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支祁长啸一声,双爪胡乱挥舞,将冬至他们全都拍飞出去,一双猿臂往上抓向龙深的剑。
然而此时剑光竟发生奇异的变化,在那越发绚烂耀眼的光芒中,无支祁身上似有黑气一点点被抽出,朝龙深那方渗去。
无支祁身躯一颤,被定住片刻,却变得更加狂躁难安,双手抓住剑光往自己这边拖拽,意欲将龙深拖下来撕成粉碎,冬至他们喘息未定,见状又勉力支撑,继续攻击,让它无暇旁顾。
但这次无支祁似乎知道龙深才是最重要的那个,无视自己身上被冬至他们划出多少伤口,一双巨掌拧住剑光,生生把剑身扭曲,光芒剧烈颤动,眼看就要被打断,龙深心无旁骛,兀自在吸取魔气,冬至咬咬牙,也不管这水下到底能不能引来天雷,一手捏诀一手引剑,开始飞快默念引雷咒。
他闭上眼,将耀眼的光线,龙深的坚守,刘清波与霍诫等人的苦战都隔开在内心世界之外,当所有杂念沉淀下去,随之浮起的,就是纯粹清晰的咒语。
四大开明,天地为常,玉帝上命,清荡三元。威剑神王,斩邪灭踪。紫气乘天,丹霞赫冲,吞魔食鬼,横身饮风……
从无支祁身上吸收来的魔气,实则都被龙深凝聚在剑光上,如果能够成功,他会将这些魔气封存起来,带回特管局研究,但现在无支祁似乎并不甘心失去这些令它重新唤起凶性的魔气,而魔气也不甘离开这难得的寄居体,双方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与龙深拼死拉锯,作毁灭前的最后挣扎。
可恰是这垂死挣扎,却更加迸发出令人吃惊的潜能,龙深为了吸收魔气,无法分心再与它交手,无支祁狂暴的力量在洞窟之内四处蹿动,头顶碎石不断掉下,地面也开始震颤,如果刘清波他们再拦不住它,洞窟很有可能倒塌,到时候从头顶上涌进来的湖水会将所有一切都淹没,就算他们侥幸逃出生天,他也会功亏一篑。
刘清波与霍诫喘息着,他们已经精疲力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而且还在流着血,虽然都不致命,可那足以一点点耗尽他们仅剩不多的体力。
两人拼死压制无支祁的狂躁,但无支祁力大无穷,哪怕最柔软的腰腹,也不是那么轻易接近的,它之前被四人所伤,如今满心仇恨疯狂,恨不得将四人都碾为齑粉,程缘设计让它吞入魔气之后,这些魔气已经与它融为一体,唤醒它远古时代不为人知的性情,同样也增强它的力量,龙深现在却想要将这些力量抽走,它怎么可能允许,自然是用尽一切也要把力量夺回来。
无支祁咆哮一声,洞窟越发剧烈震动,刘清波他们几乎立足不稳,纷纷跌倒在地,龙深却依旧贴在石壁上,手中剑光连半点犹疑动摇都没有,稳稳从无支祁头顶吸取魔气,但无支祁也因此更加狂怒暴躁。
隔着洞窟,隔着头顶的淼淼湖水,遥遥传来一声闷响。
刘清波以为是无支祁的力量与地下呼应,引发山洪,不由脸色一变,暗道不好,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阻止,只能咬咬牙扑上去,攻向无支祁的眼睛——即使这很有可能引来对方的又一次狂怒。
但就在这时,他们头顶轰隆巨响,龙深与无支祁相接的剑光陡然大盛,夹杂着黑气的白光中须臾流入蓝紫色的莹光,丝丝缕缕,却瞬间穿透无支祁的护身罡气,将它包裹在其中!
是天雷!
刘清波恍然大喜。
却见那无支祁在雷光之中咆哮挣扎,却终究徒劳无功,眨眼之间,最后一丝魔气被龙深吸走,所有光芒霎时消失,整个洞窟恢复黑暗,所有人都不适应这种骤然暗下来的感觉,只觉眼睛阵阵胀痛。
刘清波四下摸索,好不容易摸到手电筒打开,光线颤颤巍巍被启动,如果手电筒能成精,估计也被刚才的阵仗吓坏了,不过再微弱,总算也能让他摆脱睁眼瞎子的困境。
无支祁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霍诫靠在石壁上,彻底力竭,出气多入气少,不过总算还有气。
还有冬至,龙深正弯腰在察看他的伤势,无须自己分神去担心。
刘清波还没来得及哀叹“有师父的孩子像块宝”,突然想起石碑,赶紧扭身往后看。
“石碑没事。”龙深道,他应该是一早就去看了。
刘清波松了口气,再一次意识到龙深与他们的差距,他们一个个累得要死要活,龙深同样从水里追上来,与他们走了一样长的路,也跟无支祁交手,却还能在他恢复思考能力的短短时间内就已经把所有事情都考虑周到。
无支祁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很有规律,刘清波问龙深:“我们要不要把它锁起来?”
