在为他效劳。”沃特说着,露出他最迷人的笑容(但被牙齿上粘着的花生黄油搅和了)。他也许曾经获知,任何以“实际上”开头的论述其实总是谎言。没别的了。太老了,所以不知道了。太自负太狂妄了,所以不知道了。太愚蠢了,所以记不住了。但他仍然是机警的,这和以前一样。他可以感受到这婴孩的能量。是在他头脑中吗?在他脑袋里翻箱倒柜一般搜查?显然不是。束缚在这婴孩小小身体里的东西是强大的,但显然还没那么强大。

    沃特殷勤地往前靠靠,环抱住膝盖。

    “你的红色父亲……生了点小病。这也难免,他和塔贴得这么近、又生活了这么久,还费尽了心思,我对此毫不怀疑。现在责任落到了你身上,你要完成他所开创的一切。我来就是为了帮助你完成大业。”

    莫俊德又点了点头,似乎被取悦了。他的确很高兴。但是,唉,他也很饥饿。

    “你可能还会想,我怎么能进入这间理应是有安全措施的房间?”沃特继续说着,“老实说我也参与建设了这地方,罗兰会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这番豪言壮语,无疑又是一次显摆。

    他把枪放进了大氅的左衣袋里。现在又从右边口袋里取出一个像烟盒的小玩意儿,拉出了银色的天线,再按下了一个按钮。几块灰色瓷砖地板悄然滑向一边,露出一段向下的阶梯。莫俊德点点头。沃特——或者说是兰德尔·弗莱格,也许他现在愿意这样自称——果然是从地板里冒出来的。干净利落的小把戏,不过他确实曾在蓟犁的皇宫里以御用魔法师的身份侍奉罗兰的父亲斯蒂文,不是吗?所用之名为马藤。面目众多、把戏纷呈的男人就是沃特·奥·迪姆,但他绝不像自认为的那样聪明无敌。连聪明无敌的一半儿都不及。因为莫俊德已经知道了他最终要探询的答案,那就是罗兰和他的朋友们遁离此地的路径。毕竟,没必要从沃特脑子的隐秘角落里刨根问底。他只需要沿着这傻瓜来的路走就行了。

    那么,首先……

    沃特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您说了什么吗?主人?因为我觉得在我意识的深处听到了您的声音。”

    宝宝摇摇头。还有谁能比宝宝更可信吗?他们的脸蛋不就是无辜和纯洁的最好定义吗?

    “我会带着你一起走,去追他们,如果你愿意的话。”沃特说,“瞧瞧,我们组了个什么样的队伍!他们已经去雷劈的底凹,去释放断破者们。我已经许诺了,只要他们还敢继续,我就在那里和你父亲碰头——你的白色父亲——还有他的卡-泰特,我可不想食言。所以,好好听我说,莫俊德,枪侠罗兰·德鄯每一次都和我对着干,而我已经忍无可忍了。忍无可忍!你听明白了吗?”怒气在他的语调中升起。

    莫俊德天真地点点头,睁大了他无邪的婴儿眼睛,那可能是因为害怕、或是惊喜才会有的表情,也可能两者都有。显然沃特·奥·迪姆除了表达恼怒之外,更想炫耀自己的决心,现在,真正的、也是惟一的问题便是:什么时候带他走?——是立刻动身还是稍等片刻?莫俊德仍然饿得要命,但他现在愿意稍微忍耐一下。面对面瞅着这个白痴带着如此高涨的热忱一丝一丝靠近命运的终点,这让莫俊德感到有种怪异的压迫感。

    莫俊德再次在空中划出一个问号。

    最后一丝笑容从沃特脸上退尽了。“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问的是这个吗?”

