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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那我就做给你们看看。”我说,随即走向写字台,那个死人的手杖还搭在桌旁呐。我拿起它,转身冲着他俩:“乔瑞一看到他爹离开客厅,便站起来撒腿就跑,穿过音乐室来到赫尔夫人的起居室,在通往前厅的那扇门前朝外偷看。老头子患有痛风症加坏疽病,腿脚不灵活,当时刚走进大厅几步路,离书房还远着呢。莱斯泰德探长,现在请注意我,我给你表演一下人由于一辈子贪杯馋嘴而造成的代价昂贵的后果。你如果不信,我还可以给你找来十来个痛风病患者排好队走给你看,个个都会露出我眼下要模仿的那种尴尬样儿。首先,请注意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哪儿,怎样集中……”

    我开始笨笨咧咧地朝他俩走去,两只手紧紧攥住手杖顶端的圆球。我举起一条腿,慢慢放下,歇一下,再举起另一条腿,两眼从不仰视,只交替望着手杖和那条前前举起的腿。

    “对,”福尔摩斯说,“这位名医学得像极了,探长。先是得了痛风症,继而身体就会失去平衡,最后(如果患者活得够长的话)由于总是低头朝下看,就养成了弯腰曲背的习惯。”

    “乔瑞当然很了解他爹走道的姿势和目光注意力。”我说,“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其实很简单。乔瑞在起居室,从门缝窥视,看见他爹低头朝前路的时候,明白自己不会让他发现,便赶在老头子前溜进书房,钻到咖啡桌底下躲起来等待。他听见斯坦利从楼梯栏杆那儿跟他爹谈了几句话,接着老家伙就慢慢走进了书房。”

    他俩急切地望着我,我觉出福尔摩斯很想插嘴说说他的看法。便连忙又接着说:“老家伙进来后,先向四处扫了一眼,确信自己是独自一人在室内,便用钥匙锁上门,再插上插销。乔瑞看着他爹慢腾腾走向写字台,放下手杖,把两份遗嘱放在桌上,他没有立刻动手杀死老家伙……”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立刻动手呢?”莱斯泰德问。

    “你不是说那声尖叫是在锁上门好几分钟之后才发生的吗?何况老家伙磨蹭到写字台那边去,也需要点儿时间的,对不对?”

    “然后呢?”

    “然后想必是赫尔勋爵坐下来,有趣地琢磨着那两份遗嘱。乔瑞明白他爹打算烧掉一份啦。其实老魔鬼也有可能只是想对亲人开个残酷的玩笑罢了,兴许会把新遗嘱烧掉,把旧的放进保险箱。可是乔瑞沉不住气了,看到他爹回头瞥了一眼火炉,手里拿着一份遗嘱,正要站起来,他便从咖啡桌底下钻出来,冲过去把匕首扎进了他爹的后背。我相信验尸会证明匕首是刺穿了心脏右动脉,一直扎入了肺部,这就说明写字台上为什么会溅了那么多血。这也解释了赫尔勋爵为什么在死前还能尖叫一声。这一叫就把乔瑞告了下来。”

    “为什么呢?”莱斯泰德问。

    “屋子上了锁使问题复杂化了,”我答道,“除非你打算把谋杀看成是自杀,那又另当别论。”我望了一眼福尔摩斯,他微笑地点点头。

    “可是,虽然书房房门上了锁,窗户都关着,然而死者背上却插着一把匕首,这就不可能是自杀。我想乔瑞万没料到他爹会那样尖叫一声。他原本计划刺死他爹,烧掉那份新遗嘱,把抽屉里的东西翻乱,然后打开一扇窗逃出去,再从另一扇门进入前厅,坐到楼梯下那个长凳上去。随后尸体被人发现,看起来就像是一起窃杀案。”

    “赫尔的律师可不会那样看。”莱斯泰德说。

    福尔摩斯补充道:“我敢打赌,咱们那位艺术家原本打算在现场制造一些扑朔迷离的假象。狡猾的案犯都会那样干的,好让调查人员误入歧途,即使律师怀疑,也找不出什么证据。不过从目前这种情况看来,这倒像是一起十分周密策划的谋杀案!”

