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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第四十章鬼楼

    每一幢破旧的楼都发生过很多故事。

    在松花江的河道狭窄处,紫藤在岸边乱窜,往往越过河流,架起一座座花桥。在云南宾川县有一条公路,野蔷薇在路两边爬上树的枝头,在道路上空形成很多个漂亮的拱顶和拱门。在广州三元里有两幢楼,楼下各有一个垃圾堆,垃圾堆里疯长的爬墙虎攀缘上墙壁,沿着两幢楼之间的电线握手相交,成为一道绿色的瀑布,瀑布中还有牵牛花和葡萄,行人走过时往往要用手拨开垂下来的枝蔓。

    一个走亲戚的外地人对此啧啧称奇,他说,“太漂亮了。”

    亲戚说,“你不知道。”

    外地人问,“不知道什么?”

    亲戚指指左边的那幢楼说,“楼里闹鬼!”

    92年,常常有蛇从楼道里爬出来,当时这里住着一个贩蛇的人。

    94年,如果有人在深夜路过,会听到楼里传来咳嗽声以及婴儿的哭声还有嘘嘘的声音,那是刺猬、猫、穿山甲发出来的,这些也是用来贩卖的,广州人喜欢吃一些希奇古怪的东西。

    楼道很窄很黑,即使在白天,给人的感觉也是阴森恐怖,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外地来的出租户,98年,有两个人租了六楼东边的房子,但是细心的邻居只看到了其中一个人,另一个人自从进了房子后就没走出来过。

    只过了半个月,那个人就退房了,又搬进来两个男学生。

    搬进来的当天夜里,很黑,周围都很安静,一个学生做恶梦,醒了,睁开眼看见在离床不远的椅子上坐了一个黑影,仔细看竟然是个人。他吓坏了,急忙起身打开灯,黑影不见了。另一个学生也醒了,揉揉眼睛问干嘛不睡觉,学生就说看见了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另一个学生骂他神经病,哪有什么人,连个鬼影都没有。这个学生也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于是关了灯继续睡。然而他睡不着,闭上眼睛老是想着那个黑影,最后实在忍不住睁开眼睛往那椅子上望了一眼,那黑影又坐在了那里,似乎还在动,他壮了壮胆,坐起来看,终于看清了,离自己不远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但是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分辨出是个男的,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头皮发麻,直觉告诉他,这个黑影不是人,应该是鬼!他大力的推醒同伴,同伴十分生气,准备破口大骂,但是看到他那张因惊恐而扭曲的脸的时候,同伴也意识到了什么,拉亮灯之后椅子上的人影就不见了。

    第二天,他们找到房东,告诉他房子不租了。

    学生走后,又搬进来一个菜贩子,菜贩子在夜里也遇到了很多奇怪的事。厨房的水龙头常常自动打开,房顶上有时会听到异样的响声,就象玻璃球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有一天他在睡梦中,感觉从床下伸出一只冷冰冰的手,摸他的脸。他不堪忍受,只好退房。这一系列奇怪的事,使房东报了警。

    警察不相信这些邪乎的事,房东几次三番要求调查,要不他的房子就没法出租了,警察只好去那房间查看。他们用鲁米诺荧光显色,发现在黑暗中,地面得血点像银河一样散开着,青白色的血迹一览无余,很明显,这间房子里发生过凶杀案。

    房间里有一股臭味,因为当时是冬天,臭味并不是很浓,一个警察觉的是床底下的那双鞋发出的味道,但是那鞋是一双新鞋,警察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决定把床翻过来看看。

    床一翻过来——赫然发现一具男性尸体,被绑在了床底!