    莫俊德点头说是。

    “根本不是黑暗塔,如果你想听我说实话,那就听好了,是一直占据着我的头脑和内心的罗兰。我想让他死。”沃特用毫无起伏的冰冷语调说完这句话。“因为他追我追出了个漫长而肮脏的联盟;因为他给我带来了那么多麻烦;也为了血王——真正的国王,你知道;因为罗兰死都不肯放弃使命,不管路上有多少障碍;而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母亲的死,我曾经爱过她。”这时,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或者说,至少我渴望得到她。再说了,就是他亲手杀了她。且不管我和库斯的蕤在那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总归是那男孩结束了她的生命,用他那把该死的枪、木鱼脑子,还有太快的手脚。

    “至于宇宙的终结……要我说,就随它去好了,终结在冰里、火里,或是黑暗里。宇宙到底对我做过什么好事以至于我要替它的福利担忧?我所知道的一切就是:蓟犁的罗兰已经活得太久了,所以我想让这个狗娘养的小子死在地狱里。还有他牵扯来的同伴们,都一样去死吧。”

    莫俊德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半空里划了个问号。

    “从这里到底凹,只有一道门还能使用,我的少主人。那就是狼群使用的一道……或者说一条通道;我认为他们走了之后不会再回来了,我也不会回来了。罗兰和他的朋友们已经通过了那扇门,但是,没关系,他们出了门还有一大堆事儿要处理呢——他们大概会觉得那里的欢迎仪式热情得过头了!也许我们可以等他们照料完了断破者们和幸存的罗德里克之子们,还有真正的看守人之后,再出手收拾他们。你觉得怎么样?”

    婴孩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接着他把手指伸进嘴巴里,吮了起来。

    “是啊。”沃特说着,又咧嘴笑了。“饿了,你当然饿了。可是我保证我们可以有比老鼠和半大的貉獭更好的东西当晚饭。你说呢?”

    莫俊德再次点了点头。他对此也很确定。

    “我可以扮演爸爸抱着你吗?”沃特问,“这样你就不用变回蜘蛛了。呃!我必须得说,那样子可不惹人爱,连让人喜欢都谈不上。”

    莫俊德已经抬起了胳膊。

    “你不会在我身上拉屎吧,嗯?”沃特随便问了一句,直起身子跪立在地板上。他的手探入了衣袋里,莫俊德立刻产生了一丝警觉,意识到这个狡猾的混蛋一直在藏着什么没让他知道,还是老样子:他知道所谓的“思想帽”根本没用。现在,他终于打算用上手枪了。

    3

    事实上,莫俊德有点过分信任沃特·奥·迪姆了,但是,这难道不是年轻人的特点吗?甚或是一个幸存的求生技巧?对一个瞪着天真的大眼睛的小孩来说,世界上最笨手笨脚的魔术师所玩弄的最拙劣的戏法都像是奇迹。在这场游戏尚未进入最终章时,沃特没有真的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是个老谋深算的资深亡命徒,跟你这么说吧,当他明白时,那就是彻头彻尾地明白了。

    有这样一句俗语:起居室里的大象,用来形容和沉溺于毒瘾、酗酒和暴力的人一起生活的情形。有时候,旁观者会这样发问,“你怎么会眼看着这种事情持续这么多年呢?你难道看不到起居室里的大象吗?”任何一个生活得相对正常一点的人都很难理解当局者的回答,而事实上这种回答几乎迫近了真相:“我很抱歉,但是我搬进来的时候事情就是这样的。我压根不知道那东西是头大象!我以为那也是家具!”这时候,当他们突然辨认出了两者的区别——有些人就会发出“啊哈”一声——那就是幸运者。沃特也会有发出“啊哈”一声的时刻。可惜太晚了,但也并非晚到不可救药。

    你不会在我身上拉屎吧,嗯?——这是他问的话,但是就在说出“我身上”和“拉屎”之间,他幡然醒悟道:他的房子里有一个侵入者……而且一直都在里面待着。不是婴孩。而是个身形瘦长、歪着头的成年人,麻点皮肤,迟钝的双眼里瞪出好奇来。这番模样可能是沃特根据存在于此时此地的莫俊德·德鄯所描绘出的最好、最贴近真实的未来幻象:一个年方十几的闯入者,也许正热衷于某个喷雾清洁器。

