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城夜晚的八九点钟,作息早的人家已经吃过晚饭,聚在电视机面前看节目。
对黄文栋来说,他今晚回家却还算早了,因为往常他起码都要过了十一点才到家的。
“今天这么早回来,不是去应酬了吗?”
听见开门的动静,妻子从房间里出来。
“本来是,客户临时取消了,我给你和孩子带了快活楼的外卖小吃回来,不过你们应该都吃过了吧?”他举起手中的袋子。
妻子接过,打趣道:“哟,真难得,你日理万机,都有多少年都没往家里拎吃的了!”
黄家并不缺钱,从家里的装修和黄妻身上的首饰就能看出来,哪怕在鹭城这个经济发达的城市,他们的家境也在小康以上,足以傲视大多数家庭。
不过容貌是老天给的,就算用尽最好的护肤品保养,妻子的皮肤仍旧一天天松弛下去,多出细细的纹路。
当然黄文栋也没好到哪里去,男人年过四十,身材难以避免开始发福,不过仍能看得出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帅哥。
“小文小虹呢?”黄文栋问。
“都在房间里看动画片呢。”妻子打开袋子,几个包装盒里整整齐齐码着点心,有她最爱吃的海棠糕和土笋冻,也有孩子们喜欢的虾饺。
“怎么买这么多?”嘴上如此抱怨,心里还是熨帖的,毕竟以前丈夫在外面应酬,从来都没给他们带回过什么吃的,虽然她也并不缺这么点吃的,但知道丈夫还记得自己的喜好,又有哪个女人会不高兴?
黄文栋道:“反正顺路,不吃就给阿姨带走吧。”
“谁说我不吃?”妻子瞪他一眼。
“我们要吃虾饺,要吃虾饺!”两个孩子听见动静跑出来,嘴里嚷嚷道。
妻子拗不过他们,只好答应,又问黄文栋:“你吃了吗,我让阿姨再炒几个菜?”
黄文栋笑道:“吃过了,我去洗个澡,你们先吃吧,给我热点粥好了,这段时间我在外头已经吃腻了。”
现在已经过了饭点,妻子也吃过饭了,但黄文栋亲自带回来的还是不一样,何况糕点这东西不能放久,凉了再热,味道就差一层,两个孩子也吵着要吃,她就让保姆阿姨帮忙装到盘子里,馋嘴的孩子们小尾巴似的跟进跟出。
黄文栋这个澡足足洗了一个小时,换作平时,妻子肯定会来敲门,以为他在浴缸里睡着了。
但今晚,妻子没有过来催促,也许是被两个顽皮的孩子分走了注意力,也许在看电视,也许还在吃他带回来的糕点。
黄文栋慢条斯理从浴缸里跨出来,换上一身干净的浴袍,系好腰带,开门走出去。
餐桌前,诡异的安静。
妻子,两个儿女,还有家里的保姆阿姨,都已经昏迷过去,儿子只有四岁,从椅子上摔下来,脑袋青了一大块。
黄文栋没有丝毫震惊,更没有大喊大叫,他走到妻子旁边,轻轻拍打她的脸颊,叫她的名字。
妻子动也未动。
他满意起身,走到厨房,目光在那一把把刀具上扫过,分别拿了一把锋利的瓷刀和菜刀,折返到家人身边。
黄文栋面色微红,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像是犹豫要对谁先下手,他的目光在妻子和儿女之间游移,最终选择了四岁的儿子。
小孩子骨肉娇嫩,应该更容易些吧。
他如此想道,颤巍巍举起手中的刀,咬咬牙,对准小儿子的手肘挥下!