    孙明少把尸体藏在沙发里,杨合滔把尸体冻在冰箱里,朱玉把尸体砌在墙壁里,宫润焙把尸体埋在粪坑里。有些藏尸方式并不高明,绑在床底的那具尸体经过警方调查确认了身份,他是一个被通缉的逃犯,95年任河北邯郸某银行金库管理员,与另一位管理员窃款外逃,而后发生矛盾被同伙杀害。

    过了一年,大家已经淡忘了这件事,有一对做生意的夫妇,带着两个孩子,住进了这里。

    一个女孩16岁,一个男孩只有3岁。这对夫妇很勤快,每天天不亮就去贩卖蔬菜,后来卖水果,一年下来,也发了点小财。女孩在一家包子店打工,很少回家。那个男孩,不爱说话,样子有些呆傻,尤其是他的脸非常苍白,还泛着青灰色,就象是死人的脸。

    有一段时间,夫妇二人一连几天都没有出门,平时这两口子都是早出晚归,这使邻居感到非常奇怪。

    对面楼上住着一个高二的学生,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用高倍望远镜偷窥附近的楼层,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他看到一个毛骨悚然的画面,对面楼上一个男人吊死在房间里,一个小男孩抓着他的腿往墙上撞。

    警察使用切割机打开防盗门,一股熏人的臭味扑鼻而来,夫妇二人死在房间里,现场惨不忍睹,女人是被斧子砍死的,墙壁上溅满了血,尸体横躺在地板上。男人吊死在窗前,身体已经腐烂,密密麻麻爬着蛆,甚至嘴里,眼睛里,耳朵里,也有蛆爬进爬出。警方很快查明,男人杀了妻子,然后自杀,然而杀人动机却始终没有调查清楚。使警方感到恐怖的并不是凶杀现场,而是那个孩子,那个三岁的孩子,以为爸爸妈妈睡着了,就在他们的尸体身边,吃些小饼干,喝凉水,自己和玩具玩,和死去的爸爸妈妈说话,大哭,哭的嗓子哑了,孩子就这样生活了三天。

    孩子的天真无邪与凶杀现场的残忍血腥形成恐怖的对比,这个孩子怎么能理解周围的一切,他如何面对这巨大的永远的阴影,他会怎么面对这个悲剧,将来又如何接受?

    从那天开始,孩子就不说话了,在外人面前成为了一个哑巴,姐姐把他送到了全托幼儿园,周末接他回来,只有在姐姐面前,他才会简单的交谈几句。

    因为六楼东户发生过两起耸人听闻的凶杀案,所以西户一直没有人敢来出租。2000年10月20日,对面楼上那个喜欢偷窥的学生用望远镜看到,有4个人搬进了六楼西户,其中一个人有两个头,后来学生仔细观察到那个“头”只是个大瘤子。

    这四个人是:三文钱、寒少爷、高飞、画龙。

    第四十一章对话

    画龙:“这地方安全吗?”

    三文钱:“对门刚死过人,一个男的把一个女的砍死了,用斧子,男的上吊了。”

    高飞:“浑身都是蛆。”

    寒少爷:“听说,警察出来后都蹲在楼道里,哇哇的吐。”

    寒少爷:“楼下的几个出租户都搬走了。”

    三文钱:“这幢破楼是空的,对门的邻居就剩下个女孩,星期六才会回来。”

    画龙:“大怪怎样了?”

    三文钱:“还在医院,他的脸没有那么大了。”

    画龙:“万一,周光龙去找麻烦呢?”

    高飞:“炮子的那三个小兄弟在那看着呢。”

    三文钱:“让他们回东北吧。”

    画龙:“炮子是谁?”

    三文钱:“你问的太多了。”

    高飞:“今天告诉你,明天你可能就没命。”

    画龙:“还有个问题,你咋叫这名?”

    三文钱从兜里拿出几个硬币,把它们依次抛向天空,两手交替,再接住硬币。

    三文钱:“我以前扔刀子和火把,那时我们有一个马戏团。”

    高飞:“山爷也是。”

    三文钱:“山牙是训兽的,耍猴的,三条腿的鸡,五条腿的羊,都归他管。”

    三文钱:“他有一条假腿,有一次下雨,他的假腿上长出了蘑菇。”

    三文钱:“他还训过一只松鼠,后来,那松鼠上吊了。”

    画龙:“松鼠也会上吊?”

    三文钱:“吊死在两根树叉上。”

    高飞:“说到这里,我倒是想问问你。”

    画龙:“什么?”

    高飞:“你怎么不杀了黑皮?”

    画龙:“不想。”

    高飞:“你不会是警察派来的吧?”

