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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不出去的苹果 正文 第25章 大河向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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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大河向东流

    周世嘉消失了。

    江风夷知道他是躲着她。她不停在论坛上搜索他的名字、昵称、QQ号码,想找到蛛丝马迹,最后想到报假警。就说他欠钱不还好了,或者说他偷了她的贵重物品。做个没素质的人嘛,她在这方面经验丰富。

    拨通报警电话的最后一秒,她想起孙见智的脸,还是退出了拨号盘。

    “能帮我去查一下他的地址吗?”江风夷问孙见智。

    她回:不能滥用职权,你可以回户籍地报案,让他们查。

    当然了。刚正不阿的孙见智怎么会做这种事。江风夷的气势瘪下去,连报假警的勇气也没有了。

    她在沙发上恨恨地待了一会儿,想起章程亮的笔记本。翻出来一页页细看,记录的多数只有业主的信息。那两年星光花园的房子多数是自住,后来涌入的租客很少记录在案。

    翻到最后一页,她把笔记本丢开,拿了一听冰啤酒去阳台喝。

    早晨的雾气刚刚散去,三角梅围墙外的马路上车来车往,她看不见,只听见声响。她看见的是楼下买菜回家的老人,情侣牵手,几颗棕榈树,一群失心疯似的没由来快乐乱跑的儿童。

    是无数次中的又一次,她觉得累了。找不找得到江望第,外面的世界都一样在运转。只有她在乎。照这个逻辑,只要她忘了江望第,里面的世界也可以跟上外面的步伐。

    “……今天18块钱一斤……饺子皮不做啦!菜市场3块钱一斤,费那劲干啥……”

    两个老太太在楼下交流购物的心得。说的都是饺子。

    江风夷身子一震,打开手机看日历:今天是冬至。她讨厌所有团聚的节日,唯独恐惧冬至。

    她一直不愿意去想妈妈是怎么在冬至孤独地离开的,时间却慢慢欺骗她,伪造了一段无比真实的记忆。桌面上有半盘没吃完的冷饺子,醋碟都没收,因为她吃饱了就只想倒头休息,床头有江凤仪和江望第的照片,睡前她还在想她们,那一次睡着以后她就永远忘记了。

    有一年冬天,妈妈重感冒,念叨着想吃火锅。爸爸一直推脱说重感冒不能吃辣的,就匆匆披着雨衣出门打麻将了。

    “第二江,我出去买东西,你去吗?”姐姐问。

    “去!”

    她喜欢雨天。穿上有红帽子的小雨衣和新买的红色小雨靴,被姐姐牵去菜市场。

    菜市四面簇拥着花朵般的大雨伞,泥水一洼又一洼,她靴子里装了小半桶水,视线只能看见人们鼓起或凹陷的肚皮,伞檐的雨滴又冷又重,劈里啪啦地砸在头发里。

    这件事江风夷忘了很多,细节都是从妈妈那里一遍遍听到的:“老大那年才12岁,二话不说,把她的存钱罐砸烂,拉着妹妹就去买菜,煮的是鸳鸯锅,一个白萝卜的,一个牛油的。天那么冷,她把菜全洗好了摆在桌子上,手指冷得像冰块,塞到被窝里抓我的手叫我起床,把我吓了一跳……”

    姐姐失踪后,她就再也不说这个故事了。她怕自己变成别人眼中的祥林嫂。

    江风夷只记得电磁炉上的水咕噜咕噜烧着,姐姐用大毛巾用力帮她擦头发,擦脖颈,她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

    她的小世界停不下来,因为她永远无法忘记姐姐。像一辆末日的空列车,她失去控制,日复一日在轨道上孤独地前进。

    孙见智家,饭桌上鼓鼓的饺子一个一个添上,一圈一圈列阵。三个不锈钢盘子,三种费时费心的馅料。孙见智好不容易包好一个,自信地添进去。她的饺子在队伍中像个伪装拙劣的间谍。

    陈樱斜眼瞧她的饺子:“怎么包了一个老头?”

    孙见智:“怎么就老头了?胖胖的多可爱啊!”

    陈樱说:“脸这么皱,肚子这么大,油汁和葱花都在面上,不是老头是什么?”

    孙见智乐了,朝她爸看去:“爸,我妈吐槽你呢!”

    老头也在精心包他的老头儿,听她们这么说,默默把馅料又退回去半勺,心虚地看一眼自己的啤酒肚。

    陈樱说:“小孙同志,你马上要跨过三十岁了,再不找,就只剩这些肠肥脑满的挑了哦。”

    孙见智说:“还有这么多好的呢,我往下挑啊。你们夕阳红社团那个谁?爱说媒的任院长,不也找了个小他二十岁的吗?”