    况且他一直都在那里!上帝啊,他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呢?这个私闯民宅的小子甚至都没打算偷偷摸摸地藏起自己!他就那么大大咧咧地靠墙站着,一副目瞪口呆的傻样,却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他原本的计划是带上莫俊德——借他之手结果罗兰的性命(前提是底凹的守卫兵们无法干掉他),接着就杀了这个小王八蛋,取下珍贵的左脚。就在刚才这一瞬间,这计划全盘崩溃了。可是,紧接着他又萌生了第二方案,这次更加简明扼要。坚决不能让他看出来我已经知道了。就一枪,我只能冒一枪的险,只是因为我必须冒这个险。接着我就跑。要是他死了,很好。要是没死,也许他就得饿死,至少在那之前——

    这时,沃特意识到自己的手凝滞了。四只手指在衣袋里凑近了枪柄,但此刻却凝滞了。一只手指非常靠近扳机,却动不了。就好像被封在水泥中似的。现在沃特第一次清楚万分地看到了闪光的金索。它从坐在椅子里的婴孩那尚未长牙、只见粉嫩牙床的嘴里蔓延出来,穿过整个房间,在灯光下荧荧发亮,接着,沿胸际围住他,将他的双臂紧紧捆绑在身体两侧。他明白那条金属线并非真的存在……但同时,它又确实是真的。

    他无法动弹。

    4

    莫俊德没有看到那条索,也许因为他从来没看过《兔子的新家》①『注:著名的动画电影,根据理查德·亚当的小说改编。讲述五只兔子逃离养兔场的故事。首映于一九七八年。』。他曾有机会检索一遍苏珊娜的意识,所以,现在所见到的场景就很像苏珊娜的道根。只不过这里没有一些类似“小家伙”和“临时情感”的控制键,他看到的只有控制沃特移动能力(他飞快地摁下去:关闭)、思考能力和机动能力的开关。显然,和年幼无知的貉獭的脑子相比——在那儿他只找到了个别简单的节点,就像老奶奶绑的结——这儿的设置复杂多了,但操作起来并不算困难。

    惟一的困难就是:他只是个婴孩。

    坐在椅子里的该死的宝宝。

    要是他真的想把这个活动的熟食店改变成冷冻切肉,他就必须得手脚快点。

    5

    沃特·奥·迪姆还不算老朽到能被轻易骗倒,他现在彻底明白了——他刚才低估了这个小魔鬼,太轻信他的外表而又无法运用他自己的经验去充分判断它到底是什么——还好,在完全落入年轻人的圈套之前,他还没大乱阵脚。

    如果他不想只是坐在椅子里、瞧着我,而想做任何别的动作,那他就必须得变形。一旦他变形了,控制力就有漏洞。那么,我的机会就来了。不算万无一失的好时机,但留给我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了。

    就在他思忖的当口,他看到一道明亮耀眼的红光从婴孩的头顶向下蔓延到脚趾头。在红光苏醒的同时,圆滚滚的粉红色婴孩肌肤开始变黑变暗、并膨胀起来,蜘蛛腿从体侧伸出。与此同时,婴孩嘴里滋生出的金光闪闪的细索消失了,先前将他捆绑困顿在原地的感觉也随之消散。

    没时间冒险了,哪怕只是开一枪,现在不是时候。跑。从他身边逃跑……从它身边。你只能这么干了。你一开始就不该来这里。你太憎恨枪侠了,这蒙蔽了你的眼,但还不算太迟——

    他转身想往地板上的暗门跑去,这念头和动作几乎同时爆发,而就在他迈出第一步的瞬间,闪光索骤然变幻了形态,这一次不再是绕着他的双臂和胸背,而是紧紧收拢在他的脖子上,仿佛施行绞刑一般。

    憋气、咳嗽、呛得唾沫四溅,沃特的眼球都快从眼窝里迸出来了,手足无措地在原地挣扎。脖子上的索似乎放松了一丝。同时,他又感到有只无形之手撩上他的眉骨,轻轻推下了遮在前额的帽檐。只要条件允许,他总是这样穿戴的;在南方的某些省、甚至是在伽兰,人们称呼他为沃特·黑衣,这个姓氏无疑是黑衣黑帽的意思。但是,这带着特别意味的兜帽(从威斯康星州法属地小镇上的一栋废弃小屋里借来的)对他来说根本没用,难道不是吗?