    画龙:“有我这么拼命的警察吗?黑皮差点把我勒死。”

    高飞:“有,我以前见过一个,他叫周兴兴。”

    第四十二章一见钟情

    楼下有几株向日葵,如果下雨,如果在黄昏下雨,向日葵会耷拉着头,大叶子滴着水。

    2000年10月,一个女孩从向日葵旁边走过,一个男孩站在楼下,女孩抬起眼睛看了男孩一眼,他们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了。

    这个男孩就是寒少爷,在此之前,他的目光从来都不停留在别人的眼睛上。他一直是低着头的,因为脖子上有个大瘤子,年轻的姑娘们见他走过,常常好奇的回头看他,他连忙避开,心情万分颓丧,他长的丑,从来不笑,人们甚至分辨不出他的年龄,其实他只有十七岁。这个性情孤僻的男孩,多年来一直与世隔绝的生活,做任何事都有一种鬼头鬼脑的谨慎态度,然而这一次,女孩看了他一眼,那目光象闪电一样击中了他,他显得格外腼腆,立刻垂下了头。

    女孩是寒少爷对门的邻居,她的母亲死于凶杀,她的父亲死于自杀。

    哪个人的爱情不是从最初的那一瞥开始的呢?爱情往往开始于见面的第一眼,一见钟情是唯一真诚的爱情,稍有犹豫就不是了。

    寒少爷回到屋子里,他感到自己非常丑陋,脖子上的那个瘤子使他羞惭满面,自卑的厉害。晚上,他躺在床上,无数次的睁开眼睛看窗外的黑夜,他自言自语说,她可真漂亮啊!

    一个星期之后,他费尽心机,制造了一个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低着头,慢吞吞的走在楼道里,倾听着女孩上楼的脚步声,感到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就这样,一点点的接近了完美与纯洁,他闻到了淡淡的香味,女孩刚洗完头发,那使人头晕欲醉的香味,也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毒气,他感觉一个花园和他擦肩而过。他看到那女孩的鞋底很厚,泡沫做的,这种鞋在当时非常流行。他甚至认为自己不配有这种幸福,从生下来被扔在垃圾箱的那一天起,被压抑了的心,无法向外扩展,便向内生长,无法开放,便钻向深处,经历过那么多苦难,生活在一个黑洞里,这黑洞就是他自己的内心。他受尽了人间的一切苦,鬼魂刚刚隐没的黑暗深处因为那一瞥而栽满了花卉。

    楼房很旧了,屋檐下有一些巢,大片大片的麻雀飞走又飞回来。

    寒少爷走到楼下,十七年来,他生平第一次听到了鸟叫,以前鸟叫的声音是无法进入他的内心的,他也是突然发现月光映照的每一片落叶上都有很多露珠,每个露珠里都有一个晶莹的星星。

    恋爱中的人低下头也可以看到天上的星辰。

    又过了一个星期,寒少爷开始跟踪心上人,他装作散步的样子,平时他都是在下雨的日子穿上雨衣出去散步,雨衣不仅能遮挡住他脖子上的肿瘤,更能给他一种安全感。

    那女孩是个卖包子的。

    附近上了年纪的老年人还能记起那家装修豪华的包子店的前身是一个茅草棚,老板是个开封人,祖传的灌汤包制作手艺使他发家致富。那个路边的包子店对寒少爷来说似乎洒满了蓝色的光辉。他越往前走,脚步也就越慢,犹豫几次,他会失去勇气,突然转身走回来,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然后懊悔,鼓足勇气,他感到自己再也无法前进了。那种内心的激烈斗争,不亚于一场世界大战,终于,他走进了包子店,显得格外腼腆,他递过钱对女孩说:

    “我买包子。”说完,他连耳朵都涨红了,感到心跳的难受。

    “是你,”女孩认出了他,这个搬来没多久的邻居,女孩问,“几笼?”