“我已经被锁在这里……”回答他的却是一个带着奇异腔调的声音。
刘清波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居然是无支祁发出来的。
“很多年了。”无支祁慢慢爬起,一双金色铜铃般的眼睛睁开,看着眼前对它有所忌惮的人。
“你们,是何人?”它问道。
刘清波觉得它说的应该是上古时代的语言,但神奇的是自己却能听懂,过了几秒,他终于恍然,其实并不是无支祁在说话,而是它通过意识在向他们传达讯息。
龙深道:“距离你被囚于水下,已过去数千年,我们是现在世界的执法者,也可以称为维序者。”
“已经,数千年了吗?”无支祁显然也被伤得不轻,意识有些断断续续。“许多年前,我被人锁于此处,同时与他立下约定,在水下看守石碑,五千年之期一满,便可重获自由,谁知前不久,忽然有一个人前来,役使水魂来向我传讯,说他可以向我提供魔气,让我力量增强,提前助我出去。我一时禁不住诱惑,就收下了那些魔气。”
龙深沉声道:“那些魔气乃人命怨魂所炼,你应该知道,那对你的修为毫无益处,那人虽将你囚于这里,除了让你镇守石碑,想必也想让你在此安心修炼,但现在临门一脚,功亏一篑,你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大不了从头来过,我只是提前想出去看一看,那人是否还活着……罢了,此番是我咎由自取,那人想必也希望我在此长长久久守着石碑,我就是再修上五千年又有何妨!”
无支祁传入他们脑海的声音似哭似笑,到最后,悉数化为一声叹息。
“你说的人是谁?”刘清波惊疑不定。
能活上几千年的,恐怕都不是人吧?
“你们走吧。”无支祁道,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此处石碑,至关重要,就劳烦前辈了。”龙深道。
无支祁:“我知道,伏魔阵由八块石碑组成,这是其中之一。”
众人心头一凛,龙深更快反应过来。
“敢问前辈,其余七块石碑在何处,你可知晓?”
无支祁:“上古大魔出世,肆虐万方,有大能者汇聚四海精元,以昔日女娲补天遗下的神石为碑,上刻镇魔符箓,分布八处,镇魔气万年不出。彼时我为淮水大妖,因兴风作浪而被人所截,与人约战,败而镇守于此,至今数千载,当时那伏魔阵,我也是听那人三言两语,依稀记得阵眼就在昆仑,余者却不甚了了。”
昆仑根本不是一个地点,而是一片区域,昆仑山脉延绵千里,辽阔广袤无边,自古便是传说频出之地,这线索说了等于没说,但其实也还是比没说好一点点,起码他们总算有一个目标,总比大海捞针强。
更重要的是,龙深将它所言与明弦之前留下的话对照,正好印证了明弦说的都是真的。
冬至缓过一口气,特意拿着手电筒到石碑前仔细察看,发现上面的黑气已经消失。
他转身歉然道:“抱歉,前辈,刚才为了助我师父抽出你体内的魔气,不得不引来天雷,伤了前辈,还请您勿怪。”
“技不如人,有甚好说的,你们快快走吧,省得我见了心烦!”
无支祁被他们一顿狂揍,伤势不轻,不过它自己贪图一时诱惑,被魔气侵蚀,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让众人出去之后,若是遇见与它同时代的老友,千万不要泄露它与魔气融合,又被天雷劈过的事实。
“被他们知道,只怕我一世英名就荡然无存了。”无支祁颓然道。
就算我们不说,你被关在这里,也早就没什么英名了。刘清波暗暗吐槽,心说这还是一只爱面子的大妖。
“你们沿着前方一直走,就能看见一处水潭,水潭上方有出口,从那里出去就可以了。”无支祁给他们指点出路。
“大概多远?”刘清波问。
无支祁想了想:“也就几百步的工夫吧!”
