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知道丛凌峰想给自己披一件受害者的外衣,于是避开他的话头:“丛总,你这两年事业做得不错呀,不知道手底下还有没有什么小岗位,让我这个家庭妇女也见识一下社会。”
丛凌峰不乐意莲舟提工作,他喜欢莲舟,只要他喜欢,自然是什么职位都有的,这没有任何谈的必要。但他也知道莲舟有点气性,如果是闲职,她肯定也不会留下。丛凌峰胡诌了一个:“还是干你的老本行?我们现在玩文字,做策划,也帮人家经营公众号,但是现在的小年轻文字功底是真不行,你来了正好,帮我搞点培训、审审稿子啦,薪水少不了你的。”
卡布奇诺上来了,莲舟不喜甜,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纯底薪吗?有没有社保呢?”
“底薪到手6000块一个月,社保我给你交,怎么样?”丛凌峰说话间,眉毛一跳一跳的。
莲舟的薪水几年前就是六千元了,但她十分清楚自己的价值就像草原的风干肉,早在时间和环境的作用下一点点萎缩了。莲舟和丛凌峰谈好了上班时间和工作细节,就剩下闲谈,丛凌峰一边感慨自己妻子过于强势、小气,一边回忆过去在编辑部和莲舟加班吃泡面的时光:那是多么温情、快乐的时候啊!
莲舟频繁地看时间,故意提及自己要回家照顾母亲、炉上煲了汤、最后连自己要早点回去吃药的借口都编了,丛凌峰仍旧滔滔不绝,他是个人精,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莲舟坐不住了,他只是舍不得放开她:多年后事业有成,曾经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梦中情人如今投怀送抱,这是多少男人睡前和早晨醒来的意淫目标。
莲舟身上开始有一点一点的瘙痒,空气仿佛也格外闷热,何况她还有些内急,看着丛凌峰鱼一般一张一合的薄嘴唇,莲舟忍无可忍,猛地站了起来,丛凌峰愣住了,莲舟挤出笑:“我去个洗手间。”从洗手间回来,莲舟径直到柜台结了账,再过来拿上自己的外套、提包,对丛凌峰道:“丛总,我今天有急事要处理,我们周一见吧?”
“啊……”丛凌峰连忙抓着他散落在桌上、沙发上的各类大牌物件,“我送你吧。”
“不必了,不必了,谢谢您给我机会。”莲舟一边点头说着一边走出门去。
莲舟在一家饺子店里慢吞吞吃晚了几个小时的午餐,弟妹打来电话,说她临时有事,今晚不能按时回家,请莲舟过去帮忙给母亲做些吃的。弟妹似乎心情不错,听那边的音乐声和吵闹声大约是在商场里。莲舟应承了,一边盘算着给母亲煮什么汤好,玉米排骨胡萝卜汤?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她除了做汤似乎什么都不会,不像李复青……莲舟忽然又想起那夜闷热的空气和他的喘息,脸上一阵燥热,吃饺子的胃口也没有了。
这天原来是周六,到处都是人,莲舟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开车出门,她和一群学生、老头老太太们挤公交车去菜市买了菜,又像牲畜一样挤了十多站的地铁,太阳落山时才到母亲那儿。打开门时,莲舟吓了一跳:屋里没开灯,母亲纹丝不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厨房那头的窗子有一抹孱弱的余晖照进屋子,映在母亲的脸上,仍旧是看不清人。莲舟定了定神,把门关上,开了灯。“莲浣是你害死的吧?”母亲冷冷说。
莲舟的脑袋“嗡”地一声响,只剩下一片空白,她变得很重,重得好像要坠落到什么地方去。几秒种后,莲舟缓过神来:“妈,你说什么呢!”
母亲嘶吼起来:“为什么死的是我儿子!是你,你克死你爸,克死你男人,现在克死你弟弟了!你去死,你去死!”