    他伸出四根手指,不敢抬头。女孩把灌汤包装进一个塑料袋,递到他手里,他转身就走。

    “你等等。”女孩叫住他。

    这话仿佛是一个晴天霹雳,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白的象张纸。

    “找你钱。”女孩对他一笑。

    这一笑,在他以后的铁窗岁月里久久不能忘怀。

    次日凌晨,画龙率领一队武警官兵包围了三文钱所在的那幢楼。他在傍晚找了个借口溜出去,用公用电话向远在北京的指挥部秘密做了汇报,由于三文钱、高飞等人已经怀疑了画龙的卧底身份,指挥部下令广东省公安厅立即实施抓捕。保密工作做的很好,参与抓捕行动的武警是在睡梦中被紧急集合的,有的武警甚至来不及穿裤子,只穿着内裤拿上武器就奔赴指定地点。

    核枪实弹的警察守住楼道口,画龙喊开门,隐蔽在楼道里的武警迅速冲入屋内,三文钱和寒少爷束手就擒,高飞从自己的房间里隔着门开了一枪,警察卧倒,这为高飞争取到了一点时间,他用一张书桌顶住门,画龙撞开房门,房间里空无一人,高飞跑了。

    我们在上面已经说过,那两幢楼之间的电线上爬满了爬墙虎和葡萄,干枯的葡萄腾和爬墙虎的茎纠缠在一起,形成结实的绳索,高飞跳到阳台上,飞身一跃,抓住葡萄腾,滑到地面,消失在了夜色里。

    指挥部从全国调了三位审讯专家,连续数日,三文钱用几百句“不知道”来回答审问。半个月之后,审讯专家告诉三文钱,大怪已经被抓了,并且交代了这几年来贩毒的罪行,无论你说还是不说,最后都得枪毙。审讯专家将一瓶酒和一只烧鸡放在了三文钱面前,“这是你的一个朋友买来给你送行的。”

    “谁?”三文钱问。

    “画龙。”审讯专家回答。

    寒少爷面对审讯也是一直沉默,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对审讯人员说,“我全部告诉你们也行,你们得让我见一个人。”

    2000年11月21日,一个年轻人走进了一家包子店,他的脖子上有个大瘤子,身后跟着一批押解的警察,店里的食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慌张的站起来,警察让他们安静,那个年轻人对店里的一个女孩吞吞吐吐的说:

    “你不知道……我……我多少有点喜欢你呢!”

    第四十三章照片

    广州开展了为期一个月的打击贩毒、制毒的专项行动,一批毒贩纷纷落网,十几家涉毒的娱乐场所被查封,截止到12月10日,追捕分队在广东,云南,海南等地抓获涉案人员140人,共缴获海洛因420公斤,鸦片85公斤,冰毒130公斤,K粉200公斤,枪支64支,各种子弹7000发,手榴弹,地雷,炸弹40枚,赃款赃物共计3047万元。

    在三文钱的住所,警方发现了一张黑白的旧照片,照片的背景是一个马戏团,一个走江湖的草台班子,七个人站在一起,经过寒少爷辨认,那七个人是:

    大拇哥、马有斋、丁不三,丁不四,三文钱,山牙,孟妮。

    第四十四章马戏团

    二十年前,只要这个马戏团一出现,就会有锣鼓声,笛子声,孩子们的欢呼声,即使是在泥地上搭起帐篷,观众也会蜂拥而来,他们扔下五毛钱,最后带走地上的烂泥巴。

    二十年前,五分钱可以买一个小笼包,一毛钱可以蹲在小人书摊上看一整天,两毛钱买一包香烟,如果花五毛钱就可以看一场马戏。在那个年代,人们的娱乐方式并不多,所以这个马戏团表演的时候几乎场场爆满。

    孟妮卖票,三文钱敲鼓,大拇哥舞起狮子,马戏团的帐篷上画着一些珍禽异兽,买票的大多是城镇上的二流子,小孩从帆布下面偷偷钻进去,待到观众云集,演出正式开始。

    第一个节目是舞狮表演,大拇哥扮演成一只狮子,在乱糟糟的观众围成的圈子里扭动身体,张牙舞爪,随着欢乐的节拍跳上长凳。那时他是多么的喜爱舞狮啊,闲暇时间,他就操练,马戏团宿营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的麦田里舞狮,在冰封的湖面上舞狮,他从春天舞到了秋天。作为这个草台班子的首领,他扮演的就是自己——一只狮子,他赋予它生命。