    “正是赫尔勋爵那声叫喊把那计划通盘打乱了,”我接过来说,“家里的人都给惊动了。乔瑞想必一时惊惶失措,就像一头小鹿突然受到一束灯光照射而惊呆僵住了那样。是斯蒂芬挽救了这一局面,他想方设法让人相信他爹被谋杀的时候,乔瑞是坐在楼梯下那个长凳上而不在犯罪现场。斯蒂芬从音乐室冲出来撞开书房门,轻声叫乔瑞赶快站到他身旁来,这样就好像是他俩一齐破门而入似的。”

    福尔摩斯冲我挤了挤眼睛,我明白他在方才我指给他们看那个隐蔽处时就察觉到,这起谋杀案不是一个人独自干得了的。

    “斯蒂芬说他是在书房门外遇到乔瑞的,”我慢慢说,“是他撞开门,兄弟俩一起过去发现了尸体的。他撒了谎,这样做无非是为了保护他的兄弟。一个人要是事先不知道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事,决不会说谎说得那么从容自然。因此可以说乔瑞和斯蒂芬是共谋犯。”

    “其实不止他们哥儿俩,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沉稳地说,“而是他们母子四口人共谋的。”

    我不禁目瞪口呆。

    他点点头:“华生,今天你很了不起,洞察力敏锐,推理也算准确,我这厢脱帽向你致敬。不过你还是表现出一贯的天真,只看到人善良的一面,而不了解人可能会多么阴险。”

    我谦卑地望着福尔摩斯。

    他若有所思地在屋里来回走动:“谁出面证明乔瑞是跟斯蒂芬一起破门而入的?当然是斯蒂芬和乔瑞哥儿俩自己。可是家里还有两个人出面,一个是大哥威廉。你同不同意,莱斯泰德?”

    莱斯泰德说:“如果真相大白的话,威廉想必也牵连在内,因为他说过他在跑下楼梯一半时,看到两个弟弟一起冲进书房,乔瑞还走在前面一点儿。”

    “多有意思!”福尔摩斯说,两眼炯炯发光,“斯蒂芬撞开门——作为年轻体壮的,当然是他——谁都会认为那股冲力必然会把他先带入书房。威廉却说他在楼梯半当腰看见乔瑞走在前面。这是为什么,华生?”

    我只能呆愣地摇摇头。

    “想想看,我们应该相信谁的证词最准确。当然是那个不是家属的人——赫尔勋爵的仆人斯坦利。他在楼梯栏杆那儿正巧看见斯蒂芬撞进书房,事实上确实如此,破门时就只有斯蒂芬一个人。威廉在楼梯半当腰,应该说角度更好,可他却说看见乔瑞在斯蒂芬之前先进入书房。他这样作证,是因为他看见了斯坦利,顿时领悟到事后该怎么说谎。两位兄弟都证明乔瑞当时在书房门外。看来可以这么说,哥儿三是串通一气的。”

    “共同策划的阴谋。”我说。

    “对。记不记得我问过你,华生,是否相信他们母子四个人在听到书房上锁后,一语未发地离开客厅,走向四个不同的方向?”

    “记得。我现在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们四个人,”福尔摩斯朝莱斯泰德瞥了一眼,接茬儿说,“乔瑞一见老头子离开客厅,想必立刻就开始了行动,好赶在他爹之前进入书房。然而,四名家庭成员,包括赫尔夫人在内,却都说他们全是在客厅里听见赫尔勋爵锁上书房门的。唉,不过,那个老头子要是知趣点儿,一声不吭地咽气,就万事大吉了。乔瑞就会像华生所说的那样爬出窗户,当然把那幅画和假阴影也带走……不幸的是老家伙把全家都惊动了,一阵大乱,佣人全都跑了进来,惊呆地望着死去的主人。他们的运气太坏了。莱斯泰德,斯坦利要去报警,警察却自己来了,对不对?”

    “其实警察正在街头巡逻,恰巧路过这幢房子,一听见那声尖叫就闯进来了。”

    “福尔摩斯,你怎么知道有一名警察就在附近呢?”

    “这太简单了,华生。如果没有,他们就会设法把佣人打发走,把那幅画和假阴影拿掉。”

    “我想还可以打开一扇窗户。”莱斯泰德补充道。

    我也顿悟道:“当时他们母子四人只好面临一个选择,那就是赶快销毁那份新遗嘱。我想他们准是把它丢进火炉去了。”

    “只有赫尔这样狠毒的人临死时还会尖叫一声!”莱斯泰德说。

    “也只有赫尔这样狠毒的人才会逼得儿子下毒手要了他的老命!”福尔摩斯附和道。

    “老家伙其实6个月后就会自行呜呼哀哉。何必搞这样一场惨绝人寰的恶作剧!”我感叹道。

    “华生,”福尔摩斯对我说,“你已经破题儿第一遭破了一次案。现在没咱们俩什么事了,四名案犯会由莱斯泰德探长来收拾。咱俩走吧。”

    临走前,我俯身从地毯上抬起一条假阴影,把它卷成一团,揣在兜儿里留作纪念。时至今日,我还把它当作一件宝贝保存着呐。

    (梅绍武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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