    陈樱和孙泽生互相交换颜色,忍俊不禁:“你还真说对了。任院长啊,他前阵子给我说了一个医院工作的小伙子。”

    孙见智装傻:“妈,我就知道你现在看不上我爸了,没事,只要不硬要让我改口叫爸,你找多少岁的都行。”

    “胡说什么呢!”陈樱拍翻了孙见智手里的饺子皮,面露愠色,“少给我装傻,相亲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

    “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孙见智捡起饺子皮,“要是真动起手来,你们两个加起来都打不过我。”

    陈樱说:“那个小伙子特别帅,特别洋气,跟你年纪差不多,而且还是那个总务科长……”

    “等等……不会是丁闻易吧?”

    “你认识?”

    “何止认识。你们也别忙活了,第一,我跟他不来电;第二,他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我怎么没听任院长说?”

    “又不是偶像剧,谁没事到处跟大爷大妈说自己喜欢谁谁谁的啊?”孙见智低头捏面皮,“他喜欢的人是小江。”

    一直沉默的孙泽生开腔道:“小江……小江是不错,就是脾气太冲,不温柔。”

    孙见智笑说:“人家的事,关你屁事。再说了,你找的也不见得就温柔。”

    话说完,又遭了陈樱一个白眼。陈樱想起来郭柏:“那小郭呢?来电吗?他今天还给我们送礼了呢。”

    “你真是够了,大过节的能给我喘口气吗?不包了!”孙见智把馅料连着皮一股脑捏在手心,像个大汤圆似的甩进盘子里,起身去洗手。

    “噢,说两句就生气,等我们两个都死了,看谁照顾你!”

    “我请护工!”

    孙泽生笑说:“请个小江那样的护工,欺负不死你!”

    孙见智回呛他:“我现在就可以证明给你看亲生的也可以欺负你!”

    下午两点钟,孙见智提着保鲜盒去找江风夷。一进小区,就被门卫认了出来。不单门卫,小区里半数老头老太都认得她。

    他探出脑袋:“警官,你是来找301的吗?”

    “是啊。”孙见智停下脚步,靠上去。

    “她刚刚出去啦!跟一个帅哥。”

    “是上次穿西装那个吗?”

    “哎,就是他!”

    孙见智擡头看一眼天。冬阳明媚,万里无云,天空看起来很柔软,像迎风一展而去的蓝色丝绸。是个出游的好日子。

    她把保鲜盒递给门卫:“能放你这里吗?她回来的话,帮我给她就好。”

    “没问题!”他接过去。

    江风夷和丁闻易在去往宠物医院的路上。

    她本来想醉着睡过这一天,中午丁闻易打来电话,让她帮忙“抓猫”。说是猫到了绝育的年龄,怕它记主人的仇,想找个外人去演一出抢猫的戏。

    于是丁闻易躲在门外,江风夷戴一对铁似的大手套,把正在挠沙发的猫往前一提,掳起来塞进航空箱,行云流水一路送入汽车后排。丁闻易说:“手法很娴熟嘛,经常在外面偷猫?”

    她挤出一个笑,什么也没说。

    猫嚎个不停。车窗关着,窗外洁白的路灯杆子从蓝色天幕中一个个闪过,江风夷披散头发,一直向外侧着脸,怕丁闻易看见她肿胀的眼睛。早知道要出门,今天就不哭了。

    丁闻易早就嗅到她身上被风油精遮掩的酒气,但他什么也没说。

    “你今天不忙吧?我就这么把你抓出来,会不会打扰你?”

    “不会。”她只说了两个字。

    “绝育可是个大工程,你要是不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江风夷听出来丁闻易的努力,于是想配合他:“是啊,是个大工程……”她停顿的大脑怎么也想不出来新鲜的话题。

    车里只剩下猫的叫嚷。

    “它一直叫啊……”丁闻易把手机递给江风夷,“你帮我翻一下歌单,有一个叫“孙悟空”的,是给猫听的。”

    她翻了一会儿,找到了《孙悟空》的歌单,紧邻着《小江》。

    她偷瞥一眼丁闻易,打开了那个歌单。只有三首歌,《天涯歌女》《让她降落》……《好汉歌》???她飞快退出,车里慢慢响起DavidTeie的音乐,手机还给丁闻易。

    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想了一路。

    宠物医院里猫来狗往,和人类的医院一样冰冷。排椅只剩两个空位,江风夷和丁闻易紧挨着坐下,被两侧的人挤着越靠越近,外套摩擦的声音一直钻进耳朵里。

    “孙悟空的家长!”护士喊道,“手术做好了,可以回家了。”

    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们,有人笑了一声“好名字”。

    两人低眉顺眼跟进去,听医生用对宠物说话的语气讲术后护理:“……平时主要是爸比照顾还是妈咪照顾?”

    丁闻易:“我照顾。”

    医生说了一大串,江风夷只听得见一部分,她脑子里嗡嗡响,不知道在吵什么。而那一句“大河向东流”隐隐约约不绝于耳。