    舞狮结束,孟妮出场,这个又高又胖的女人缓缓走到场地中央,叉手而立。她嘴唇闭着,观众却听到一个男人的嗓音说,“哎吆妈呀,人还挺多。”正当观众纳闷声音从何处传来的时候,一个侏儒从孟妮裙子下面滚出来,

    他捏着鼻子说,“真骚。”

    观众哈哈大笑,侏儒先是自我介绍,来了一段东北二人传风格的开场白,插科打诨,风趣幽默,然后他为大家表演的是口技。

    “你,把大腚帮子撅起来。”侏儒对孟妮说。

    孟妮脸上的横肉动了动,挤出一个笑容,掘起屁股。

    侏儒钻进裙子,“噗”,他模仿放屁的声音,逗的观众哄堂大笑。

    他在裙子下面拉响了防空警报,全场安静下来,没人大声说话,炸弹轰然落下,羊咩咩叫着到处跑,鸡飞狗跳,小孩在哭,房屋烧的劈啪响,观众侧耳倾听,一支队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而后,当当当,脸盆敲响,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乡亲们冲啊,打鬼子,机关枪响成一片,夹杂着手榴弹爆炸的声音,鬼子呜里哇啦,惨叫声声……各种声音被这侏儒模仿的惟妙惟肖,观众无不鼓掌喝彩。

    接下来上场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

    和尚自称来自五台山,法号有斋,他拿出一盏油灯,找个观众点燃,他将灯吹灭,然后用手指一碰灯芯立刻就亮起来了,他吹灭,再用手指点亮油灯,如此重复几次,观众啧啧称叹。更为惊奇的是他拿出一个鸡蛋,置于阳光之下,过了一会,那鸡蛋竟然缓缓的凌空升起,悬浮在空中,观众全都站起来,伸长脖子,张着嘴巴,大和尚一把将鸡蛋抓住,在地上磕开,鸡蛋里空空如也,没有蛋清和蛋黄。他的压轴节目是一个魔术,助手滚出一个大缸,他让刚才表演口技的那个侏儒钻进去,然后一桶一桶的往缸中倒水,直到注满,他围着缸转圈,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他用手一指水缸,缸中的水竟然爆炸了,冒出一股浓烟,水中间翻滚起来,逐渐沸腾,又慢慢恢复平静。正当观众猜测缸里的侏儒会不会淹死的时候,那个侏儒从帐篷外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观众掌声如潮,大声叫好。

    手指点灯,鸡蛋悬浮,清水爆炸,这些民间巫术并不神秘,我们会在以后详细揭开秘密,大变活人的魔术其实很简单,缸是特制的,底部有暗格,侏儒藏在下面,另一个从外面进来的侏儒是他的孪生兄弟。

    这对孪生兄弟为观众表演的是一出哑剧,两个侏儒抢一把三条腿的椅子,通过摔倒,夸张的殴打,滑稽的肢体动作来引发观众的阵阵笑声,最后,背景音乐响起,一只羊上场,属于这两个小丑的时间结束。

    一只黑山羊拉着小车缓缓出场,车上载着两只小猴,山牙吹着笛子跟在后面。小猴向观众敬礼,巡场一周,观众被逗笑了,孩子们更是欢呼雀跃。接着,小猴又表演了齐步走,倒立,顶砖头,山羊用蹄子敲击一面小鼓伴奏,最后,使观众叹为观止的是山牙从衣兜里掏出一只老鼠,解开它脖子上拴着的细铁链,放到地上,老鼠嗖地一下窜没了。然后,山牙打了个呼哨,那老鼠竟然后台窜出,沿着他的裤腿攀爬而上,立于肩膀一动不动!观众的眼睛都看直了,山牙从肩上拿下老鼠,在它脖子上拴好链子,象抚摸小猫小狗一样把玩了一番,又放进衣兜。这只是一只普通的灰黑色的老鼠,如此训练有素,让观者大开眼界!