    我想我的命数到头了,他想道,看着蜘蛛支起七条腿朝自己大摇大摆地走来,这生物突浮在半空傲慢之极(比宝宝活泼几分,却丑陋了四百倍),背上还顶着一只畸形的人头,眼神从硬生生的毛发间滑过背部的弧线盯住他。在它的肚腹上,沃特可以看到原本长在婴孩脚踝处的红色胎记。现在的形状酷似沙漏,和黑寡妇身上的那个标记一样,而他十分明白:那是他曾渴望得到的印记;曾打算杀了婴孩、切下小脚而得到的东西,现在看来,这决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似乎,他已经一路从头错到底了。

    蜘蛛用四条后肢升腾起来。前面的三条腿则抓着沃特的牛仔裤,发出嘶哑而吓人的摩擦声。这东西的双眼鼓凸而起,盯准他看,眼里充满他早已想象得过分逼真的茫然闯入者眼中的好奇。

    哦是的,恐怕这就是你生命之路的尽头了。这声音轰然震响在他的头脑里。如同用扩音器喊出来一般。你打算也让我就地终结,是不是?

    不!至少不是马上——

    可是你就是这样想的!就好像苏珊娜会说的那样:“别去骗骗子”所以现在我打算帮他一个小忙——就是你说的我的白色父亲。你应该就是他长期以来的头号敌人,沃特·帕蒂克(你出道时就是用这个名字的吧,在很久很久以前),但是我确信,你也是他最老的老对头了。现在,我来帮他清除障碍。

    沃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仍然心怀一丝隐晦的逃生希望,即便眼看着这个令人惊恐憎恶的东西就在他身前升腾而起,眼神贪婪,嘴角流涎。然而,当他听到那个名字时——一千多年来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当他还住在德兰农场、还是个小男孩时应答如流的名字:沃特·帕蒂克,蓟犁领地的山姆·米勒之子,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十三岁那年他离家出走了,虽然一年后被另一个漂泊客肛交强暴,但也并没有因此打道回府,相反,他继续前行,走向自己的命运。

    沃特·帕蒂克。

    一听此言,有时自称马藤、理查德·范内,鲁丁·费拉罗以及兰德尔·弗莱格(此外还有很多很多别名)的男人,放弃了所有希望,只盼能死得好些。

    我饿,莫俊德饿,沃特头脑里又响彻了无情的言语,那声音沿着由小国王意念发出的闪光索抵达他的意识深处。可我要吃得好一点,要有开胃冷盘。你的两只眼睛,我想,比较好。把眼睛给我。

    沃特微微挣扎了一下,不过只得逞了一瞬间。闪光索的力量太强大了。他分明看到自己的双手慢慢举起来,游弋在脸孔前。他还看见手指痉挛般扭曲起来,像两只钩子。这双手撩起了眼帘,就好像拨起一扇遮阳窗,随后,将两只眼球从上往下地刨了出来。他能听到撕扯筋腱的声响,此刻的视觉神经依然传送着惊人的画面。汁液挤压的低微声响也意味着视觉的终结。鲜明的血红色光潮骤然涌进他的头脑,接着,黑暗永远地冲压而下。在沃特看来,所谓永远并不会持续多久,但如果时间是主观的(我们中大多数人都明白这一点),那所谓永远又实在是太长了。

    把眼睛给我,我说过了!别再磨磨蹭蹭的!我饿!

