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已经把早餐做好了。
豆浆和葱油拌面。
何疏洗漱完进厨房一看,深吸口气。
“老寒,每次这种时候,我都会感慨一声,你怎么就不是个女的?”
广寒头也不抬,显然对他经常神来一笔的胡言乱语早已习惯了。
但半天没等到何疏继续说话,他又有点奇怪,忍不住回头。
对方正捧着一杯豆浆,出神望着他,目无焦距,神游物外。
表情逐渐有了微妙变化,从平静到微微皱眉,似乎陷入某种惆怅。
广寒蹙眉,心底忽然冒出一点无法捉摸的不悦。
这点不悦并不是因为何疏的问题,而是——
自己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但也不完全是因为这样。
从前很长一段时间内,因为记忆丧失而存在,广寒其实是痛苦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又要往哪里去,目标唯有找到地之魄,但地之魄又被凤凤吃了,错身而过,在现代社会,他也如同浮萍,毫无融入感与认同感。
那些直播粉丝,演戏机会,都只是广寒赚钱买玉的手段,在他身边,唯独何疏跟凤凤是鲜活的。
但凤凤本来也是异类。
所以只有何疏,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点。
广寒想了一圈,终于想通自己那点不悦,是源于对何疏想法的无从猜测和掌握,所产生的缥缈感。
这应该是他近期记忆以来,唯一一次最接近人性的情绪了吧?
按何疏的说法,是接地气。
想通这一点,他那点不悦的情绪又瞬间烟消云散,甚至还会主动打开话题。
“你没交过女朋友?”
何疏啊了一声,回过神,显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你刚说什么?”
广寒又问了一遍。
何疏挠挠脸:“不怕你笑话,老子就没正儿八经交过女朋友。”
这话要是放在老同学面前,他要面子,肯定不会说,但广寒就无所谓了,何疏认为广寒不是寻常人,也没有那些世俗偏见欲望。
但他不忘给自己找补:“其实以我这长相,上学那会儿,的确是有不少女生倒追。”
广寒不予置评,但心里对何疏的话是表示相信的。
因为他就亲眼见过小区里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对何疏很上心,三番四次主动套近乎的情景。
那姑娘家境不错,甚至暗示过如果两人交往能成,女方可以买房买车,只是何疏没那心思,明确把姑娘给拒绝了。
比起广寒高不可攀的凌尘气质,何疏这种清隽暖男更接地气,也更受适婚年龄的年轻姑娘欢迎。
确切地说,上至八十下至三岁的女性,基本没有不喜欢何疏的。
“那为什么没答应?”广寒问。
“哎,说起来也怪我这体质,大二那年我遇到一个师妹给我表白,本来我对人家也有点好感,结果她们宿舍自从有个女生跳楼之后,就经常有闹鬼传闻。当时闹的动静贼大,学校最后还让我们男女生交换宿舍楼,我正好就住到她们原来宿舍的隔壁。”
这一听就是有故事发生了。
对广寒而言,这些小故事就像调味剂,可对那些身处其中的普通人而言,有时候小故事足以影响他们一生。
“结果一群男生的阳气居然也镇压不住,隔壁宿舍大半夜闹腾厉害,我就自告奋勇跟其中一个换了,后来经过调查,才知道她之所以会寻短见,是因为老家偏远,不会打扮,学习也不大好,受到宿舍其他女生的孤立,导致心情压抑,最后发生悲剧。”
广寒:“向你表白的人也参与霸凌?”
何疏摇头:“没有,她是宿舍里唯一一个没有参加的,但她也怕被孤立,选择袖手旁观,不敢对那个寻短见的伸出援手。”
这本是人之常情。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那个女生没有落井下石,但也碍于小团体的威势,不敢帮弱者,这是普通人的选择,无可厚非。
何疏不可能去责备那个师妹,但两人的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像我这样,三不五时遇到点稀奇古怪的事情,找个女朋友,万一出点事,不是连累人家么?等毕业之后,一会忙着这个,一会忙着那个,回到家只想躺着玩手机打游戏,更没心思找了。”
“行了,故事讲完,哪天你也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情?”