    下一个节目是杂耍,三文钱将几把刀子扔向空中,再接住,手法娴熟,使观众喝彩的是三文钱的飞刀表演,他搬出一个木板,蒙上眼睛,站在远处扔出飞刀,飞刀稳稳的插在木板上颤动着。

    最后一个节目是两个侏儒推出一架板车,车上放着一个大玻璃槽子,槽子中有很多蛇,一个女人端坐其中。

    观众散场,所有的悲喜剧落下帷幕。

    马戏团拔营而去,只留下很小的一堆灰被风吹着。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四海飘泊,江湖流浪。

    北京天桥的吞剑人,也是天津街头的吞刀人。

    最初,马戏团刚成立的时候有过一只大象,是大拇哥从云南买来的,后来病死了。在那几年里,他们向陌生的城镇出发,那个侏儒骑着大象,仿佛是个骄傲的王子,在一百米的高空,放牧白头的苍鹰。

    1980年,他们在一个山脚下扎营,星星很大,低垂在旷野上空,风中有谷子碎裂的声音,还有花的香气。侏儒采摘大朵的野菊花,右手提着一串紫葡萄走进帐篷,另一个侏儒——他的孪生兄弟——穿着一双黄胶鞋,捉了很多萤火虫准备放在蚊帐里,回来时,在帐篷外面听到崩落的扣子的声音。两个侏儒开始打架,为了一个女人,那个胖女人拍着屁股大哭。

    1981年,他们在一片果园里扎营,河水清澈,梨花大雪般覆盖了整张席子,席子上坐着一个侏儒,如果有一只麻雀俯视这片果园,如果麻雀飞走落在县城里的电线上,阳光暖暖的照着,麻雀会看到一个胖女人牵着一个侏儒的手在逛街,果园里的那个侏儒在发呆,在观察梨花怎样把枝头压成美丽的弧线。

    丁不三和丁不四都爱着孟妮!

    山牙始终都没有驯服那只白头的老鹰,终于有一天,老鹰飞走了,再也没有落在他的肩头。

    大象还没有死的时候就拴在地上。在地上插一根小木棍,系上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绑住大象的右后脚,防止大象逃跑。我们都知道大象的力量,可用长鼻卷起大树,甚至可以一脚踏死一只猪。为什么它会乖乖地站在那里呢?在广西灵山县,曾经有个孩子对此产生疑问,他问山牙,大象为啥子不跑?

    山牙回答,它觉的自己跑不了。

    原来,这头象刚被捉来时,马戏团害怕它会逃跑,便以铁链锁住它的脚,然后绑在一棵大树上,每当小象企图逃跑时,它的脚会被铁链磨得疼痛、流血。经过无数次的尝试后,小象并没有成功逃脱,于是它的脑海中形成了一种一旦有条绳子绑在脚上,它就永远无法逃脱的印象。长大后,虽然绑在它脚上的只是一条小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系着小木棍,但它的潜意识则告诉自己:无法逃跑。

    三文钱,籍贯广东,大拇哥,云南巍山人。

    马有斋家在辽宁,父母双亡,只有燕子,年年飞回空无一人的庭院。

    马有斋爱吃肉,爱喝酒,爱抽烟,爱赌博,他是个假和尚。他喜欢寂静,他所理解的寂静是一条臭水沟悄无声息的流,青草长在沟边,他坐在沟边抽烟,背后的房屋并不是孤零零的,周围有几百所一模一样的房屋建在一起,每栋房里都有人在睡觉,他能感觉到一家人在睡梦中呼出的热气,其实他很想有一个家。

    在广州的时候,三文钱从垃圾箱里拣到了一个怪胎,马有斋也拣到了一个女人,女人为他生了三个孩子就死了,1990年,马戏团解散。

    我们在回忆往事的时候会记起多年前的某一个下午,场地上溅起灰尘,人们在欢呼,锣鼓和笛子发出美妙的音乐,或者是三月槐花的香气,或者是八月里弥漫的桂花香气,或者破旧的房子,向北的窗户,是这些东西让我们记住了一个马戏团,我们记得的仅仅是马戏团这三个字,以及当时我们所感受到的其他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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