众人辞别无支祁,继续往前走,但大家很快发现,无支祁所谓的几百步,跟他们不大一样。
因为他们走得气力不济,脸色煞白,还没走到无支祁所说的水潭。
刘清波这才想起,无支祁走路速度极快,连跑带飞,他说的几百步,可能是他们的几千甚至几万步。
他心里哇凉哇凉的,几乎想大少爷脾气一发作就坐下不走了。
但他不敢,因为龙深也在。
对方走在最前面,为他们带路,霍诫伤得最重,也还在坚持,刘清波只好将那口气咽下,继续赶路。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握着一瓶矿泉水,罐子是那种迷你装,没有开封过,估计一大口下去就能喝完,但让刘清波不可思议的是——
“你哪来的水?”
冬至无辜道:“腰包里装的啊,空间有限,只能带上这么一小瓶了,你跟霍哥一人一口吧,我不渴。”
顿了顿,又问:“师父你要吗?”
“不用。”龙深头也不回,声音稳稳传来。
刘清波嘴角抽搐:“我从刚才就听你嚷嚷包太小,你到底还装了多少东西在里面?”
冬至手伸进去掏了掏:“还有一条巧克力,也是在雅声中学小卖部里买的,除此之外就没了,你吃吗?”
“不吃!”刘清波没好气,把水递给霍诫。
霍诫的确是渴了,也顾不上客气,旋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剩下一大半,还给冬至,嘴里不吝夸奖。
“多谢,冬至这习惯挺好,哪怕我们是修行者,长久消耗体力也顶不住,他随身带着食物,可以应付不时之需,这次也多亏龙局追上我们。”
不然光凭他们三个,别说抽取无支祁的魔气了,估计都会被发狂的无支祁拍成肉饼。
当手上这只大难不死的手电筒慢慢减弱光线,快要寿终正寝之时,他们终于看见不远处反射过来的波光。
抬头一看,洞顶一路往上延伸收窄,变成一个圆洞,尽头果然有开口,隐隐绰绰泄下一丝湖蓝,仿佛还能看见挂在天际的弦月。
龙深道:“上面应该是井口,有铁网封着,我先上去把网打开,你们等会从铁链上去。”
从井上有铁链垂下,长长没入深潭之中,却不是锁着无支祁的那条铁链,只是作为景点传说的一个噱头,现在倒方便了他们。
龙深跃下水,却没有去抓铁链,而是游向潭子另外一边的陡峭石壁,身体一跃而上,如刚才一般贴在石壁上,轻盈矫健地迅速往上移动,不过片刻工夫,身影就在冬至他们的视线范围内变得越来越小,终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尽头。
外面是一处景点,井口有铁网封着,原先是没有铁网的,但后来不少好奇心旺盛的游客来到这里,纷纷探头下去,有一回因为人太多,拥挤中有人掉下来摔死,自那之后景区就给井上封了铁网。
但对喜爱探险的年轻人而言,这道铁网无疑阻隔了他们验证传说的向往。
这会儿正是黎明时分,天还未亮,头顶有凉月相伴,几个年轻人打算上山去看日出,路过这口支祁井,不免停留驻足,聊聊此地的神话故事,顺势朝井内张望。
结果有个眼尖的,就看见一只手从铁网下面伸出来,抓住铁网,咿呀作响中,被焊死在井沿的铁网竟然有脱落的迹象。
年轻人呆呆看了两秒,确定自己的眼睛没出毛病,陡然尖叫一声。
他的同伴也都看见了那只手。
虽然手挺好看,五指修长,但几个人都没有心思仔细观赏,他们脑海里不约而同冒出各种妖魔鬼怪的传说,无不狰狞恐怖,血肉模糊。
众人扭头就跑,大呼小叫,也不敢回头再去看了。
龙深托起铁网,从井里爬出来,遥遥能看见几个落荒而逃绝尘而去的身影。
他也没空去管,回身拉动铁索,示意下面的人可以上来。
不多时,刘清波,霍诫,冬至也都依次顺着铁索出来,重见天日。
不同于地下,夹杂着山风的新鲜气息扑面而来,令全身湿漉漉的众人打了个寒颤的同时,也倍感心旷神怡。
刘清波掏掏耳朵里进的水:“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在叫?”