广寒沉默片刻,“我忘得差不多了。”
只有那么零星半点,算不上好的记忆,距离也过于遥远,他不觉得有讲述的必要。
何疏翻个白眼。
“不说就不说,还找借口!被你一打岔,差点忘了刚在想的正事。”
他拿出计算器。
“这段时间,凤凤加上你的直播打赏收入,一共一万一,我出车减少,五千多,四舍五入算五千好了,李映给咱们的补贴全部加起来一万左右,曲婕给了一笔五万块钱的劳务费,减去你上次买玉的五千,还有我买玉的钱,还有房贷,吃喝……”
何疏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这些收入乍看还挺多的,但七七八八减下来,根本不经花。
最重要的是——
“郑七那个王八蛋,坏事做尽还欠我们钱,早知道就问他先要定金了!我们在新寰大厦出生入死,完事一毛钱都没能从他那里拿到!”
何疏咬牙切齿,血亏肉痛。
要是郑氏集团还在,起码还能问郑七家属追讨,现在倒好了,郑氏集团被连根拔起,资产全部充公的充公,拍卖的拍卖,到现在还没清算完成,搞不好他们挖墙角还倒欠不少钱,更不要说从那边拿到一分钱了。
何疏趴在桌子上哀叹。
“那家伙要不是魂飞魄散,我追到地府也得让他把钱还了,妈的!”
广寒残酷打断他的血泪控诉。
“你该去晨练了。”
何疏:“……我在为家庭大计操心,你为什么还能想起这种不重要的事情?”
广寒:“你该不会是在拖延时间找借口不去吧?”
何疏:“开玩笑,爷一言九鼎,能是这种人?”
广寒看一眼手机。
“现在是早上七点,你再拖下去,学生上学,路上车多,你被单车碰一下,回来再休息几天,又可以躲避晨练。”
何疏:……
太真实了,但他绝不承认!
“你别瞧不起人,我跟凤凤打过赌的,面给我留点,回来再吃,吃太饱动不了,告辞!”
他麻溜起身穿鞋出门,连钥匙都忘了带。
广寒默默低头,继续吃面。
有时候他会觉得,那些残缺的记忆,就算想不起来也没什么。
但破碎的记忆也代表一些遗忘的力量,从李映透露的只言片语来看,这个世界并不平静,隐隐还有些暴风雨前的征兆,包括窅魔背后的毕舍遮,可能也只是这场暴风雨的其中一环。
他同样不想下次再遇到窅魔的时候,还得用老办法才能解决
一想起窅魔的味道,广寒脸色微微发青,连手里的面都不香了。
那真是毕生都不愿回想的味道。
吃完窅魔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广寒胃口大减,连饭都不爱吃。
何疏曾经好奇问过:“那玩意到底有多难吃,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广寒僵着脸:“别提。”
何疏:??
广寒:“一提就想吐。”
何疏:“……榴莲和螺蛳粉的结合体?”
广寒摇头,这两样他也尝过,味道和气味是分开的。
“苦的,涩的,臭的,绵软的。”
非要形容,大概只能这么描述。
但是那种直冲灵魂的味道,估计一辈子也忘不了。
因为窅魔本身就是人性中最阴暗面的集大成者,寻常人也不会想出把它吃掉这种主意,也就是广寒艺高人胆大,加上当时千钧一发,没有更加迅捷的办法。
……
日子一天天过去,何疏居然坚持下来了。
哪怕第一天赖床,后面的日子他没再需要广寒的督促叫醒,就主动起床出门晨练,一路小跑去附近公园,做完一套长拳之后,又跟着耍剑大爷大妈们手舞足蹈,直到满身大汗再回来。
如此一个月之后,加上每晚泡的药酒,何疏的确感觉身体状况在好转,起码在练习术法的时候,那种凝滞无效的情况,已经越来越少,原本他心脏很容易受创,现在也不再时不时抽痛,但何疏明白,他所擅长的请神术,对请神者本身的伤害极大,只要他坚持走这条路,以后就还是会遇到不测。
五弊三缺,是玄门中人绝大多数无法避免的命运,习练请神术受到的反噬,只多不少。
但他无数次想过,如果自己能力再强一些,甚至不再仅限于自保,遇到余年或梁清如那样的受害者,他是不是也能再伸手帮上一把?
曾经,老同学的死让他选择逃避,但窅魔的出现让他发现逃避终究无用。
与其被动等待别人赋予的命运,不如自身强大起来。
否则以他吸引阴灵的体质,很难保证这辈子就没有别的危险了。
广寒再厉害,也不是永远都会在他身边,永远都能及时出现。
再者,看到凤凤跟广寒都为了赚钱在努力,作为“一家之主”,他也不好意思躺平当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