……
此刻的冬至,还不知道自己那点小小的,见不得光的心思已经被龙深发觉了。
他正站在一座老旧的小区居民楼前,茫然四顾。
按照对方给的地址,鹭城的办事处应该是在一楼,很好找,但他发现这里的楼房太过陈旧,连个牌号都没挂,小区物业保安也不见人影,兜兜转转找了大半天,只得打电话给对方,才在刚才接电话那个人的指点下找到目的地。
严诺本想着等对方到了之后交代几句就走,自己还能去跟朋友吃个夜宵喝个小酒,结果他从八九点一直等到将近午夜,才等来这位姗姗来迟的新人。
按照正常流程,冬至他们这一批新人,原本应该先去分局报到,再拿着分局的人事安排去各个办事处,不过那样一来二去,耽误的工夫就太多了,反正他们也是直接从总局出来的,总局那边出具文件,拿着文件到办事处来走马上任也是一样的。
鹭城办事处人不多,只有三个,但他们对新人到来都不太欢迎,因为新人代表着什么都不懂,一切要从头学起,说不定性格还莽莽撞撞,凡事喜欢强出头,更何况这还是一位有来头的新人,据说对方是副局长的弟子。
这么一尊大佛,他们这座小庙可塞不下。严诺想想就觉得头疼。
当他等到十二点,被新人一通电话吵醒,又耐着性子在电话里指点了半天,教对方怎么走之后,严诺那一点点耐性也彻底消耗殆尽。
他看见冬至拖着行李站在门口,草草与人握了一下手,就道:“欢迎欢迎,冬至是吧?我叫严诺,严肃的严,承诺的诺,这会儿太晚了,也没法给你接风,要不你先叫个外卖吃一下?”
冬至笑道:“不用了,我不饿,这次实在不好意思,下了飞机还碰到点变故,要不也不会来这么晚。”
他对韩祺的事情没多说,严诺也没多问,把钥匙塞到他手里:“好的,那你自便吧,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冬至愣了一下,忙拉住对方:“严哥,我今天住哪,不是说单位分配宿舍吗?”
严诺:“对啊,这里是民宅改的办公室,两房一厅,两个房间,你自己选吧,要是觉得条件不好自己出去另租也行!”
他急着走人,谁知这时候忽然来了一个电话,严诺一看号码,皱了皱眉头,接起来。
“喂,赵局?”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严诺脸色微变,说了声我马上过去,就把电话挂断。
“小冬,公安局那边有急事,喊我过去帮忙,你自便啊,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就这样!”
他也没等冬至反应过来,风风火火就离开了。
冬至眼看对方头也不回,只好拖着行李箱进去。
墙壁多年未刷,有点泛黄脱落,天花板一角还积着不知道是蛛网还是灰尘的玩意,客厅里也没有什么办公桌,就一套沙发,一张茶几,一台老旧电视。说是两房一厅,其中一个房间堆满杂物,根本没法住人,另一个房间倒是有床有铺,就是枕头被子不知多久没换,细闻还有一股油渍味,他压根就没敢往上坐,环顾四周,不由苦笑连连。
就连当初羊城那个在陵园对面的仓库办事处,都比这里好啊!鹭城非但不是穷乡僻壤,还是全国知名的旅游城市,风景优美,财政充裕,怎么鹭城办事处是在这么个地方,不会是故意整他的吧?
冬至本想在沙发上将就一晚,再一看,皮沙发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年,外层真皮早就裂痕斑斑,有的地方还裂开来,露出下面的海绵,手摸上去,同样油油的,依稀还有点食物残余的味道,他就算不是洁癖,面对这张沙发,也实在躺不上去。
没奈何,他只好提着行李又往外走,在附近随便找了家快捷酒店,开个房间,进去暂时休息一晚上。
如果办事处提供的宿舍是指刚才那套老房子,那么从明天开始,他就要开始找出租的方子了。
师父,我在鹭城安顿好了,你睡了吗?
他打开手机给龙深发了条信息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回复。
对方也许又在加班吧,冬至躺在床上,旅途的疲惫彻底释放出来,他连澡都不想起身去洗,就这么沉沉睡过去。
进入梦乡的前一秒,他还在想,要不要把飞机上那件事跟严诺说一声。
第二天,冬至睡到中午过半才醒。
在总局的时候天天四五点就被拎起来修炼,好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他懒洋洋在床上打了个滚,心想昨晚要是在那张沙发上将就,估计今天起来绝对腰酸背痛。
拿起手机,没有信息发过来,龙深那边一片沉寂也就算了,办事处也没人催他上班。
干他们这一行不用朝九晚五,但一年到头总会有那么几桩突发状况,忙起来就没有休息的时间。
冬至想给龙深再发一条信息过去,转念一想,最近因为梁为期墓里石碑出土之事,局里的人特别忙,他师父肯定是看见信息了,却未必有空回复,也就暂时作罢。
他还想再赖一会儿床,就接到电话了。
是严诺打来的。
“你在哪里!”