    沃特·奥·迪姆——现在已是沃特·奥·黑暗①『注:“迪姆(Dim)”和“黑暗(Dark)”都是D打头,所以作者故意这么写。后者并非沃特所用过的名字。』——扭动手掌,眼球双双滚落。跌落时又如藕断丝连般牵扯着细腻的神经,看起来几乎像是一对蝌蚪。蜘蛛没等它们跌到地上,在半空中抓取一只眼珠。另一只眼珠扑通一声落在瓷砖地上,恰好滚在一条骇人的蜘蛛腿前,它轻巧地夹起眼珠送入嘴里。莫俊德没有将它们一口吞下去,而是像品尝葡萄那样,砰一声迸碎了;他宁可让鲜美的汁液顺畅地滑入嗓子眼。

    下一道是舌头,请。

    沃特顺从的手便裹住了舌头,并死命拉扯起来,可最终只撕下了一半。到最后,血水滑腻了他的手,太滑了。如果曾装载着眼球的流血的眼窝还能制造眼泪的话,他大概早已挫败地痛哭流涕。

    他又努力扯了一次,但蜘蛛已经急不可耐了。

    弯下腰!就像你在小甜心的下身里一样把舌头伸出来。快点,看在你老爹的分上!莫俊德饿!

    沃特,依然神志清晰,完全明白自己在干什么,现在他已顾不上前一次的剧痛,只能死命抵御新一轮的恐惧。他将双手抵在大腿上,慢慢地弯下腰,血流如注的舌头歪斜地荡在双唇间颤颤悠悠晃个不停,仿佛鲜血喷涌的舌后根仍在勉强地连着它。他再一次听到莫俊德的前肢刮擦斜纹粗布牛仔裤的声音。蜘蛛毛茸茸的口洞完全罩在了沃特的舌头上,如同吮吸棒棒糖一般津津有味地咂吧了几秒钟,接着才恶狠狠地拽了一下,将舌头完全扯下来了。沃特——如今既没法看也没法言语——含糊而痛苦地咕哝着歪倒在地,揪着面目全非的脸孔在瓷砖地上打滚。

    莫俊德从他嘴里生生揪下了舌头,也仿佛扯开了鲜血的涌闸,汩汩而流似乎能暂时冲刷尽所有思绪。沃特歪着身子滚躺在地,还想盲目地凑近地板暗门,内心仍有一丝生的欲望凄惨尖叫,叫他不该放弃,叫他想方设法从这个打算生吃他的怪物眼皮底下逃脱。

    嘴里充盈着鲜血的美味,莫俊德这才满足了前戏。他要直奔主题了,那便是吃个饱。他猛然发动了攻击,扑向了兰德尔·弗莱格、沃特·奥·迪姆以及沃特·帕蒂克。撕心裂肺的喊声接续传来,但也只响了几声。随后,罗兰的老牌头号敌人便再也不存在了。

    6

    这个男人曾是半人半神(这种讲法愚蠢得就像是“世上独一无二”),于是,这一餐简直像是传说中才有的盛宴。莫俊德在饕餮后的第一个冲动——虽然很强烈,但也不至于忍不住——便是呕吐。他控制了自己的肠胃,同时也克制了餐后的第二个冲动——变回婴孩状态,再好好睡一觉,这感觉似乎比呕吐欲更强烈。

    要是他打算找到沃特刚才提到过的门,最好的时机莫过于现在,此时他是蜘蛛的身形,想要快速行动就非常方便。于是,莫俊德抛下干尸,没有多看上一眼,便敏捷地钻入地板上的暗门,几条腿灵巧地支着阶梯往下行,很快就到达地下的走廊。这条地道里有浓重的碱味,似乎是在沙漠基础岩里开凿出来的。

    沃特所知的所有信息——至少经历了一千五百年的积淀——统统在他的脑海里翻腾咆哮。

    逆向跟踪黑衣人的来路,莫俊德终于走到了一个电梯口。刚毛覆盖的爪子摁动了“向上”的按钮,但什么反应都没有,从遥远的上端传来有气无力的嗡嗡声,除此之外,便只有类似皮鞋烧焦的味道从控制面板后面散发出来,莫俊德探身爬进去,用一条灵巧的蜘蛛腿拉着用以悬挂电梯舱的钢索,挤着身子爬起来。他不得不缩手缩脚地爬——对此他一点儿不惊讶,因为他现在又长大了一点。

