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不像游老板那样见微知著,看见洪先生坐倒在地上,还亲自上手去搀扶他。
“哎呀呀,洪先生,你们没事吧!这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摄影棚的问题解决了?”
导演生怕拍摄进度被耽误,赶紧就问了最关心的问题。
洪先生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求助也似望向何疏他们。
经此一事,这个老江湖也知道了,何疏跟广寒才是真正大隐隐于市,深藏不露的高人,就连云滇都比自己有本事,自己之前所有装模作样,都被人家看在眼里,当成笑话呢。
但他反应也快,借着导演和徒弟的搀扶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到游老板面前。
“长江后浪推前浪,是时候给年轻人让路了,这里面的东西异常凶猛,说来让你们见笑,当时我为了救小曹,差点就将这把老骨头给搭进去,幸好年轻人给力!”
他自己给自己圆场,又对游老板道:“高人就在身边,我本来也不必走这一趟的,倒是应了命中的劫数。”
游老板笑眯眯,也不知道看没看穿老洪的把戏。
“洪先生说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这一趟来得倒是不亏,还结识了两位高人,这么说,人找到了,摄影棚应该也没事了。”
何疏道:“有事的是五楼,那里有人在住。”
游老板疑惑:“人?”
何疏意味深长看他。
游老板恍然,露出一丝忌惮和好奇:“那,现在人走了?”
何疏:“没走,捣乱的也不是他们,是新来的另外一伙人,已经被我们赶走了。五楼你们不要上去,以前怎么样,现在就还是怎样,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他们自然也不会做什么。还有一件事,恐怕要拜托游老板。”
游老板态度很端正:“您请讲。”
何疏:“你还记得你之前打电话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吧?”
游老板点头。
何疏:“故事里的那个女人,叫夏橘,她跳楼时肚子里的孩子,叫小越。”
游老板:??!!!
他脸上的表情可以高度概括为一连串问号和感叹号。
何疏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的确就是你想的那样,他们母子俩是苦命人,当时有个高人为他们圈定了五楼的范围,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以后如果这片地方要拆迁,劳烦游老板知会一声,我再给他们找别的栖身之地。”
游老板忙道:“应该的,应该的!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只是没想到……”
他面露唏嘘,下半句尽在不言中了。
何疏道:“他们生前受尽磨难,死后也没害过人,所以不管是之前那位高人,还是我们,都没有赶尽杀绝,这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游老板道:“我在京城认识一座寺庙的住持,如果夏女士愿意,我可以与那位住持说一声,将他们迁居寺庙里,每日聆听佛音,对他们说不定也有好处。”
他说罢,看着何疏似笑非笑的表情,陡然反应过来,老脸通红。
游老板自诩交游广阔,但在洪先生身上就栽了跟头,现在再说什么寺庙住持,难免让人怀疑。
他只好费力解释:“是京城东区郊外的伏虎寺,那住持的确是位高僧大德。”
何疏咦了一声:“是至善大师吗?”
游老板惊喜:“您也认识?”
他没意识到自己面一个演员的小助理时,居然也用上敬语了。
何疏道:“我听朋友说过,至善大师确实是位高人,如果他老人家愿意接收夏橘母子,那是最好不过,但最后还是以夏橘的意见为主。”
游老板笑道:“我经常给伏虎寺捐香油钱,跟至善大师也能说得上话,最迟明天就可以给您答复了。”
他盛情邀请几人去吃夜宵,连面对“江湖骗子”洪先生师徒也没露出不屑讥讽,态度一如既往,这让何疏看在眼里,不由得暗地里对广寒道:“这游老板不简单,是个干大事的人!”
众人早就又饿又累,就都没拒绝,只有李助理魂不守舍,被导演喊来个人,送他回宾馆休息。
吃夜宵的时候,游老板从云滇和小曹那里把事情原委搞清楚,对何疏和广寒两人越发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有懈怠。
距离摄影棚最近的夜宵,只有影视基地那边的各色小吃,众人坐在露天小馆里,吃着热情腾腾的铁板烧鱿鱼,再来一瓶冰镇啤酒,顿时感觉浑身疲惫去了七八分。
被中途喊过来凑兴捧场的副导演饥肠辘辘,坐下来打了招呼,顾不上多说两句话,就开始闷头苦吃。
“雷导,咱们剧组里今天有没有来过一个叫唐飞的人?”广寒忽然问道。
这位负责管人的副导演记性极好,对所有出入剧组的人记得清清楚楚,就连送外卖的,他都能大概描述出对方当天的穿着特征。
要照何疏说,这天赋来剧组属实是屈才了,应该去当刑警才对。
雷导先是一愣,仔细想了想,再摇摇头。
“没有,那是谁?”