对方口气不太好,冬至没好意思说自己还在睡懒觉,忙道:“我在外头呢,怎么了?”
“木朵在办公室等着呢,有事找你,快点去!”
说完他又把电话挂了,至于木朵是谁,严诺没说明白,冬至也一头雾水。
总不能这么乱糟糟去见人,他只好快速起身洗了个澡换身衣服,一路小跑过去。
办事处的门虚掩着。
老实说,这么破旧的房子,里头没一点值钱东西,就算让小偷过来,他们估计都没兴趣。
冬至推门进去,就看见一个年轻女孩子坐在那张沙发上。
“你好?”
女孩抬起头,些微不耐在看到冬至时愣了一下,态度稍稍好了一点。
“你就是新来的同事?”
冬至主动伸出手:“我就是冬至,请问你是?”
女孩跟他握了手:“木朵。”
冬至恍然:“你好,严诺让我过来,说你有事找我?”
木朵点点头:“对,本城昨夜出了一桩灭门凶杀案,警方那边判断案情不太寻常,让我们过去帮忙,所以你第一天报到,我们也没来得及给你接风洗尘,不好意思。”
冬至忙道没关系,又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这个季度的报告还没写,这几天就要交上去,我们又忙着案子,估计来不及交,所以只能麻烦你了。”
冬至一脸懵:“可我昨天才到,不了解上个季度你们都做了什么啊!”
木朵递给他一张纸:“我这里写了提纲,事情大致都列出来了,不过可能要麻烦你细化一下,有些拿不准的你就自由发挥好了。”
新人初来乍到,对前辈布置的任务无法拒绝,只能答应下来。
“案子那边,需要我搭把手吗?”
木朵嫣然一笑:“不用了,有我们三个在,报告就拜托你了。”
冬至摸摸鼻子:“那好吧,你们小心点,需要帮忙的话就说一声,不过这几天白天,我可能会经常出去。”
木朵:“怎么,跟朋友叙旧?”
冬至老老实实道:“找房子,严哥让我住这里,我住不下去。”
木朵环顾一周,心有戚戚然。
“那没事,报告也不急,你有空再写就行,我先走了,有事打电话。”
木朵跟严诺一样,听说有新人要来,感觉都不太好,他们觉得办事处有三个人已经足够了,再来新人完全是添乱,但上面的安排他们也没法推拒,只好捏着鼻子认了。木朵还以为这次跟上回一样,新人有背景有后台,初生牛犊不怕虎,见谁都眼高于顶,但在跟对方聊了几句之后,印象却有了一点改观,虽然有后台,但起码有个新人的样子,态度还行。
她走后,冬至拿起大纲一看,立马就明白为啥要让他来写季度报告了。
什么补充不足,自由发挥,分明是他们自己懒得动笔,所以新人一来就正好偷懒。
冬至有点无语,但也没办法,新人初入职场都免不了被指挥得团团转,好在他以前也工作过三年,不算职场菜鸟,没有什么愤懑不满的情绪,打开电脑就开始写。
接下来的几天都很平静。
跟他想象中整天斩妖除魔,鸡飞狗跳的刺激生活不同,办事处除了他之外还有三个人,但严诺跟木朵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另一个据说叫肖奇的,至今都没见上面。
木朵他们似乎为那桩灭门案忙得不可开交,但丝毫没有让冬至参与的意思,冬至问起来,他们也都语焉不详,敷衍几句,冬至无法,只得一边写季度报告,一边出去找房子,一周过去,也没人催他报告的进度,可见写报告只是个幌子,他们压根就不想让冬至参与办案。
他们这一届新人有个群,大家虽然天南地北,但每天都能在群里说上两句,也有点儿像以前一样朝夕相处的感觉,也能让那些远在他乡的人感受到小伙伴的温暖。
巴桑是所有人里最幸运的,因为他被分配到离家乡不远的办事处,也在家乡所在的省份,不过最让冬至羡慕的是顾美人。因为她被分到银川,正好梁为期墓和石碑的事情还在收尾,她作为上次的参与者,顺理成章继续跟进,既熟悉流程,又有事做。刘清波跟李映那边也不错,听说他们参与了一组和三组搜查石碑的行动,好像大家的差事都不错,就他一个人得在这里苦哈哈地写季度报告。
冬至趴在桌子上打了一会儿字,忍不住又给龙深发了条信息过去。
师父,你今天忙吗?