    他顺着钢索往上爬

    (蜘蛛蜘蛛爬在水管里)

    爬到直觉出现,告诉他:沃特是从一扇门里走入电梯的,他便进门去,走上了最后一程。二十分钟后(始终沉醉在那些完美的鲜血余味中,似乎有几加仑那么多),他到了一个地方,从那里开始,就不再是沿着沃特的痕迹了。说起来,他还只是一个孩子,那里众多人的复杂气味和感觉可能会令他彷徨,但莫俊德走对了路,现在不该再盯着魔术师的踪迹了,而该跟踪罗兰和他的卡-泰特。沃特想必是跟在他们后面走了一小段,接着才掉转方向去找莫俊德。只为了找寻他宿命里的终结。

    二十分钟后,我们的小朋友走到了一扇门前,门上没有标记任何字样,只有一个符号,但他一眼就看明白了:

    附图:P160

    剩下的问题只有一个:现在就推开门呢、还是等一会儿?孩子气的焦急在他心中大声喧闹,要求他立即推门闯入,而逐渐成熟起来的谨慎则要他稳妥等待。他刚刚饱餐了一顿,不需要立刻补充更多营养了,更何况他还可以变回婴孩。何况,罗兰和他的伙伴们可能还远远地待在这扇门后。假如他们还在,那他们所有的武器都会瞄准他吗?他们都如恶魔般神速,他很可能被击中、被打死。

    他完全可以等待;不再像个孩子似的想要什么就非得立刻拿到手才罢休。当然,他用不着继承沃特记忆中高浓度的恨意。他自己的情感要复杂得多,因沉醉于悲伤和孤独——是的,他最好还是承认吧——还有爱——而几至酩酊。莫俊德觉得他想独自品味这种悲愁,就一小会儿。在这扇门后有充沛的食粮,对此他确信无疑;待会儿他就会去吃。然后,长大。然后,观望。他会远远望着自己的父亲,母亲的姊妹,还有命定的兄弟埃蒂和杰克。到了夜里他会看着他们扎营、点起篝火、再围成一个圆圈席地而坐。他会待在自己的地盘里往外面观望。说不定他们也会感应到他,于是神情不安地四顾,疑惑黑暗中究竟躲藏着什么东西。

    他向那扇门靠近,对着它升腾起身躯,再用爪子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太糟糕了,真的太糟糕了,门上竟然没有窥视孔。那么,也许现在就穿过门去才是安全的选择。沃特怎么说来着?罗兰的卡-泰特打算释放断破者们,不管那会是些什么东西(确实在沃特的脑海中,但莫俊德懒得去瞧一眼)。

    他们出了门还有一大堆事儿要处理呢——他们大概会觉得那里的欢迎仪式热情得都过头了!

    要是罗兰和他的伙计们已经在那边被消灭了呢?说不定有埋伏?莫俊德相信,要是果真如此,他必定会有所感知。那会在他的头脑里如光震般剧烈震荡。

    无论如何,他先休息一会儿,然后再爬出这扇画着——云和闪电——神符的大门。那么,什么时候破门而出呢?啊,时候到了他总归会知道的。就偷听他们的闲扯。就偷窥他们吧,不管他们醒着还是睡了。最关键的是,他要看那个人,沃特说的他的白色的父亲。如果沃特所言血王已然疯癫属实,那么现在,他就是自己惟一的、真正的父亲。

    那么眼下呢?

    眼下,就一小会儿,我要睡觉。

    蜘蛛攀上了这间房的墙壁,墙上挂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吐织了一张网。但是,是婴孩——浑身赤裸,如今看来已满周岁的模样——躺在网中央,俯下头睡着,他就如此高高在上,任何可能逡巡而来的捕食动物都够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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