“李助理的发小,说是今天过来探班,还跟楚珊合了影,结果刚才跟他去了摄影棚地下室出来,人就不见了。”
雷导挠头:“不可能啊,今天楚珊在场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没看见李助理带人去找她合影!”
广寒跟何疏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的推测应验了。
剧组里根本就没出现过一个叫唐飞的人。
甚至李助理也没有一个叫唐飞的发小。
难道李助理被吓得神智失常,出现臆想症了吗?
何疏没想到好不容易把周判官的事情解决掉,还会出现这么一个小插曲。
这件事说大不大,但如果不搞清楚,他心里可能会留下疙瘩。
吃完夜宵,游老板亲自开车把何疏他们送回宾馆,还热情地想跟他们秉烛夜话。
何疏表示敬谢不敏,他对李助理的事情耿耿于怀,决定直接去问个清楚。
之前回来时,何疏就跟副导演要了联系电话和微信。
他先发个信息过去,表明身份,询问对方的状态。
没想到李助理回复得很快,说自己还没睡,并主动邀请他们到房间里聊聊。
何疏本来衣服都脱到一半,做好明天才能详聊的心理准备了,看见这条短信,就又把广寒从二楼给喊上来,两人一道去了李助理房间。
李助理已经洗了澡换了睡衣,就是脸色很怪。
把他们迎进来之后,没等何疏发问,就主动开口。
“我刚才打电话问了一圈,也找了所有社交记录,都没有找到唐飞这个名字。”
那不是很正常的吗?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啊!
何疏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这句话。
“但你认为他存在过。”
“这里。”李助理指指自己的脑袋,“我很清楚地记得,唐飞家跟我一个小区,我俩一个小学,前后桌,我经常抄他作业,但他体育不太行,小时候因为单亲家庭,经常被同学取笑欺负,都是我帮他出头,后来初中高中,我们也都同校,两人都喜欢玩游戏,经常去网吧通宵,大学我们一南一北,但放假了也都会聚聚。他大学专业是农林管理,大二那年喜欢上一个女生,还是我帮忙表白的,可惜他们大四毕业前分手了,我甚至记得女生叫佟灵,我还有她微信。”
这样清楚的记忆,根本不是一时半会能捏造出来的。
李助理神情清醒,说话很冷静,也很有条理,也不像是因为惊吓过度而产生幻觉。
何疏知道精神病人里,也会出现煞有介事冷静分析的那种病人,但如果李助理有精神病史,袁熙是绝对不可能聘用他的,更何况对方之前一直很正常。
“你联系佟灵没有?”何疏问道。
“联系了。”李助理拿出手机,找到聊天界面,展示给他们看。
上面显示了他跟佟灵的对话,大意是李助理询问佟灵,现在还跟唐飞联系吗,佟灵反问他唐飞是谁,李助理解释了半天,佟灵都回复说自己不认识这个人。李助理又问她,自己当初是为了帮唐飞表白,才会加她微信,如果她不认识唐飞,李助理跟她又是怎么加上好友的?佟灵却说自己不记得了,也不知道自己微信里怎么会出现李助理的好友。
再往后,她直接就把李助理给拉黑了。
说到这里,李助理不由流露出微微的焦躁:“我跟唐飞家里人没联系,但我记得小时候唐飞经常去我们家吃饭做作业的,我就打电话回家问我妈,结果她也说,她根本不记得有唐飞这个人,还说我是糊涂记错了!你们觉得,我真出现幻觉了吗?如果没有这个人,我是怎么记得过去一切细节的,这些难道是我能凭空想象出来的吗?!”
何疏安慰他:“当时地下室的确没有别人了,就算有唐飞,他也会平安无事的。”
“不,你不懂那种感觉!”李助理坐在床边,抱着脑袋垂下头,“你明明知道他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但是除了你自己,所有人都想不起他的存在,就像他从来没有在这个世间留下过痕迹,那种痛苦的感觉,你根本不明白!”
何疏微微一震,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李助理这件事非要追根究底的原因了。
因为他想到了广寒。
像广寒这样的过客,如果有一天,也像唐飞一样突然消失,世上所有人,除了何疏自己,全都忘记他的存在,只有何疏记得,那会是怎样一种光景?
两人在家相处,在外面的冒险,生死一瞬的经历,全都变成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如果有一天,有人跟他说,广寒根本不存在,这一切都是臆想出来的呢?
何疏光是这么想,就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去消化度过这样的痛苦。
何疏下意识扭过头,去看旁边的广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