龙深没有马上回复,大概过个半小时左右,冬至才收到信息:最近会议多,如果是修炼上的疑问,可以直接打电话。
言下之意,如果是跟修炼无关的琐事,就不要总是发信息了。
冬至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条信息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龙深似乎变得有点冷淡。
从离开京城,到现在鹭城,其实也就两天时间,昨天这个时候,他还跟龙深坐在一起吃饭,畅谈将来,闲叙离别,龙深让他不要把龙龙带走,说自己闲暇的时候顺便帮忙喂一下就行,他去报到之后千头万绪,会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习惯,短时间内不会有精力照顾一只猫。
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忽然之间就变了?
冬至百思不得其解。
移情别恋,身患绝症等等狗血戏码在脑海里转了一圈,连他自己都觉得滑稽,忍不住为自己的想象力笑出声。
怎么可能?别说才短短两天,就算再过二十年,他那位师父估计也还是一成不变的。
胡思乱想了半天,他最后决定先把工作干好,起码也得等这边的情况摸熟上手,再打电话过去,不然龙深问起来,难道他要说自己是新人所以被排挤了吗,这样一听就显得无用的借口,绝对不会让他师父高兴的。
冬至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到一边,专心把手头的季度报告完成。
其实写这份报告,也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起码通过这东西,他就能大致了解严诺木朵他们在这里的日常工作。
上个季度,办事处一共做了三件比较大的工作。
一件是鹭城举办国际性的会议,各国领导人参与,除了普通安保工作,特殊层面的安保也要做好,这方面由特管局华东分局的人负责,严诺他们三个人主要是配合。
第二件事,是一桩跨国毒品走私案,警方请求严诺他们协助,不过最后证实仅仅是普通人的犯罪案件,不涉及修行者。
第三件事,则是一名国际通缉的修行者流窜到国内来,据说身在鹭城,华东分局派人前来追捕,严诺他们依旧是配合的角色,最后顺利将人抓捕归案,随着世界一体化,各国门户大开,外国同样也有修行者,这种国际型的犯罪案件只会越来越多,鹭城作为沿海城市和开放港口,首当其冲,责无旁贷。
木朵的提纲很简单,冬至要做的,无非是将这三件事扩写,顺便肯定一下鹭城办事处在上个季度里作出的贡献,以便能向上面多争取一点经费和奖金,对大家的履历升迁也有好处。
但冬至却从这三件事里发现了一个共同点:没有一件事是严诺他们主动去完成的,而总是事情发生了之后,他们才被动地去配合。
再结合这个办事处破旧的环境,他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离京之前,冬至没有跟龙深打听鹭城几个同事的来历,只听说特管局不是每年都像今年这样入职人数创下历史新高的,有几年无人报考,又人手奇缺的时候,考核标准偶尔也会放宽,特管局在全国的办事处很多,但总局不可能面面俱到,在每个地方都安插高手,鹭城有严诺他们三个,已经算是很不错的配置了,要知道羊城也才只有张充和林俊两人。
想当初,在羊城办事处,虽然张充和林俊两个人都是半桶水,能力有限,甚至是志大才疏,但起码他们都很积极,在天源大厦顶层,张充甚至奋不顾身,差点就英勇牺牲了,往后旁人说出去,只会夸龙虎山教出来的弟子悍不畏死,果然名不虚传。
龙深也说过,作为修行者,还是国家机构的修行者,首先就要有胆量,和主动出击的魄力,因为就算在一个小小的办事处,那一整座城市普通民众的安危,也都是他们肩膀上的责任。
很明显,严诺他们做得还不够出色,起码没有出色到让上面青眼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