龙深道:“是游客,回头让人再把铁网焊上,先下山吧。”
其实众人已经把最后一丝力气都榨干了,现在别说去跟无支祁打架,就算来个会拳脚功夫的人,估计也能打赢他们,但大家又实在是归心似箭,在水下环境待久了,感觉整个人都快泡浮肿了,一刻也不想停留,就希望尽快赶回去,洗个热水澡,痛痛快快睡上一觉。
刘清波举目四顾,不由奇怪:“这是哪里,不太像申城附近吧?等等,无支祁刚说淮水,我们现在已经在淮河附近?”
他扭头看见边上立着支祁井的石碑,不由一呆。
龙深颔首:“现在在龟山,开车回申城大概要四个多小时。”
刘清波嘴角抽搐,敢情他们现在已经来到了邻省的地界,难怪感觉那条路怎么走也走不完,从白天走到黑夜,又从黑夜走到黎明,就这么看,他们的速度其实还算快的,换作普通人,也许就永远被困在下面了。
他只是感觉有点脚软,冬至却真就跪了下去。
冬至觉得自己刚才在水潭里估计误喝了不少水,此刻手脚发软,胸口闷涨,像水喝多了堵在胃里,忍不住咳嗽几声,把水吐出来。
吐完之后,那股郁闷之感果然缓解不少,他睁开眼,就见龙深望着自己,脸色大变。
冬至跟龙深相处日久,知道他表情虽少,却不是面瘫,偶尔也会笑会皱眉,更多时候则是八风不动的淡定,想来活了那么久,见过比常人更多的场面,平时也没什么能让他轻易动容的,却从未看见他脸上露出这种惊慌失措的样子。
他下意识低头,发现地上一滩血,却是黑色的。
冬至懵了一下,伸手抹嘴角湿痕,这才意识到这滩血果然是自己吐出来的。
刘清波跟霍诫也都变了脸色。
没等冬至想明白,龙深已经过来,支撑住他软倒的身体,揩去他嘴角的血迹。
“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没事,”冬至还觉得奇怪,“就是腿有点软,估计是走路走多了,刚才胸闷,不过吐出来之后感觉就好多了,可能是刚才在无支祁那里受的伤吧。”
他见龙深想背自己,还挺不好意思的,就拒绝道:“师父,我没有不舒服……”
“别动!”龙深语气严厉,动作却截然相反。
冬至一怔,不再反抗,乖乖任由对方把自己背起来。
刘清波皱眉:“会不会是刚才受了内伤?”
冬至见众人表情不好看,还安慰他们:“上次唐局多给了一颗上清丹,我回去用了应该就没事了。”
说着说着,他感觉胸口一股热流往上涌,急于寻找一个出口。
冬至终于感觉道一丝不对劲了,他捂住嘴,却控制不住液体往外流。
黑血直接从指缝里溢出来,连串滴在龙深肩膀。
刘清波大惊失色:“龙局,他又吐血了,也是黑的!”
“我知道。”龙深脚步没停,稳稳大步往前,没让背上的人受一点颠簸。
“师父……”冬至终于感觉到一丝惶惑,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仿佛积劳已久的疲倦瞬间全部袭来,四肢酸痛无力,神智却反倒清醒得很。
龙深道:“你可能中降头了。”
刘清波一惊,随即恍然:“是上次,我们收服韩祺腹中魔胎时,他说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蹿入他的身体!”
龙深嗯了一声:“天魔应该也是通过降头,才能侵入梦境,将能量映射到现实,所以要是在梦中处于劣势,精神受损,反射到身体,也会受伤。”
之前他没说,是因为不敢确定,想等从地下出来之后再给徒弟做仔细检查,没想到降头却恰在此时发作了。
哪怕对于修行者而言,降头与巫蛊一样,都属于尤其神秘的领域,令人捉摸不透,防不胜防。
龙深没听见冬至的回应,以为对方在这个消息的打击下心生忧惧。
“别怕,有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冬至说,你是我心上的一朵花,带我看见阳光的翅膀,引我走向瑰丽壮阔的世界,是我黑暗中的引路者,也是我最尊敬的师父,最喜欢的人。
ps,千秋蟠龙镜里的“千秋”二字,是指皇帝的赐镜,唐玄宗开元年间,唐代迎来了举世繁华的巅峰,众臣就提议把唐玄宗的生日作为千秋节,节日里会赐镜,唐净就是唐玄宗赐给玉真公主的镜子,特此说明一下,免得大家误会千秋是镜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