此刻莲舟并不觉得委屈,她委屈了太多年,以至于这种情绪终于永远从她身上剥离了。莲舟不回答母亲,径直去厨房做菜,屋里没开空调,她浑身发热,汗水像瓦房顶上的雨一股股用力流下来。青菜、洋葱、萝卜、排骨、西红柿都切成块状投进锅里,炖出来一碗没有香气的五颜六色的汤,加一碗白米饭,一双筷子,一只勺子,磕在桌上,莲舟对母亲的哭喊充耳不闻,提上包就离开了。
“喂?今晚有空喝一杯?”莲舟一边走,一边问俞彧。
俞彧一早就到了酒吧,他靠窗坐着,远远望见莲舟从马路对面走过来,恨不得过去帮她挡住两头的来车,生怕她被哪个眼瞎的撞到。莲舟很适合穿中长裙,相较于同样体重的女孩,她的双腿略粗一些,然而瑕不掩瑜,裙带把她丰满的□□和纤细的腰肢勾勒得恰到好处,她披着一头蓬松的黑色长发,朱唇粉面,和身上清新温柔的绿裙融为一体,宛如水面一株亭亭玉立的新荷。
“好久不见。”莲舟笑说,她左边脸颊有一个很浅的梨涡,把俞彧吸进去了。
“我以为你不想看见我呢。”俞彧咧嘴笑道,黝黑的两颊难得泛起两片粗糙的红晕。
这一夜莲舟是下了狠心来买醉的。话没说两句,推杯换盏间,莲舟已经微醺了,她一只手托腮,面色酡红,双眼迷离地望着窗外,叹着自己命苦,从小到大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俞彧的酒量一向不差,他总是那个庆功宴上把所有人的肺腑之言套出来并无耻地录音的人,如今好像也有几分醉意了:“莲舟,自古红颜多薄命啊。你听我的,好好过日子,不要回头看,不要去理会别人怎么说。”莲舟撇起嘴:“梦难成,恨难平……你懂个屁呀!”俞彧说:“我当然不懂,我又不是你。”莲舟垂下头,抓起酒杯接着往嘴里灌。
“你是该走出来了。”俞彧说,“你喜欢旅行吗?去过什么地方?”原来他没醉,又玩起了老把戏。
“喜欢?不喜欢?我只去过美国、菲律宾、青岛……青岛是周予的老家……没了。”莲舟嘟哝着。
“你骑过马吗?”俞彧问她。莲舟摇摇头。俞彧说:“我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住在乡下,有一年爷爷买了一匹小马驹回来养,我看《还珠格格》看傻了,有天趁我爷爷不注意,偷偷牵马出去骑,好不容易才爬到马背上,学尔康这样……”俞彧说着俯下身,一只手臂折起来摆在桌上,一只手臂伸到背后,“这样,‘啪!’用力一拍马屁股,那马呼地一下蹿出去,把我甩到水沟里。我躺在水里动不了,幸好带了我们家狗,狗跑回家的时候我以为它不要我了,还哭了一会儿,后来是狗把我爷爷叫过来,爷爷过来第一件事——你猜怎么着?”
“把你打了一顿?”莲舟笑着说。俞彧摇摇头,瞪圆了眼睛:“他说:‘妈的!我的马呢!’”
莲舟撇嘴笑了笑,没有说话,她在自己的童年搜寻了一遍,并未发现自己有什么可以拿来分享的趣事。俞彧又说话了,今天他和往常一样多话:“你想没想过自己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呢?”莲舟笑着摇摇头。俞彧说:“人就是不能总沉浸在自怨自艾里,你看你性格这么好,人又漂亮——是真漂亮,从那些追你的人当中选一个合适的试试,一起去北海道滑滑雪啦,穿个红裙子到茶卡盐湖拍拍照啦,每天吃吃喝喝,过得下去的话结个婚,乐意了生个孩子,要是女孩儿,你就给她扎两个羊角辫,涂口红穿裙子,要是男孩儿,你带他去乡下骑个小马驹……”
“然后摔沟里吗?”莲舟打断他的话,大笑起来。俞彧点点头,目光炙热地看着莲舟,莲舟注意到他的目光,一下回到了现实中:“我有我苦衷。”
“什么苦衷?我有个哆啦A梦的口袋,可以帮你解决一切问题。”俞彧说着拍了拍他的肚子。正是动情时,在酒精和音乐的催化下,莲舟掐去周予和李复青的部分,把自己近来在母亲和工作上遇到的不快统统倒了出来,描述丛凌峰时,声音不禁提高了几分:“肠肥脑满,道貌岸然,说什么对他老婆是情义?他以为我是傻子吗?靠他岳父的钱开了工作室,好一个恬不知耻有情有义的禽兽!”
“我妈就是个奇葩,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毒瘤,她跟我奶奶的仇,关我什么事了?我弟弟死了,也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莲舟恨恨说着,眼泪不由得掉下来。
“你弟弟死了?什么时候?”俞彧心里警惕起来,脸上还是那副笑容。
“年前啊,酒驾出事故了……”莲舟任由灼热在脸上蔓延,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在室内游走,却在酒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李复青坐在那排人里,穿着白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